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談起德奧音樂史,人們的眼前立即會浮現(xiàn)出一系列偉大人物:巴赫、亨德爾、海頓、莫扎特、貝多芬……這些巨匠無一不是世界音樂藝術的不朽精英。不過,在十九世紀初,德國還誕生了一位更加奇特的人物:他既是音樂家,又是戲劇家,身上具有“翻江倒海”之能,包羅萬象之才。他就是理查德·瓦格納。瓦格納是一尊神,一尊充滿智慧和力量的神,他的藝術是德意志歷史的見證,德意志文化的象征。
瓦格納是十九世紀歐洲影響最廣且爭議最大的作曲家。他在世時,其擁護者和反對者曾形成兩大陣營。他逝世后,有關他藝術的各種爭議更是你消我長,此起彼伏。然而無論怎樣,瓦格納作為想象力豐富、創(chuàng)造力巨大的作曲家,是得到全世界公認的,他作為新時代的開拓者和帶頭人,為世界音樂的發(fā)展起到了獨一無二的引領作用。

瓦格納在創(chuàng)作觀念和創(chuàng)作手法上受益于貝多芬,在思想意識和哲學追求上則傾向于叔本華。他創(chuàng)作的四聯(lián)劇《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是一部反映宿命哲學和宗教理念的作品。這部作品通過從北歐遠史神話改編而來的戲劇故事,以神界、人間、水下所發(fā)生的一切,描述了一場因貪婪、私欲、野心而釀成的大悲劇,呈現(xiàn)出一種對天界、神界、人界相同命運的理性思考。
《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在演奏和演唱方面極難,它從始至終令人毫無“喘息”之機。直至今日,它仍然是被世界上任何一支交響樂團都視為“畏途”的作品。目前,中國的歌劇院和交響樂團正式演出過實景《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的只有中央歌劇院,他們是此領域中第一個“吃螃蟹”的劇院。然而,隨著時間的發(fā)展,《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絕不會被一家獨享。據(jù)悉,在全國懷有此“雄心”者并不在少數(shù),很多有能力的劇院與樂團都在躍躍欲試,有的甚至已經(jīng)做了具體的安排。
2017年11月25、26日,地處津門寶地的天津交響樂團(以下簡稱“天交”)在湯沐海的指揮下,于天津音樂廳演出了《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第一部《萊茵的黃金》(音樂會版)。這兩場演出,使現(xiàn)今狀態(tài)越來越好的“天交”從此邁出了進入瓦格納領域的第一步。我觀看了第一晚的演出。
《萊茵的黃金》是《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的序幕部分(四聯(lián)劇的第一部),它向人們講述了“指環(huán)”全劇的前因與謎底。
相傳,萊茵河底有一種魔金,用它鑄造而成的指環(huán),人類戴上便可以成為世界的主宰,但前提是必須放棄時間和愛情。魔金由萊茵底的水仙女把守,那是三個美麗的仙女。尼伯龍根的首領阿爾貝里希(侏儒)因得不到水仙女的愛情并百受嘲弄,故而放棄愛情,憤而搶走了萊茵河底的魔金。他將魔金鑄成指環(huán),從此成為了世界的王者。
天上,眾神之王沃坦讓巨人法夫納和法索爾特建造了華麗的瓦爾哈拉宮殿,想讓眾神搬進去居住。他與巨人簽署的酬勞是將自己的妻妹弗麗雅許配給巨人。面對猙獰粗野的巨人,沃坦的妻子弗麗卡及妻妹弗麗雅寧死不從。無奈中,沃坦的部下向巨人提出,可以用萊茵的黃金替換弗麗雅,貪婪的巨人們猶豫了。
沃坦與火神洛戈一起,用計謀和騙術從侏儒阿爾貝里希那里搶得了魔金和指環(huán),阿爾貝里希在絕望中發(fā)出了“凡是得到指環(huán)的人必將會死亡”的詛咒。話音剛落,貪財?shù)木奕藗兙鸵驌寠Z財富而內(nèi)訌爭斗起來,最后法夫納殺死了法索爾特,應驗了阿爾貝里希的詛咒。從此以后,代表財富的魔金和代表權勢的指環(huán),就在天界、神界、人間、水下,展現(xiàn)出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悲劇。
瓦格納的歌劇音樂有一個特點,無論是聲樂還是器樂,均被“鑲嵌”在交響化的框架中。它的戲劇感是持續(xù)不斷的,從序曲的第一個音開始,整部歌劇就進入“一氣呵成”的無限動力中。這個特色,完全是基于他“戲劇與音樂融為一體”的藝術理念的。《萊茵的黃金》同樣具有這個特點,在這部歌劇中,聲樂的任何角色,都與交響樂團的器樂聲部有著對應感。當序曲逐漸將音樂推出直至高潮時,故事情節(jié)的戲劇性也就開始融入其中并隨之展開了。
