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軍 田振華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 山東 濟南 250014)
經典化,是一個常說常新的話題。新時期文學逐漸擺脫政治權利束縛的樊籠后,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化研究漸成熱潮。如果充分擴大經典化工作的外延,大多數的文學工作,包括作者創作、文本變遷、讀者接受、批評家批評,都在為經典化服務。可以說,經典化從作品誕生并被第一個讀者閱讀起就已經開始。我們有必要對經典化的主體進行界定,為方便起見,我們將經典化主體分為體制內和體制外兩種力量。其中,體制內包括作家協會、高等院校和主流媒體等,而體制外的力量則包括普通讀者、民間自媒體等。經典化的重要任務是盡快將該成為經典的作家、作品打造成經典,將不該成為經典的淘汰。但時至今日,關于當代文學能不能經典化以及如何經典化的問題始終爭論不休。雖然大多數學者認為當代文學應該經典化,也承認經典化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但也總能聽到質疑的聲音。新世紀以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創作媒介的多樣,文學創作似乎迎來了史無前例的春天。特別是依托門檻極低的網絡媒介,人人可以創作、人人都可以成為作家已經不是什么新鮮話題,每年產出的作家作品不勝枚舉。數量的增多不代表質量的提升,但為文學經典的甄別遴選工作帶來了難題,也提高了要求。這一現狀下,“我們為什么需要文學經典,其實原因很簡單,這就是文學作品太多了”①聶珍釗:《文學經典的閱讀、闡釋和價值發現》,《文藝研究》2013年第5期。,這句話很直白地道出了當前經典化的迫切需求。僅就長篇小說而言,每年動輒幾千部的數量,沒有任何一位讀者、研究者能夠遍覽。我們還不得不承認在這種狀況下,當代文學難免泥沙俱下,但就是這種泥沙俱下才迫切要求研究者們著手開展經典化工作。所以,當代文學經典化工作必須要做。實際上,當代文學近70年發展的時間跨度、汗牛充棟的作品數量、眾多的思潮流派等迫切要求我們進行經典的甄別遴選工作。本文更關注的是,當代文學經典化工作能否跟上當下文學創作的快速步伐,其研究現狀如何,存在哪些困難或問題,還有哪些更好的實現路徑有待我們開掘。
近年來,對于文學經典化特別是當代文學經典化的研究不可謂不繁榮。根本來講,文學批評的核心任務就是對文學的經典化和再經典化。當代文學研究學者大多都對經典化問題進行過思考,他們從不同維度、不同視角探索當代文學經典化的可能。但在著手經典化工作之前,首先要認清當代文學經典化仍有著命題的真偽和經典的變與不變的論爭,也有必要對當代文學經典化問題和路徑研究的現狀進行梳理。
當代文學有沒有經典,直接決定著當代文學經典化命題的真偽。經典標準的不一致也給經典化命題真偽的判別帶來了麻煩,導致經典化命題的真偽之爭從來沒有停止過。站在偽命題的一方似乎總有理由論證他們的觀點,他們認為當代文學根本沒有經典,何談經典化?經典不是“化”出來的,是歷史自然淘洗的過程,如果強制進行“化”的工作,不但不會真正推動經典的誕生,甚至有可能遮蔽或者盲目抬升當代文學作品,把那些本不該經典化的作品當作經典來看待,而把那些本是經典的作品視為非經典。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當代文學在某些研究者那里被看成是“中國語言文學”這一大學科的末流,認為當代文學沒有經典,也沒有研究的價值。他們或者從時間維度論證這一觀點,坊間流傳這樣一種說法:研究古代文學看不上近代文學,研究近代文學看不上現代文學,研究現代文學看不上當代文學;或者從空間維度進行論證:此地的經典可能不是彼地的經典,此民族的經典可能不是彼民族的經典,此國的經典可能不是彼國的經典。可是他們忽視的一點是,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文學的產生有著深刻的時代、地域背景,時空的不同直接決定著文學生產方式、讀者審美趣味等的變化,所以他們這種看似合理的說法實則經不起推敲。
