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曼
(西安音樂學院,陜西·西安 710061)
音樂是文化的具體表現形式,不同音樂揭示了不同的文化本質。由民族音樂的具體表現追溯其文化本源是認知民族文化的一個重要路徑。民族文化是少數民族群體生存發展的經驗、知識、技能總結,因此,通過民族音樂的文化追溯,實際上也是通過民族音樂的文化場景建構還原少數民族民眾的行為、意識,并能通過其中音樂和文化的相關關系建構,可以發掘少數民族音樂的發展規律和趨勢。簡單而言,民族音樂的文化意義探討有助于民族音樂和民族社會的發展。涼山是彝族聚居區,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彝族形成了豐富的歌舞文化,音樂種類可以分為敘事民歌、山歌、盤歌等音樂形式,樂器有葫蘆笙、月琴、巴烏、銅鼓等。彝族傳統民歌因其獨特的發展更是讓人印象深刻。按照文化人類學觀點,文化是適應環境的產物,文化具有獨特性和差異性,只有依托環境來理解文化,才能對文化形成深刻理解,涼山彝族音樂敘事之所以能夠成為當前形態,需要從深層次來理解。
雖然同為少數民族音樂,涼山彝族音樂敘事和其他少數民族音樂有相同之處,如原生態、樸素等,但是與其他少數民族音樂相比,涼山彝族音樂敘事有自己的文化特色。彝族音樂文化主要包括音樂專業知識、文化內涵和演唱規則等,因此這種特色也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專業性音樂知識不同。在音樂結構方面,涼山彝族音樂或采用一句式或采用兩句式,句子中間往往有拖腔來潤腔,而不像其他音樂形式一樣采用轉調的方式,這使得彝族音樂嘹亮高亢。在音色方面,彝族音樂少有群體合唱,大多為對唱方式,對唱雙方比較強調音色的和諧。再次,注重音樂樂聲、歌詞、旋律各要素的和諧。最后,在彝族音樂的歌唱中,一個成套的歌曲演唱下來往往需要大量時間,歌唱中很容易出現破音現象,因此彝族音樂歌唱者也比較注重科學運氣發聲,如把握運氣點、開口適度等。在涼山彝族音樂中還存在其他特殊性的音樂處理方法和技巧,如尾音處理、旋律跳進等等,這些在彝族生活中積累的音樂知識和經驗使得彝族音樂形成了與其他音樂截然不同的音樂效果,也因此成為彝族音樂敘事獨有的文化經驗積累。[1]
其次是彝族音樂中的文化內涵,少數民族音樂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文化性,由于民族音樂大多在民族社會中有實用功能,特別是對于部分沒有文字的民族來說,所有的文化知識基本上都需要通過音樂來傳承,這使得民族音樂中往往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彝族音樂也是一樣,在彝族音樂中包含著歷史源流、人物實際、生產生活、生活哲理等各種各樣的的知識。由于彝族文化和其他民族文化有不同的特質,自然,彝族音樂中的文化內涵也和其他民族有所不同,這使得彝族音樂從內在文化上和其他民族區別開來。
最后是彝族音樂的制度規則,少數民族音樂是民族文化體系的一個支系,作為民族文化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民族音樂必然和其他文化保持密切聯系,相互協作,這實際上也框定了民族音樂的表現空間,民族音樂必須要結合社會環境來形成相應的表現規則制度,才能使音樂合乎現有的語境,這種專門適應特定社會環境和民族音樂特點而形成的規則自然成為彝族音樂敘事特有的規則,如彝族音樂忌諱眾人群唱便是其中一個典型。
彝族音樂敘事與其他音樂敘事的差異從根本上來說是由于環境影響,彝族特殊的社會環境促成了彝族音樂的文化特色。社會環境主要包括文化環境和自然環境,尤其是彝族音樂可謂是彝族文化基礎上形成的文化形式,因此涼山彝族音樂敘事文化特色的環境作用也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來分析。
涼山彝族音樂和彝族文化有著緊密的關系互動,音樂中有文化,文化制約著音樂,可以這樣認為,彝族音樂敘事的現狀和特征歸根結底是由于彝族文化的作用。
