夜空中最亮的星

張沛 賈亞娟

1946年，全面內戰爆發了。我們的故事，要從這張照片講起。

照片中的這對新人此時正在杭州歡度蜜月。一個傍晚，毛人鳳的手下找到了他們。

“請問是熊匯荃先生嗎？”

“是的！”新郎疑惑地回答。

“兄弟是國防部保密局的，奉上峰指示，接先生去南京一趟。”

在給妻子簡單交代幾句后，熊匯荃出發了。作為胡宗南的侍從副官兼機要秘書，熊匯荃曾為其經辦過諸多重要事項，被視為心腹。此次中斷蜜月緊急奉召，則是要擬定一份攻打延安的政治預案，而事先熊匯荃對此毫不知情。在南京面見胡宗南之后，熊匯荃即接過了兩份絕密卷宗，被反鎖在了房間里開始工作。

當他徐徐打開這些卷宗時，頓時驚呆了，《國軍攻略延安方案》呈現在眼前。但胡宗南萬萬沒有想到，熊匯荃還有另一個身份：中共地下黨員，又名熊向暉。所以，當這些絕密文件在面呈蔣介石的同時，也隨著無線電波落到了毛澤東、周恩來的手里。

情報，尤其是大戰前的軍事情報，一紙堪當百萬兵。對于從成立起就始終處于弱勢的我黨我軍，情報工作就顯得尤為重要。而深入虎穴的諜報人員，常常被視為夜空中的星，遙遠孤獨，神秘莫測。但只要有黑暗存在，就有星光閃耀。

去過延安的人都知道，在棗園有個中央社會部。其實延安時期作為我黨我軍情報工作發展的黃金時期，遠遠不止一個中央社會部。照片上的這句題詞大家并不陌生，但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是，主席的這句題詞正是為我軍情報工作而題。1938年8月，中央軍委首期諜報訓練班在延安開學，毛澤東為該班教材《諜報勤務》一書親筆題詞“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同年，陜甘寧邊區保衛處在延安城外的七里鋪舉辦了第一期情報偵察干部訓練班。首批36名學員全部都是知識分子。在這里他們被告知，不準與外面聯系，不要互相打聽來歷，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授課人個個大名鼎鼎！陳云講授革命氣節，潘漢年介紹敵軍情報機構，李克農講解諜報工作技能，劉鼎演示化裝技巧。

在許多人心目中，這一時期的延安是安定祥和的。其實，共產黨接管的延安，并非長治久安。外部，有日本特工滲透。內部，有中統軍統的破壞。延安當地，還有土匪、土圍子、哥老會等諸多復雜成分。

周恩來曾在延安近郊遭遇襲擊，25人中僅4人脫險。在到訪延安的“教授訪問團”里，發現了刺殺毛澤東的特務，在延安城的寺廟里發現了秘密電臺……滲透與反滲透，就這樣在延安城交相上演，好在敵人始終難以得逞。而我方的一批批諜報人員卻燦若星辰從延安撒向四方，書寫著一段又一段的傳奇故事。在最森嚴、最機密的國民黨軍統電訊處，我們建立起了一個七人黨支部，書記就是這個在延安經受過培訓20歲出頭的小姑娘。而照片上口若懸河的蔣介石直到敗退臺灣才知道，身旁的御用速記員居然也是個共產黨。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巨大的犧牲會在十幾年后驟然降臨。

1950年4月，《臺灣兵要地志圖》等重要情報，被送到了總參情報部部長李克農手中。但他的心情卻異常沉重。他預感到，這可能是從臺灣送出的最后一批軍事情報了。

解放戰爭后期，共1500名諜報人員被秘密派往臺灣。全部名單，只有李克農本人掌握。

1950年1月，中共臺灣負責人蔡孝乾被捕，隨即叛變。國民黨按照他提供的線索，共抓捕1800余人，處死1100人。

照片上這位清秀的女士位列其中。她叫肖明華，正是為掩護同伴送出《臺灣兵要地志圖》等重要情報而被捕。在獄中的278天里，她受盡酷刑，守口如瓶。用一支鉛筆頭，在僅有的一張紙上，寫下了30篇紀事，連同標點符號共計669個字。

8月30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沙包上生青草，白云，藍天。

9月7日：清晨失聲痛哭，瞬息強止。

9月24日：夜夢繚亂，心境較寧……昨天的事仿佛已過了許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卻又好像發生在昨天。在失掉自由的日子里，“時間”的觀念已不復存在。

1950年11月8日，肖明華英勇就義，在28歲生命的最后時刻，留下了這封遺書，字跡秀美如常。

“柱哥、香嫂：請你們不要過分地哀傷，千萬要保重身體，健康第一。害你們受冤枉罪，我很不安。我相信你們很快會自由的。我很平靜，我祝福你們和孩子們安好。不要帶我的遺骨回家鄉，就讓她在臺灣吧。祝福你們，祝福父母。千萬不要哀痛，好好地健康地生活吧！也只有如此才能慰我九泉之心。一定啊！”

1955年9月，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次授銜、授勛。同時獲得3枚一級勛章者僅有144人，李克農上將獲此殊榮。授銜后接連幾天，李克農多次翻開一本老相冊，看著照片中每一張熟悉的面孔，幾次拭去眼角的淚水。照片里的人有的已經犧牲了，有的還在龍潭虎穴里戰斗，還有的吉兇未卜，生死不明。

2013年，在北京西山的蒼松翠柏間，建起了一座“無名英雄紀念廣場”。廣場由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聯絡部建設。毛澤東題寫的詩詞，鐫刻在廣場高大的墻壁上：驚濤拍孤島，碧波映天曉。虎穴藏忠魂，曙光迎來早。

846位烈士的名字，不鍍金、不描紅，與大理石墻壁渾然一體。墻壁上還留有大片空白，等待著那些尚未找到的無名英雄歸來。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像綻放的禮花，短暫、絢麗；似歸去的背影，挺拔、偉岸。幸免于難的蔣碧玉當初受審時說到：我們難逃一死，但是，我們能為偉大的祖國、偉大的黨在臺灣流第一滴血，我們將光榮地死去！青春與生命，誰人不惜，幾人不愛。但，因為皈依信仰，坦然面對生死；因為心懷大愛，無悔血沃中華。

八十年光陰荏苒，如今，每年仍然會有一批熱血青年走進XX學院。他們是一群在校期間不能留下任何軍裝照片的學員，是一群畢業后幾乎消失的學員。雖然杳無音訊，但每每暗夜之中遙望東南，那夜空中最亮的星，始終忠誠而沉默的存在著，用自己的光輝守護著祖國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