當代文學經典化到底是不是個真命題?吳義勤指出:“‘經典化’不是簡單地呈現一種結果或對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品排座次,而是要進入一個發現文學價值、感受文學價值、呈現文學價值的過程。所謂‘經典化’的‘化’,實際上就是文學價值影響人的精神生活的過程,就是通過文學閱讀發現和呈現文學價值的過程。可以說,文學‘經典化’過程,既是一個歷史化的過程,又是一個當代化的過程。文學的‘經典化’時時刻刻都在進行著,它需要當代人的積極參與和實踐。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代文學的‘經典化’當然是一個真命題而非偽命題。”*吳義勤:《當代文學“經典化”:文藝批評的一個重要面向》,《光明日報》2015年2月12日第16版。他首先從命題上指出當代文學經典化的“真”,承認當代文學經典的存在,然后再開啟系列的研究。謝有順在參加“中華文化傳承與文學經典研究中心成立儀式暨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化研討會”時說:“研究者首先要對當代文學有信心,相信有經典的存在,如果我們非要拿當代文學與古代文學、現代文學相比,無論從寫作主題還是藝術手法來看,當代文學優秀作品一定超越古代、現代文學作品。”程光煒也指出:“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已是一個甲子年,最近三十年涌現的極為重要小說家的才華和藝術成就絲毫不遜于現代文學的領軍人物,所以當代文學的經典化研究,應該從這些小說家那里開始。”*程光煒:《當代文學的經典化研究》,《文藝爭鳴》2013年第10期。可以看出,學者們對當代文學充分認可的前提下,也指出了當代文學經典化的必要之處。
還有一部分學者承認任何時代都有經典的存在,當代文學也不例外。但是他們認為經典是恒久不變的,一旦生成,就具有穩定性,是至高無上而神圣不可侵犯的。在他們看來,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成為經典后,其地位至今沒有改變。可是,如果按照這個解釋,這些文體形式的出現本身就具有時代性特征,在一個時代是主流文體,也是經典;但到了另一個時代,隨著文體形式的改變,經典也隨之改變,又怎能稱得上是經典呢?此外,當下我們如果承認從詩經到明清小說各類文體形式都有經典,固然一方面可以說經典有其穩定性;但另一方面,是不是也已經承認了經典的時代性、流動性以及適應性呢?否則,當下我們早已從古文轉為白話文寫作,文體、語言形式早已發生質變,又何談過往經典的恒定性呢?“否定中國當代文學和對當代文學的虛無主義態度,已陷入誤區,即對經典神圣化和神秘化的誤區,很多人認為文學經典就是一個烏托邦化的、十全十美的、所有人都喜歡的東西。這其實是為了阻隔當代文學和經典這個詞發生關系。應該明確,人類文學史上似乎也并不存在這樣的經典。對每個時代來說,經典并不是高不可攀的神圣神秘的存在,而是那些比較優秀、能被比較多的人喜愛的作品而已。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今中國文壇談論經典時的烏托邦姿態,不過是遮蔽和否定當代文學的一種不自覺的方式。”*吳義勤:《當代文學“經典化”:文藝批評的一個重要面向》,《光明日報》2015年2月12日第16版。所以,經典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具有時代性、流動性特征。固然,審美標準是衡量經典與否的重要標尺,但顯然,經典的評判標準是多重的,受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制約。比如,《金瓶梅》的藝術造詣不可謂不高,美學意味十足,但是我們能判定它是經典嗎?恐怕從某種程度上還要打上折扣。當然,我們所謂經典的變動不居,不是說經典會時常發生由最好到最壞、冰火兩重天的質變,而是隨著時代要求、審美趣味的變化而發生變化。