1.彝族文化習俗促成了涼山彝族音樂敘事內容
涼山彝族音樂內容多樣,這些內容取決于彝族文化習俗。[2]首先,彝族音樂中蘊含著彝族歷史發展,在新中國成立以前,涼山彝族還處于奴隸制社會,彝族民眾被劃分為不同的等級,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阿加和呷西,屬于奴隸階層,要接受茲莫和諾合的絕對統治。在這種情況下,彝族音樂中就形成了大量反映殘酷奴隸社會的音樂內容,如《阿莫里惑》 《阿依阿芝》都是如此。而隨著新中國成立,彝族民眾翻身做主,成為自己的主人,這種歷史轉變也在涼山彝族音樂中表現出來,各種反映新社會的彝族民歌成為彝族音樂的主流。另外在彝族喪事中,為了使逝者的靈魂能夠和祖輩歡聚,就必須要通過《指路經》對于彝族的遷徙路徑進行詳細敘述,為了使逝者靈魂能夠安息,指路經中所出現的地名必須是該家支在遷徙過程中所經過地區的真實歷史記錄。在這種情況下,《指路經》音樂顯然也包含了彝族家支的遷徙歷史。其次,彝族音樂蘊含著彝族風俗傳統,在民族社會中,民歌往往并不是單獨作為娛樂形式而出現,而是具有各種實用功能,如因祭祀需要而形成的祭祀音樂以及各種人生禮儀完成而形成的音樂等都是如此。涼山彝族音樂也是如此,在彝族傳統社會中有重要功能,和各種彝族節俗有緊密關聯。在這種情況下,形成了專門為婚禮用的婚禮歌,以及應用于喪事的喪禮歌等。音樂和民族不同社會場景的結合,使得這些音樂也因此成為各種民俗文化傳統的載體。以彝族畢摩音樂為例,畢摩音樂實際上是對彝族社會中畢摩這種重要文化傳統的折射。再次,彝族音樂記錄了彝族生產生活,彝族民歌有故事敘述,也有即興演唱,無論是場景敘述,還是即興演唱很多都是彝族生產生活場景的敘述,各種各樣的彝族勞動民歌便是如此,通過歌聲,彝族民眾的生產生活方式和特征便映現在其中,涼山彝族特有的打歌、跌腳、跳樂便是反映彝族傳統社會的重要形式。最后,彝族音樂蘊含著彝族民眾的生活經驗,彝族音樂是彝族心聲表達的重要方式,也是彝族文化的重要傳承路徑,彝族先民把自身的生活經驗吟唱到歌聲中,通過歌曲傳唱,從而使得各種生活哲理得到傳承。
2.彝族文化禁忌建構了涼山彝族音樂敘事空間
涼山彝族音樂是在彝族文化語境下形成的具體文化藝術形式,文化的界限自然也成為框定彝族音樂形式的原則。在彝族文化中,由于倫理道德、宗教信仰、社會制度、禮儀規范等原因,形成了各種各樣的文化禁忌,如按照道德倫理,父母不能與子女同唱愛情歌,另外由于宗教信仰原因,彝族民眾認為山寨和居住地都是神圣之地,需要嚴肅態度,民眾的行為舉止不能破壞了這種嚴肅的氛圍。在婚嫁儀式中,由于婚禮由男人來送嫁,因此婚禮歌需要由男人來唱,表達不舍和送別之意,與此相反勸嫁歌只能由女方演唱,以此來表明女方的婚姻選擇是有意義的。另外,彝族有很多節日,每種節慶形成的源流和意圖不同,使得節日往往有明確的指向性,自然在節日中演唱的歌曲也需要選擇應景的歌曲才合適,如過年自然要唱年味的民歌,反之,就不合乎當地的習俗。這些不同的文化禁忌和習俗使得涼山彝族的音樂敘事也受到了一定制約,如不在山寨或居所演唱歌曲,特定歌曲只能由男性或女性一方演唱,以及特定節日選擇合適的歌曲等。另外在彝族習俗中的合唱形式往往是在喪葬儀式中采用,一人唱,眾人和,反之,齊聲歌唱便有對天神不敬之意,等等。[2]在彝族音樂敘事中還有各種禁忌,這些禁忌無一不是彝族文化的禁忌,反過來說,沒有文化中的禁忌,涼山彝族音樂中的禁忌也就無從存在,彝族文化從根本上建構了彝族音樂的敘事空間,使得彝族音樂的表現形式、表現方法、表現內容從根本上得到了約束和規制。
3.彝族文化知識促成了涼山音樂教化功能
