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祖云
(中山大學 粵港澳發展研究院、港澳珠江三角洲研究中心、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廣東 廣州 510275)
弱有所扶,即社會對弱勢群體的扶持,既是社會生存的需要,也是社會發展的需要。黨的十九大報告將“弱有所扶”作為保障和改善民生的七大具體目標之一①習近平:《決勝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不僅具有維護社會穩定與和諧的重大現實意義,而且具有促進社會進步與發展的深遠歷史意義。這里,筆者僅從社會轉型與“弱有所扶”相互關系角度探討三個問題:第一,社會轉型與“弱有所扶”相互關系的理論解讀;第二,香港與內地“弱有所扶”比較;第三,內地社會“弱有所扶”目標之定位與方式之改進。
眾所周知,“弱有所扶”的“弱”,是指弱勢社會群體。與貧困社會群體概念相比,弱勢社會群體概念至少具有如下兩個特征:一是更具綜合性。貧困群體概念主要是基于經濟狀況不同,盡管對貧困的界定在其貧困研究中逐漸從一維向多維演變。弱勢社會群體概念則是一個更具綜合性的概念,既包括經濟方面的弱勢群體即貧困群體,也包括政治、文化、社會等非經濟方面的弱勢群體,既包括生理性弱勢群體,也包括社會性弱勢群體;二是更具相對性。貧困相對富裕,弱勢相對強勢。與貧困社會群體概念相比,弱勢社會群體概念不僅相對面更寬,而且相對性更強。從這個意義上講,弱勢社會群體概念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相對性概念。
更為重要的是,社會的強弱差別與其社會現代化發展程度密切相關。一般來說,社會的強弱差別,在傳統社會表現為簡單、剛性和固化,在現代社會則表現為復雜、柔性和易變。社會學研究中的幾大經典理論或著名學派均對人類社會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變的不同發展階段的社會強弱差別先后進行了解讀,于是便產生了社會分層研究中的馬克思主義與新馬克思主義、韋伯主義與新韋伯主義、迪爾凱姆主義與新迪爾凱姆主義:先前的馬克思主義將社會的強弱差別描述為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這一對剝削與被剝削、壓迫與被壓迫的兩大對抗階級,后來的新馬克思主義進而研究這兩大階級之內的不同階層和這兩大階級之間的中間階級;先前的韋伯主義將社會的強弱差別描述為人們在經濟地位(財富)、政治地位(權力)和社會地位(聲望)三大方面的不同,后來的新韋伯主義進而研究導致人們經濟地位、政治地位及社會地位不同的結構性原因;先前的迪爾凱姆主義將社會強弱差別描述為因社會分工而導致的人們職業地位的不同,后來的新迪爾凱姆主義進而研究與人們職業地位密切相關并影響人們職業地位的其他社會資源。*[美]戴維·格倫斯基編:《社會分層(第2版)》,王俊等譯,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64-172頁。由此可見,社會現代化發展程度越高,社會的異質程度越高,社會強弱差別的復雜程度或異質程度因此越高。
不僅如此,社會對弱勢社會群體的扶持即“弱有所扶”也與其社會現代化發展程度密切相關。從社會現代化的歷史進程看,“弱有所扶”在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的表現形式明顯不同。在傳統社會,“弱有所扶”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表現為基于惻隱之心的民間扶持。中國古代圣賢孟子所謂的仁、義、禮、智分別是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在孟子看來,惻隱之心不僅居仁義禮智之首,而且與生俱來,并且通過對弱者的同情和幫助來簇擁社會。筆者認為“這些優秀傳統觀念是中國社會綿延與和諧的‘社會植被’”*劉祖云:《中國社會發展三輪:轉型分化和諧》,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193頁。。另一方面表現為基于統治需要的官方扶持。在中國傳統社會,統治者就有許多扶弱濟困的主張和舉措,譬如先秦時期就有“一曰慈幼,二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楊天宇:《周禮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05頁。的主張和舉措,這些主張和舉措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民生,因而維護了既定的社會秩序,鞏固了既定的社會統治。