承認了當代文學經典化命題之真和經典具有變動性之后,當代文學經典化工作才能得以順利、有序開展。截至目前,當代文學經典化研究漸成熱潮,各種當代文學經典化學術論文、學術會議等都是建立在此基礎上展開的研究和討論。就筆者的視野來看,當下對當代文學經典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實現路徑及其存在問題兩個方面。
在實現路徑上,經典的入史,入教材、進課堂,經典的翻譯與走出國門,經典評選、評獎制度的建立,各類經典選本、讀本的層出不窮,文學經典排行榜的設立等都是經典化的實現路徑。吳義勤的《“排行榜”是中國小說“經典化”的重要路徑》、孟繁華的《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化的國際化語境——以莫言為例》、張麗軍的《文學評獎與新時期文學經典化》、房偉的《新時期文學經典化的方法與路徑》、方忠的《論文學的經典化與中國現代文學史的重構》、聶珍釗的《文學經典的閱讀、闡釋和價值發現》、郁玉英的《試論文學經典化的動力機制》等等,都對當代文學經典化實現路徑有所論述。
實際上,全球化的沖擊對過往文學經典的消解,以市場為主導的文學生產方式導致真正經典的難以出現,經典化的焦慮與陰影,無法通約的悖論性沖突,文學經典標準、命名以及與世界文學的隔閡,垃圾與經典并存,巨大的產出等都給經典化工作帶來了困境。張麗軍的《新世紀文學經典化危機及其建構途徑》和《為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化正名的十大理由》,房偉的《曖昧的境遇與悖論的沖突——新時期文學經典化的難度與困境》,李俊國、李勇的《當代文學經典化:問題,理念與路徑》等等,都從不同側面和視角對當代文學經典化問題展開論述。此外,當代文學經典化學術會議、對經典化研究現狀的總體論述、從個案的角度對個別作家作品經典化進行論述等都在進行著當代文學經典化的工作,這里不再一一贅述。
上文已對當代文學經典化問題進行了簡單梳理。在新的形勢下,當代文學經典化又產生了哪些新的問題和困難,對此,我們應該采取哪些應對策略呢?
毋庸置疑,經典的時代性和流動性特征,需要我們在新的歷史時期積極地、持續性地從事當代文學經典化工作。但是,在市場主導、經濟利益至上的當下社會,圈子批評、人情批評、酷評現象層出不窮,“妄下定論”和“強說經典”現象時有發生。一部新的作品產出,為爭得學界關注、提升作品的“美譽度”,動輒以“填補文學史空白”“XX題材創作的最高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經典中的經典”等夸張、吹捧式話語予以定位。可是大多數作品在時過境遷后即銷聲匿跡,有些甚至經不起數月的檢驗就石沉大海。張江在《強制闡釋論》中指出:“強制闡釋是當代西方文論的基本特征和根本缺陷之一。各種生發于文學場外的理論或科學原理紛紛被調入文學闡釋話語中,或以前置的立場裁定文本意義和價值,或以非邏輯論證和反序認識的方式強行闡釋經典文本,或以詞語貼附和硬性鑲嵌的方式重構文本,它們從根本上抹煞了文學理論及批評的本體特征,導引文論偏離了文學。”*張江:《強制闡釋論》,《文學評論》2014年第6期。為賦新詞強說愁,按照《強制闡釋論》中的解釋,對一部非經典作品強說經典,我們有太多的理由,但是那些理由已經完全偏離了文學批評的軌道,違背了文學經典發生的內在規律,更不符合經典作品的內在標準。
文學批評就是“文學”批評。按照韋勒克在《文學理論》中的說法,文學批評有外部批評和內部批評之分,即我們可以站在文學性即文學本體的角度展開,也可以從歷史的、社會的等外部因素對作品展開批評。但我們沒有理由毫無根據、不假思索地對作品經典與否妄下判詞,特別是在這個言論相對自由、言到高興為止的時代,更要警惕批評的“度”,我們不可輕言“當代文學都是垃圾”,同樣也不可說“當代文學都是經典”。對這一問題的解決,不得不又回歸到經典的標準問題上來。經典有標準嗎?既然經典是流動的,又何言標準呢?但正如“美”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一樣,在大多數具有審美能力的人看來是美的,就可以說是美的。