作為《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的開篇之作,《萊茵的黃金》整體上有著較強的敘述感。全劇戲劇結(jié)構(gòu)清晰,音樂一氣呵成,與其他三部劇相比,有著較好理解的情節(jié)和相對“規(guī)范”的旋律。此次“天交”的演出采用的是舞臺音樂會版。演出中,交響樂團在舞臺稍后的位置上,留下前臺的部分區(qū)域供演員演唱和表演。這種近似清唱劇的形式,目前已被很多劇院和樂團所采用,都收到了不錯的效果(最大的優(yōu)點是經(jīng)濟實惠)。

不過,“天交”此次的演出亦有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之處,那就是在演出中盡量采用立體的“環(huán)聲”效果,從而使演員能夠最大限度地利用劇場內(nèi)部空間,特別是樓上與樓下,觀眾席與舞臺之間的一些安排,令現(xiàn)場觀眾很有新奇感,因為在他們周圍的每個角落中都有可能出現(xiàn)演員的歌聲乃至表演。其實這種方法是湯沐海慣用的,他指揮的大部分音樂會歌劇都是采用這種形式演出的,如《鄉(xiāng)村騎士》《丑角》《盧克萊奇亞受辱記》《旋螺絲》等。演出中的出其不意,往往會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萊茵的黃金》是相當考驗指揮家能力的作品,不僅是技術,還有精力和體力。熟悉瓦格納的人都知道,他的歌劇(自稱“樂劇”)講究戲劇、音樂、美術、表演融為一體,追求的是作品的高度完整和升華,故從始至終并無半點松懈。當晚的湯沐海就像一個戰(zhàn)場上的將軍,面對如此冗長的歌劇音樂,駕馭起來卻是那樣嫻熟流暢,得心應手。他從一上臺就“憋”足了氣場,三個小時的演出,他始終精力充沛,意氣昂揚,體現(xiàn)出強烈的戲劇連貫性和戲劇“噴發(fā)”效果。
“天交”也以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在全場演出中,它始終給人一種踏實穩(wěn)健的感覺,劇中許多復雜、凌亂、艱難的樂句和樂段,樂團應對起來都顯得相當從容(盡管音樂還有些生疏),表現(xiàn)出一種十分老到的經(jīng)驗。endprint
眾所周知,瓦格納作品中最“要命”的聲部是管樂聲部,特別是銅管,在歌劇中,它們往往起到的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作用,發(fā)揮得好是錦上添花,發(fā)揮得不好則一敗涂地。當晚“天交”管樂聲部的表現(xiàn)相當令人放心,小號和長號幾乎沒有失誤,其音色也非常漂亮,而圓號、瓦格納號,特別是大號,則給人們帶來了相當?shù)捏@喜。可以這么說,“天交”管樂聲部的表現(xiàn)(包括木管),是整場《萊茵的黃金》演出成功的保障,它們?yōu)槿珓騽⌒缘母邼q和色彩化的展示發(fā)揮出了重要的作用。
至于“天交”的弦樂聲部,它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整體的群感,盡管還存在著一些粗糙音色,但在氣勢上、狀態(tài)上和內(nèi)涵上,均已達到富有特色的高度與效果了。
當晚《萊茵的黃金》的演員陣容令人振奮,特別是飾演沃坦的匈牙利男中音歌唱家克里斯蒂安·賽爾(Krisztian Cser)和飾演阿爾貝里希的澳大利亞男中音歌唱家華威科·菲佛(Warwick Fyfe)。前者的聲音洪亮、厚重,充滿著貫通的穿透力,后者的聲音極具戲劇性,“分量”十足且變化繁多。兩人真可謂當晚音樂會的“臺柱子”,其高超的水平給現(xiàn)場的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飾演火神的英國男高音歌唱家馬克·勒布羅克(Mark LeBrocq)、飾演弗里卡的新西蘭女高音歌唱家莎拉·卡斯特勒(Sarah Castle)亦有著出色的聲音和逼真的演技。他們在舞臺上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在豐富的經(jīng)驗上,尤其是在進入劇情和投入音樂時,其自然流暢的“舞臺感”遠遠強于中國演員。
《萊茵的黃金》陣容中有不少中國演員,僅中央歌劇院就有五位。在這五人中,男高音劉怡然、女高音陳藝寶、男中音趙興隆的表現(xiàn)相對搶眼一些,特別是劉怡然,他所飾演的米梅一角,在唱演方面均達到了較高水平,其嫻熟的歌唱技能和表演效果十分“奪睛”,這大概與他多次飾演瓦格納的歌劇角色有關。除此之外,一些近年來崛起的青年演員如李楊、石琳、徐明戈、劉剛等,亦給人們留下了進步飛快的印象。這些年輕演員基礎好,技術精,藝術眼界也開闊得多。他們的表現(xiàn),證明年輕一代的歌唱家已經(jīng)具備了更加全面、堅實的專業(yè)能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