在現代社會,“弱有所扶”則逐漸發展成為一種社會治理機制和社會治理文明。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弱有所扶”逐漸從自發行為向自覺行為、從非機制性行為向機制性行為轉化,進而成為一種現代社會治理機制和現代社會治理文明。隨后比較分析表明,曾被譽為亞洲四小龍之一并基本完成社會轉型而步入現代社會的香港,無論是從其器物層面、制度層面、觀念層面等不同層面看,還是從其對貧困群體、失業群體、老年群體、殘障群體等不同弱勢社會群體的扶持看,其“弱有所扶”不僅形成一種社會治理機制,而且成為一種社會治理文明。
筆者曾認為,在社會發展研究方面有三大著名理論:一是依據生產力狀況特別是其科學技術狀況不同將前后相繼的人類社會劃分為前工業社會、工業社會和后工業社會;二是依據生產關系狀況特別是其生產資料占有狀況不同將前后相繼的人類社會劃分為原始公有制社會、私有制社會和公有制社會;三是依據包括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內的社會結構狀況不同將前后相繼的人類社會劃分為傳統社會、轉型社會和現代社會*劉祖云主編:《發展社會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由于上述三種理論分別從不同角度解讀人類社會發展,這三種理論因而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系。如果采用上述第三種理論視角,那么當下中國香港社會顯然是現代社會,而當下中國內地社會在總體上還是一個轉型社會。
與其社會發展程度相適應,香港與內地的“弱有所扶”因而呈現明顯不同。從2005年開始,筆者及其團隊首先描述并分析了香港的貧困群體、失業群體、新移民群體、女性弱勢群體及殘障群體的基本狀況和社會支持*劉祖云主編:《香港社會的弱勢群體及其社會支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然后比較并分析了香港與內地貧困群體、失業群體、女性弱勢群體、殘障群體及老年群體在社會扶持方面的不同*劉祖云主編:《弱勢群體社會支持的香港模式及對內地的啟示》,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依據已有的研究,香港與內地的“弱有所扶”至少表現為如下四個方面的不同:
第一個不同是“弱有所扶”主體的多元化程度不同。譬如,在對老年群體的扶持方面,香港形成了不同形式且不同主體的合作機制:在老年保險系統,形成了政府、雇主、雇員的三方合作機制;在老年救助和服務系統,形成了政府、商界、第三部門的三方合作機制*劉祖云、田北海:《老年社會福利的香港模式解析》,《社會》2008年第1期。。再如,在對殘障群體的扶持方面,香港形成了政府為主導的政府與民間相結合的多元化社會服務體系,而內地還是政府為主體的社會服務體系*劉祖云、毛小平:《香港與內地殘障群體社會支持來源比較》,《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10年第4期。。此方面的不同表明,香港“弱有所扶”的主體,除來自政府外,更多地來自市場和社會。這也與政府與社會相互關系模式的不同有關。
第二個不同是“弱有所扶”形式的多樣化程度不同。以對貧困群體的扶持為例,香港構建了一個從不同層面和不同角度扶持貧困的“多重安全網”:既通過綜合援助金等項目保障貧困群體的基本生活,又通過配套救助和服務改善貧困群體的生活質量;既在基本生活方面提供資金支持,又在教育、醫療、住房等方面提供優惠或幫助*劉祖云、劉敏:《香港的貧困及其救助:從理論到現實的探討》,《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9年第4期。。再以對殘障群體的扶持為例,香港在重視物質層面救助的同時更加重視精神層面的安撫和激勵,在注重培養其適應社會生活能力的同時更加注重培養其自力更生的能力,因而扶持內容更加豐富,扶持形式更加多樣。此方面的不同,在一定意義上既是“弱有所扶”主體多元化程度不同的反映,也是社會發展程度不同的反映。
第三個不同是“弱有所扶”活動的機制化程度不同。所謂機制化程度不同,是指香港“弱有所扶”活動的規范化、制度化、程序化程度較高,不會出現“千個師傅千個法”的現象。從整體看,從某種意義上講,香港社會福利署就是扶持弱勢的主要官方機構,香港社會服務聯會就是扶持弱勢的主要民間機構,這兩大機構通過法制將其香港不同類型和不同規模的扶持弱勢活動整合得井然有序;從局部看,每一個具體扶持弱勢活動均有嚴格的規定和程序。以作為住房保障制度的香港公屋制度為例,其準入和退出均有嚴格規定和程序。在公屋準入方面,需經歷申請、受理、初審、再審、配屋等程序;在公屋退出方面,或經歷直接退還公屋程序、或經歷提高公屋租金程序、或經歷以居屋價格購買程序等*劉祖云、吳開澤:《住房保障準入與退出的香港模式及其對內地的啟示》,《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14年第2期。。毫無疑問,此方面的不同是社會法治化程度不同的反映。