同樣,在大多數具有評判能力的人看來符合經典特征的作品,就可以說是經典的。“相對恒定的標準,依然是新時期文學經典確立不可缺失的條件。”*房偉:《新時期文學經典化的方法與路徑》,《南方文壇》2012年第2期。童慶炳提出經典作品有幾個要素:“(1)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2)文學作品的可闡釋的空間;(3)意識形態和文化權力變動;(4)文學理論和批評的價值取向;(5)特定時期讀者的期待視野;(6)發現人(又可稱為“贊助人”)。”*童慶炳:《文學經典建構諸因素及其關系》,《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可以看到,這一評價將藝術價值擺在首位。方忠說道:“文學作品是藝術作品,審美性和藝術價值應是衡量經典的主要標準。”*方忠:《論文學的經典化與中國現代文學史的重構》,《江海學刊》2005年第3期。張麗軍認為:“經典的普世性、審美性不應被意識形態否定。”*張麗軍:《新世紀文學經典化危機及其建構途徑》,《南方文壇》2012年第2期。黃大宏指出:“文學經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持續的審美再創造及審美闡釋行為。”*黃大宏:《重寫:文學文本的經典化途徑》,《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由此可見,審美即藝術價值是構成經典不可或缺的元素。此外,文學的社會價值、歷史價值、文化價值等都可能隨著時空的變動而發生變化,我們不能苛求一部作品同時含有所有的價值,但含有價值越多、越大的作品,其經典性程度就越高。
據不完全統計,包括傳統媒體和網絡媒體在內,每年已出版或發表的長篇小說就有5000部左右,而且這個數字還在逐年增加,再加上那些沒能發表的作品更是不計其數。更驚人的是,一半以上甚至更多的是網絡長篇小說,這無形中就給當代文學經典化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困難。經傳統媒體發表的作品經典化難度相對較低,因為無論是在紙質刊物上發表還是在出版社出版,必須經過編輯的嚴格審查,并很快得到讀者和評論家的閱讀和品鑒。但網絡文學卻不然,如果我們不能及時將符合經典的作品篩選出來,那么這些作品很容易就被網絡巨大的覆蓋力所遮蔽。當然,不得不承認的是,網絡文學在創作和發表之初,有些作者追求的并非是作品成為經典,而僅是經濟利益和點擊率。從這一角度而言,網絡文學可謂泥沙俱下。但是,網絡文學因題材的新穎、創作手法的多樣,每年都會有部分作品讓人眼前一亮,甚至得到世界的關注。當下,中國的網絡文學已經連同美國好萊塢大片、日本動漫、韓國偶像劇共同稱為“世界四大文化奇觀”。網絡文學雖然在業界引起詬病,但我們不能對其巨大的發展空間視而不見,網絡文學經典化問題也應提上議事日程。
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差別主要在發表媒介上,在經典化的道路上可謂異曲同工。“傳統經典觀念與當代新經典觀念相輔相成、互補與融合,二者可以兼收并蓄。只有既體現網絡媒體自由開放風格,又具有較大思想深度、文化蘊涵和較高藝術水準、審美品位的網絡文學作品,才能成為無愧于我們這個時代的經典之作。”*周波:《關于網絡文學經典化問題的思考》,《東岳論叢》2016年第1期。其難度主要在于,面對龐大、蕪雜的網絡文學產出量與網絡文學研究者少之又少的矛盾,如何遴選出符合經典的作品來呢?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第一,網絡文學的自我篩選功能。網絡文學關注度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受點擊率影響,點擊率高則上浮,低則容易下沉。那些好的含有經典元素的網絡文學作品,會得到大多數讀者認可,一定程度上其點擊率會比較高。第二,自媒體的評價功能。讀者在網絡中跟讀網絡文學作品時,會即時對其作出評價,雖然這些評價標準不一,但其評價數的多少以及評價的高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顯出作品質量高低來。同樣,如果讀者對一部網絡文學作品評價普遍較低,其讀者數和點擊率也會隨之下降。第三,網絡文學排行榜。網絡文學大多依托自媒體得以發表,自媒體可以自行或聯合創辦網絡文學排行榜,一方面有利于將符合經典的網絡文學遴選出來,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自媒體的關注度。