音樂有陶冶情操、教化人心等功能,這一點在涼山彝族音樂中有明顯體現。涼山彝族民歌有傳承民族文化的重要作用,從歷史文化到風俗習俗、思想觀念等彝族文化都需要通過彝族民歌來傳承,因此便形成了大量蘊含彝族文化知識、生活經驗和思想意識的民歌,這些民歌由于其中的文化內涵而具有教化功能,這種教化意義主要體現為兩個方面:第一、彝族社會道德倫理觀念的教化。如《訓世經》就反映了彝族社會的基本倫理道德觀念,而《哼蘇格阿木妞》實際上就是“母舅為大”思想的反映,《瑪木特依》則是彝族道德教育的經典。第二、幫助受眾深刻理解社會現象,如《阿莫里惹》實際上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婚姻買賣制度,《子尺烏烏》反映統治者對民眾壓迫。第三、生活經驗的傳授。在彝族民眾的社會生活中,積累了大量生活知識經驗和體會,彝族民眾把這些生活哲理也融入到歌詞中,如有關社會處世的《男兒有三種》,有關天氣物候變化經驗的《天空云動要吹風》,有關人際關系的《天空大地不相及》,等等。可以說,凡是彝族文化中涉及到的各種生活知識和經驗在民歌中或多或少都有體現,在彝族音樂把各種生活知識經驗以民歌方式表現出來時,這些民歌富有生活情趣,寓道理于歌詞中,以生動的演唱形式把道理宣揚出去,受眾在愉悅的歌聲中便會不自覺地接受其中的倫理道德觀念以及其他文化知識等,歌聲所到之處,便會對受眾在思想上有影響,對受眾是有效的哲理熏陶。
涼山彝族生活地區地貌復雜,高山、丘陵、盆地相互交錯,特殊的自然環境對彝族音樂也形成了一定影響。自然環境對于彝族音樂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第一、高音音調。復雜地貌使得涼山彝族民眾之間的來往格外不便,站在山頭上能看見人,走近了卻需要很長時間,這種特殊的地貌條件使得涼山彝族把音樂作為一種重要交流方式,為了使聲音傳遞得更遠,自然需要形成富有穿透力的歌聲,在此環境需求下,涼山彝族音樂自然便形成了嘹亮高亢的音調風格。第二、獨唱形式。涼山地區崎嶇不平,地理環境交通不便,彝族民眾很難集中在一起,也沒有更多空曠的地域來讓民眾集體合唱,因此涼山彝族的民歌演唱往往以獨唱為主。第三、音樂審美。涼山彝族特殊的地理環境,使得彝族民眾的歌聲往往能夠在山間形成悠揚的回音,經常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彝族民眾逐漸把這種若隱若現的朦朧歌聲作為一種音樂審美標準。[3]
在涼山彝族音樂的發展中,雖然其更多地是內生發展,但是在流傳過程中,由于演唱者不同,或者是歌者對民歌的理解不同,很容易使民歌形成不同的風貌。在涼山彝族音樂的敘事發展中,演唱者往往依靠自己嫻熟的演繹技巧來對作品進行各種各樣的演繹,演唱者掌握一種曲調,便可以演繹出各種各樣的歌詞,因此也就形成了涼山彝族一曲多詞的多變現象。而這種演繹往往會受到調式和樂曲規律性的制約,從而使得這種演繹始終堅持一致的音樂特色,如在涼山彝族的經典曲目《十想調》和《五更陽雀調》等,在曲調方面就形成了較大的變化,但是其變體的尾音基本一致。
涼山彝族音樂敘事的文化發展并非一成不變,而是一直處于一種動態的進化發展過程中。首先從音樂內容上來看,由于社會現實環境的變化,彝族民歌中的內容也一直在演變,從對奴隸社會的控訴到對新社會的歌頌,始終是不斷淘汰過時的內容,融入新的現實元素,從而使得彝族民歌敘事在內容上表現出了與時俱進的特征。其次,從音樂經驗方面,也形成了更多的積淀,積累了更多的音樂知識,如當前山鷹組合等彝族音樂組合結合現代流行音樂元素對彝族音樂的處理,使得彝族音樂形成了新的音樂風貌,完成了從小眾音樂到大眾音樂的華麗轉身,積累了更多的知識經驗。其他在音樂形式方面,彝族音樂也有所創新。可以這樣說,在彝族社會的發展過程中,涼山彝族音樂敘事也在不斷進化,從而使得其能夠在每個歷史階段都能夠滿足民眾的審美需求,為自身爭取一定發展空間。可以想象,在接下來的社會發展中,彝族音樂必然能夠通過文化進化找準自己的位置,形成新的生存發展模式。
參考文獻:
[1]徐福梅,夏郁.涼山彝族民歌藝術特征研究[J].貴州民族研究,2015,(7).
[2]鄭領娣.淺析四川涼山彝族民歌的藝術特色及創新[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2.
[3]張莉,孫國英.四川涼山彝族民歌的音樂形態[J].中國音樂,20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