第四個不同是“弱有所扶”活動的人性化程度不同。眾所周知,社會對弱勢群體的扶持本身就是一種基于惻隱之心的人性化活動,尊重人和激勵人一般被視為人性化管理的兩大核心內容,僅從這兩個方面看,香港與內地似乎也有所不同:一是香港在扶持弱勢活動中顯得更加尊重人。譬如,在香港有生理缺陷者,不是叫“殘疾人”,而被稱為“殘障人士”。又如,在香港生物年齡較大人士,不是叫“老人”,而是被稱為“長者”。二是香港在扶持弱勢活動中顯得更加激勵人。在香港,不僅積極鼓勵失業人士重返工作*劉祖云、胡蓉:《香港的失業群體及其社區支持》,《廣東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積極鼓勵殘障人士重返社會*劉祖云、毛小平:《香港與內地殘障群體社會支持內容比較》,《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11年第3期。,而且無論是作為生活保障的綜援制度,還是作為住房保障的公屋制度,均實行“不申請不受理”。這個“不申請不受理”同時體現了雙重含義:一方面尊重個人選擇,即便個人符合受助條件,也可選擇不申請從而不接受幫助;另一方面激勵個人努力和奮斗,即激勵弱者通過個人努力和奮斗改變自己的弱勢地位。在對香港弱勢群體的社會調查中,有兩件事情讓筆者難以忘懷:一件事情是,一位孤獨長者完全符合“綜援”受助標準,即在上世紀末他可申請獲得大約每月六千港幣的生活救助,現在他可申請獲得大約每月九千港幣的生活救助,但他就是不申請綜援幫助,而是憑借自己的稿費收入和馬會收入維持其晚年生活。他認為,不能服務社會,也不能拖累社會;另一件事情是,1.87萬戶香港居民于2011年還居住在棚屋、木屋、營房等臨時住房,他們完全符合申請公屋標準,但他們也是不申請公屋,而是憑借其自身努力改善其居住條件*劉祖云:《港澳社會:發展視角的解讀》,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156頁。。此方面的不同是社會文明程度不同的直接反映。
需要說明的是,上述四個方面的不同,是同一發展方向或同一發展進程的先后不同,導致上述不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為基本的原因是其社會現代化發展程度的不同,最為直接的原因是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的不同。筆者因此認為,隨著內地社會現代化程度及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的不斷提高,上述不同會逐漸變為相同。
通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我國內地社會的“弱有所扶”,在歷史走向方面應順應社會治理體系和社會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歷史行進而努力推進其主體多元化、形式多樣化、活動機制化和人性化,而在現實操作層面至少應特別注意其目標之定位和方式之改進。
從社會轉型的歷史進程看,由于我國內地社會正處于發展的“轉型期”和改革的“深水區”,社會的異質程度和分化程度均更加凸顯。與此相適應,不僅整個弱勢群體的形式會更加多樣,而且有些弱勢群體的規模會陡然膨脹。從當下我國社會現狀看,作為生理性弱勢群體的老年群體,因其我國在一段時期人口政策的左右搖擺而必然會出現陡然膨脹;作為社會性弱勢群體的貧困群體,如果日趨嚴重的貧富分化不被遏止而可能會出現陡然膨脹。因此,幫扶養老和幫扶脫貧是我國內地社會“弱有所扶”的現實擔當。下面僅就后一個問題即幫扶脫貧問題探討如何通過“弱有所扶”來協力實現共享發展成果并提高其共享程度。
當下我國內地社會的貧困,在一定意義上是其發展不平衡的反映。從貧困表現看,不僅存在工業化帶來的傳統型貧困,而且存在市場化導致的現代型貧困;不僅存在人們喪失其基本生活能力的生存型貧困,而且存在人們或需要教育幫扶、或需要醫療幫扶、或需要住房幫扶的發展型貧困;不僅在尚未發達地區存在絕對貧困的存量,而且在較為發達地區也存在相對貧困的增量;等等。