在新的形勢下,當代文學經典化有哪些新的路徑能夠實現?我們認為,除了傳統意義的經典化途徑之外,還應有新的思考和新的實現途徑,如經典層級的劃分以及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的深度融合是其新的可能。
文章開頭已對經典化主體進行了身份界定,體制內與體制外、知識分子與普通讀者看待經典的方式可能截然不同。不同主體的評判標準、審美趣味不同,這就為經典劃分層級帶來可能。一方面,我們不能苛求不同主體按照同一標準評判經典,也不能說服不同主體存有相同的審美趣味;另一方面,我們也不可強求經典能夠滿足所有主體的需要,實際上,這也是不可能實現的目標。體制內群體或組織在注重作品百花齊放的同時,更多地會將那些符合國家主流意識,滿足國家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建設需要的作品奉為經典,而體制外群體或個人則相對少了這方面的限制,更多選擇那些能給心靈帶來震撼和啟迪、滿足自我內在精神需要的作品作為經典。同樣地,知識分子更傾向于選擇那些思想性、藝術性高超,知識性完備的作品作為經典,而普通大眾讀者則更多地選擇那些趣味性、韻味性充足,普及性程度較高的作品作為經典。當然,這種差異化的選擇也并非絕對化的,彼此之間有著交叉和重合。所以,經典化注定是一個流動的過程、分層的過程。
任何事物都是對立復雜的存在。經典作品也有非經典之處,非經典作品也有可能含有經典的元素存在,經典與非經典之外應該還有中間地帶。并不是我們所謂的經典就是十全十美、烏托邦地存在著的,每一部作品都可能受到歷史的、時代的或審美的局限而有不足之處,中國古典文學是如此,中國現當代文學也不例外。在這里,我們姑且稱那些非經典但含有某些經典元素的作品為“準經典”或“類經典”,這就給經典分層帶來了可能,大量的“準經典”或“類經典”作品還有待我們進一步挖掘和研究。
當然,不是說經典之外都是“準經典”或“類經典”,不是所有非經典作品都含有經典的元素。這里所說的“準經典”或“類經典”是那些非常接近經典作品,但由于作品自身或時代歷史的局限而不能為或不應為更多大眾所接受的作品。以當代文學頗受爭議的《廢都》為例,賈平凹以極其敏銳的眼光首先發現了大變革、大轉型時代知識分子的集體墮落,以無情的暴露極端地諷刺了當下知識分子這一群體,給時代以警醒和痛擊。可以說,他的這種歷史使命和責任擔當是非常可貴的。但是,就是這樣一部作品,卻由于過于直白、露骨的性描寫而被主流意識所限制,難以獲得一致的評價。支持《廢都》的評論家為其叫好,稱此為賈平凹的經典之作;不支持者則有充分的理由論證作品的瑕疵、低劣。我們暫且稱這一類作品為“準經典”或“類經典”,它們不見得遜于經典作品,隨著時空的流轉、審美方式的變化,很有可能在未來某一時段成為經典或非經典。實際上,這又回歸到經典流動性的問題上,也證實了經典分層的必要。
首先,繼續發揮傳統媒體(刊物、報紙)的力量,加大對經典作品的推介力度。實際上,特別是最近以來,國內文學評論類刊物已經意識到當代文學經典化的需要。《文學評論》雜志開設的“新作批評”欄目、《當代作家評論》雜志開設的“尋找當代文學經典”欄目、《南方文壇》雜志開設的“最新文本”欄目、《東吳學術》雜志開設的“作家年譜”欄目、大多數現當代文學研究刊物開設的“作家作品論”欄目等,都以大量的篇目對當代作家作品進行批評把脈。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一批評的過程也是經典化的過程。那些非經典作品在這一批評過程中會漸漸遭到淘汰,經典的、大眾認可的作品則會在讀者中留傳。此外,各類選刊的層出不窮也為當代文學經典化助力不少,如長、中短篇小說選刊、散文選刊、詩歌選刊等。文學作品得以發表或出版本就需要重重突圍,特別是需要得到刊物編輯的青睞,可以說,已經具備了經典的元素。而各類選刊又是在這些已發表的基礎上對其進行再一次的篩選,其作品質量要求更高。不能說凡是進入選刊的作品都是經典,但某種意義上說,那些被選載的作品已經得到了業界大多數人的認可,既使不是經典,也可以說是具備了“準經典”或“類經典”的品質。