當下我國內地社會的貧困,在一定意義上也是其發展不充分的反映。從貧困原因看,當下我國內地社會的收入基尼系數高達0.58、財富基尼系數高達0.73*Xie, Yu, Xiang Zhou,“Income inequality in today’s China”,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No.111 (2014), p.6928-6933.,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改革與發展還處于途中階段。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初,為了改變普遍貧窮的社會狀態,鄧小平提出通過改革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然后通過先富帶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鄧小平實際上是將我國改革與發展的歷史進程設想為普遍貧窮(起點)、先富帶后富(途中)、共同富裕(終點)三個階段,我國內地社會的改革與發展顯然還處于途中階段。也就是說,貧富分化的加劇并不是因為這一理論,而是因為改革還不徹底,發展還不充分,先富帶后富還沒有切實實現。
我國內地社會貧困形式的多樣和貧富分化的加劇表明,經過40年的改革與發展,物質財富雖然獲得前所未有的增加,但因其發展不平衡不充分而致使全體社會成員對其物質財富的共享程度還不高。因此,在繼續推進改革與發展的基礎上,我們還應該通過“弱有所扶”協力實現共享發展成果并努力提高其共享程度。那么如何做到這一點呢?香港的基本做法是在幫扶擺脫絕對貧困的基礎上幫扶擺脫相對貧困。借鑒香港經驗,考慮內地現狀,內地社會應在幫扶擺脫生存型貧困的基礎上幫扶擺脫發展型貧困。
1.幫扶擺脫生存型貧困
生存型貧困,即絕對貧困,是指個人和家庭的合法收入不能維持其基本生存需要的生存狀態。根據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的講話精神,幫扶擺脫生存型貧困,要“做到脫真貧、真脫貧”*習近平:《決勝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
要做到脫真貧,就要解決好“扶持誰”和“誰扶持”的問題。“扶持誰”,與我們近幾年所討論的精準扶貧密切相關。之所以提出精準扶貧,是因為存在對扶貧對象沒有做到精確識別和精確幫扶的現象。這一現象表明,扶貧效率的高低,不僅取決于扶貧方式是造血式還是輸血式的不同,還取決于扶貧是否精準。精準扶貧問題,看似是操作問題,其實是一個復雜的社會問題,因而需要專門且深入的研究。“誰扶持”,就是多方扶貧的問題。放眼世界不同發達國家和地區,特別是作為發達地區的香港,政府無疑是扶貧的主角,但政府又不是扶貧的唯一角色。因此,在政府扮演扶貧主角的基礎之上,如何動員社會力量扶貧,這既是香港給我們提供的啟示,也是內地社會面臨并需要著力解決的問題。而這一問題的解決,又與相關社會組織或社會機制的培育和發展密切相關,與這些組織或機制規范化程度的高低及公信力的強弱密切相關。
要做到真脫貧,就要解決好“扶貧先扶志”和“扶貧先扶智”這樣兩個問題。扶志,就是幫助貧困群體樹立擺脫貧困的志氣和志向,人窮不能志短。莫言曾經認為,文學中批判的富人是為富不仁的富人,文學中歌頌的窮人是人窮但不失尊嚴的窮人;扶智,就是幫助貧困群體提升擺脫貧困的能力,不能只有脫貧之志而無脫貧之能。扶志與扶智,說到底,就是幫助貧困群體從根本上脫貧,是造血式扶貧,而不是輸血式扶貧。
2.幫扶擺脫發展型貧困
發展型貧困,實際上是一種相對貧困。這里所說的發展型貧困,是指個人或家庭在向上流動過程中在某個階段或方面遇到貧困制約。如考上大學卻交不起學費、找到一份城里的工作卻住不起城里的房子等。僅從住房貧困看,當下內地社會至少有如下兩類人群應該得到幫扶:一類是知識型人群。從有關統計數據估計,現在每年畢業于國內外高校并在內地社會就業或創業的碩士和博士學位獲得者總數達數十萬人,這類人群不僅年輕,而且具備與現代產業或現代治理所需的專業知識。另一類是技能型人群。這類人群具體又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城市下崗工人中的能工巧匠,一部分是農民工群體中的能工巧匠。盡管此類人群的技能是低端技能,但卻是城市生產性和生活性服務行業所需的專項技能。
習近平總書記曾經指出,“住房問題既是民生問題也是發展問題,關系千家萬戶切身利益,關系人民安居樂業,關系經濟社會發展全局,關系社會和諧穩定”*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92、161頁。。既然住房問題既事關民生又事關發展,那么我們的住房政策應在幫扶擺脫生存型住房貧困的基礎上幫扶擺脫發展型住房貧困。在當下我國內地社會,如果我們能夠為上述兩類人群乃至諸如此類人群提供住房幫扶,不僅能夠協力實現全體社會成員共享發展成果并提高其共享程度,而且將會給我國的改革與發展注入活力與生機。
從香港對內地的啟示看,內地社會“弱有所扶”方式之改進,就是在大力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走向現代文明。當然,這一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并走向現代文明的過程是一個較為長期和較為艱巨的潛移默化過程。
近年來,我國內地的一個特大城市,在“弱有所扶”方面辦了一件特大好事。下面運用所謂的“過程—事件分析方法”,通過對這一特大好事的分析,來說明其“弱有所扶”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并走向現代文明的長期性和艱巨性。
現在,只要在這個特大城市乘坐公共汽車,你就會時不時地聽到公共汽車駕駛員身旁的刷卡機發出的兩種聲音:一種聲音是“老人優惠卡”,當聽到這種聲音時,就說明一位60歲或以上的長者通過半費上車了;另一種聲音是“老人免費卡”,當聽到這種聲音時,就說明一位65歲或以上的長者以通過免費上車了。這顯然是一種“弱有所扶”,顯然是一件特大好事,顯然是所有長者的福音。盡管乘車長者們習以為常甚至非常享受,但筆者卻感覺別扭,有一種好事沒有辦得很好的感覺。當筆者利用機會與一些學者或領導交流這個感覺時,他們均都表示認同。如果與香港相比,從對人尊重的角度看,上述做法至少有如下三個問題值得研究:一是關于人的稱呼;二是關于卡的稱呼;三是關于這些稱呼的產生。
關于人的稱呼,香港與內地的區別已于前述:對于年齡較大者,香港稱“長者”,內地稱“老人”;同樣,對于生理缺陷者,香港稱“殘障人士”,內地稱“殘疾人”。相對來說,香港的稱呼是更加尊重人的稱呼,是更有尊嚴的稱呼。其實,香港的這些稱呼并不是來自西方文明,而是來自中國傳統文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不僅長幼有別,而且有對長輩敬愛、對同輩扶愛、對晚輩撫愛的美好社會習俗。看似不經意的日常稱呼,實則反映文化傳承的重大問題。在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方面,我們內地為什么有時還不如香港呢?筆者認為,改革開放以前曾經發生的以“打到孔家店”等口號為標志的政治癲狂和改革開放以來一度出現的“地溝油、毒奶粉、毒膠囊”等現象為標志的物欲橫流,均嚴重傷害了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因此,大力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使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②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92、161頁。是新時代中國社會發展乃至中華民族復興的一項重要使命。
關于卡的稱呼,筆者的疑問是,我們確實是為60歲或以上長者提供了乘車優惠,確實是為65歲或以上長者提供了乘車免費,然而,我們是否有必要每每在公共場合廣而告之其“優惠”和“免費”,這是不是將城市公共管理部門置于不夠厚道的境地?與此同時,我們是否有必要次次在公共場合間接公布乘者的年齡,這是不是有侵犯個人隱私之嫌?這似乎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行文至此,順便討論一個與此有關的問題,即黨的十九大報告在論述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時提出要保護人民的人身權、財產權和人格權,那么,人民的人格權究竟包括哪些內容?我們如何去保護人民的人格權?這些無疑是需要我們在理論上進行研究并在實踐上進行探索的問題。
關于上述稱呼的產生,筆者的疑問是,一項事關公共舉措的公共決策為什么不通過公眾參與來進行?眾所周知,現代社會治理的核心內容之一就是“公眾參與”,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內地社會一直致力于社會治理體系和社會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黨的十九大報告還將“公眾參與”視為社會治理體制建設的五大要素或五項指標之一,但我們在行動上似乎依然如故。其實,中國社會不缺有能之人,也不乏有才之士,如果在實施此項舉措之前來一個“公眾參與”,來一個“集中智慧”,或許好事就能夠辦得更好。此項“弱有所扶”案例再次告訴我們,我們的物質文明建設雖然取得了巨大成就和顯著進展,但我們的制度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還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