其次,傳統媒體也要充分利用新媒體平臺。“互聯網+”時代,出版業要“順應互聯網傳播移動化、社交化、視頻化、互動化趨勢,綜合運用多媒體表現形式,生產滿足用戶多樣化、個性化需求和多終端傳播的出版產品”*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財政部:《關于推動傳統出版和新興出版融合發展的指導意見》,《中國出版》2015年第8期。。以計算機和手機為終端接受的新媒體以其形式豐富、互動性強、渠道廣泛、覆蓋率高、精準到達、性價比高、推廣方便等特點,在辦刊中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這不僅是創新傳播模式、傳播思維的時代要求,而且也是刊物生存和競爭發展的要求。一些傳統媒體已經意識到新媒體技術的重要性,在保持定位統一、學術風格一致以及質量要求一致的情形下,積極開展新媒體化。這一方面拓寬了作品與讀者見面的渠道,另一方面也加快了作品抵達讀者的速度。讀者包括批評家能在第一時間與作品見面,無形中為經典化工作帶來了方便。以微信公眾號為例,“為適應方興未艾的移動互聯網環境,許多學術期刊將開通微信公眾號視為一個新的傳播路徑甚至革命性發展機遇,以拓寬其在移動互聯網的傳播空間”*肖帥:《學術期刊微信公眾號運營策略探究》,《中國出版》2016年第3期。。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微信公眾號越來越受到喜愛和追捧,具有傳播速度快、普及率高等特點。公眾號上的內容一經發表很快就會發給關注群體,而再經個人轉載,就會在更大范圍內傳播。微信公眾號改變了傳統紙媒期刊點對面的傳播模式,凸顯了其在時效性以及適應新閱讀環境等方面的優勢,很大程度上拓寬了當代文學經典化的實現路徑。
事實上,當代文學經典化在爭議中不斷進行著。文學經典的建構自古有之,西方對文學經典也沒有一個一成不變的理解。經典本就是處于不斷流動狀態的,不同時空的不同讀者對其的解讀與認知可能截然不同,甚至同一個讀者在不同時空閱讀同一作品時,也會產生不同的見解。文學經典是一個不斷被建構—重構—再重構的過程。“文學經典的重構不是對現有的經典推倒重來,而是在現有的基礎上通過增添與刪除,從而接納被歷史確認的新的經典,剔除被歷史證明為不是經典的作品。通過重構,文學經典才能與歷史同步,文學經典的書目才會變得完備和可靠,文學經典的質量才會得到保障。”*聶珍釗:《文學經典的閱讀、闡釋和價值發現》,《文藝研究》2013年第5期。某種程度上,文學史的書寫過程也是經典的建構過程,重寫文學史的過程是一個解構再建構的過程,也是對文學經典不斷甄別、再經典化的過程。當代文學是不是一定有經典,有多少經典,或者數十年、百年后當代文學作品能不能被后人閱讀和接受在此先不說,但經典化的工作不僅需要有人去做,而且需要更加自覺、主動、加快去做。事實上,文學經典化不僅從作品誕生那一天就已經開始了,而且從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從未停止,乃至在互聯網、大數據時代以一種加速度的方式迅疾進行著,這就是21世紀的當代中國文學經典化所面臨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文學現實和歷史事實。因此,“要善于發現經典,勇于命名經典,這是全球化時代文學生產與傳播體制所賦予批評家的前所未有的權利和職責”*張麗軍:《新世紀文學經典化危機及其建構途徑》,《南方文壇》201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