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偉
(湘南學院 音樂學院,湖南·郴州 423000)
蘆笙是湖南通道侗族最盛行的民間傳統樂器之一,是侗族人民舉行各種集會、祭祖、祭祀“薩”神、“行歌坐夜”、“開款”、“講款”、“聚款”及文娛活動的重要樂器。在通道自治縣侗族兩千多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它伴隨著侗族人民的音樂實踐,蘊積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形成了獨特的蘆笙音樂。2008年6月14日,通道侗族自治縣申報的蘆笙音樂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侗族蘆笙不僅是一種音樂文化,更是一種與廣大民眾的生產實踐、宗教信仰、生活習性密切關聯的音樂認知觀與人生世界觀。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更明確提出要“加強文物保護利用和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大趨勢下,對于通道侗族蘆笙的保護、傳承與發展值得我們重點關注與思考。
蘆笙文化歷史悠久,早在周朝已有記載。民間流傳的侗族《龠登》款詞將蘆笙稱為“龠”,分“同便”、“拉哦”與“格列”。《呂氏春秋·遇合篇》記載:“客有以吹籟見越王者,羽、角、宮、徵、商不謬,越王不善,為野音而反善之。”《說文·竹部》說:“龠三孔也,大者謂之笙,中者謂之籟,小者謂之藥。”《風俗篇·聲音篇》說:“龠樂之器,竹管三孔,所以和眾聲也。”款詞中記述侗族對蘆笙的稱謂曰“龠”,并有大中小三號之說,古代越人喜歡吹的籟亦叫“龠”,也有大中小三種,二者不僅語音相同,語義也完全一樣[1]。由此可知,侗族蘆笙是古代越族的器樂——龠傳承下來的,它發源于越國,流傳至貴州古州(今榕江),后發展至湘、桂、黔三省交界的所有侗族地區。款詞中所記述的地名“上洞下洞”就是現在的湖南通道縣菁撫州、溪口、臨口、下鄉一帶。現在湘、桂、黔交界的侗族所使用的蘆笙不過就是在三孔的基礎上發展為六孔、八孔、十孔,新中國成立后最多的已達十四孔,而稱謂仍叫“龠”不變。
宋代陸游《老學庵筆記》云:“辰、沅、靖州仡伶人以錦雞插髻,農隙時,以一二百人為曹,手相握而歌,數人吹笙前導之,貯缸滔于樹蔭,饑不復食,惟就缸取酒恣飲,已而復歌,夜疲則野宿,至三日未厭,則五日或七日方散。”這里清楚地描繪了宋代時侗族“蘆笙踩堂”的盛況。這種蘆笙踩堂集體舞活動,在現在的湖南通道,廣西三江、龍勝,貴州的黎平、榕江、從江等侗族地區仍舊十分盛行。
明清時期,鄺露的《赤雅》中記載:“侗······善音樂,彈胡琴,吹其管(實為六孔龠),長歌閉目,搖首頓足,為混沌舞。”實際上也就是蘆笙踩堂舞。《大清一統志·柳州府》載:“侗族喜歡音樂,彈胡琴,吹蘆笙······”清朝《綏寧縣志》中有詩記載侗族風俗,“地僻蠻煙聚,林深犵鳥通。群苗欣跳月,庶草自從風。······是日蘆笙合,非煙炮竹烘”。《靖州直隸州志》 (通道原隸屬靖州) 中記載:“······侗每于正月內,男女成群,吹蘆笙各寨游戲。中秋節,男女相邀成集,賽蘆笙,聲震山谷”,充分說明了通道侗族蘆笙歷史悠長,清晰生動地反映了通道蘆笙文化的歷史脈絡。
17世紀以后,侗族文化逐漸與漢族文化融合,侗族蘆笙流行范圍大大縮小,致使侗族蘆笙音樂在北部方言地區基本上消失了。而南部方言地區由于交通閉塞,外部勢力難以大量滲入,因此,湘、桂、黔地區的蘆笙文化才得以相對完整地保存至今。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實行民族政策,大力保護和發展民族文化。2005年10月,通道自治縣在皇都侗族文化村舉行了隆重的文化藝術節,就是通道侗族蘆笙節。2006年,侗族蘆笙被列入湖南省第一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同年11月,通道侗族自治縣被國家文化部授予“中國蘆笙藝術之鄉”的稱號。通道蘆笙先后在北京少數民族文化調研、上海世博會、國際“非遺”節、國際“龍舟節”以及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中演出,極大地擴展了它的影響力和輻射范圍。但隨著外來文化、現代藝術多元化發展以及全球化、現代化的沖擊和影響,青年一代的審美觀念的轉變、文化認同的缺失、傳承人青黃不接等原因,使得通道侗族蘆笙逐漸滑向瀕危的邊緣,成為亟待搶救與保護的珍貴藝術寶藏。
1.蘆笙制作傳承人——楊枝光
楊枝光,男,侗族,通道自治縣侗族蘆笙制作唯一的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楊枝光八歲學會吹蘆笙,他的蘆笙演奏技藝乃是一絕,在湘、桂、黔侗族地區舉辦的各類蘆笙賽事以及演出活動中屢獲獎勵。二十歲時,他開始跟隨叔叔楊保貴學習制作蘆笙。蘆笙是由笙斗、笙管、共鳴筒、簧片、箍等部件組成的竹制吹管樂器,它的制作工藝非常復雜、繁瑣。首先把木質材料初步制作成葫蘆瓜形狀的笙斗,在笙斗的上方接上竹管,用來含吹,然后把笙管按照兩排而且是60-80度的角度插入提前做好的笙斗,在笙斗里面安裝好簧片,后期安裝一個音孔,最后用麻線捆綁起來。而制作器具共有大刀、小刀、鉆子、鉗子、松香脂、十四管校音器等達三十六種之多。蘆笙的制作工藝都是祖傳,且一般需要三至八年的磨練才能成師。但楊枝光刻苦鉆研、勤學苦練,僅僅三年就成為了侗族村寨聞名遐邇的蘆笙制作師傅。很多年過去了,他對蘆笙的制作和蘆笙音樂的傳承與發展都做出了重要貢獻。楊枝光不僅為侗族地區蘆笙隊制作蘆笙,還長期為全國各地的文工團提供6管、8管、11管、15管、18管、21管等各種不同專業表演的蘆笙。”[2]對侗族蘆笙的制作與傳承,楊枝光表示:“決不能讓這門手藝失傳。”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侗族的蘆笙藝術文化愈發壯大,傳之久遠。
2.蘆笙演奏傳承人——石喜富
石喜富,男,通道隴城鎮人,1946年出生于蘆笙世家,精通當地所有的蘆笙曲,現任隴城多管蘆笙藝術團總編導,有“優秀民間導演”之稱。蘆笙藝術是融音樂、舞蹈、運動為一體的多元化傳統民間藝術,具有一定的融合性、廣泛性和觀賞性。熱情奔放、娓娓動聽的音樂舞蹈不僅能讓人愜意歡愉、心醉神迷,同時也可以促進村寨民眾之間友好和睦,凝聚人心。隨著民俗文化意識的逐漸淡化與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沖擊,蘆笙吹奏技藝的傳承鏈條嚴重斷裂。身為蘆笙演奏傳承人的石喜富意識到,必須立即行動起來加強對蘆笙吹奏技藝的保護與傳承。2004年10月,他帶領的演奏團隊參加了湖南電視臺《快樂大本營》演出。2005年和2006年,石喜富率領的演奏團隊連續兩年獲得湖南通道侗族蘆笙節比賽一等獎。
通過實地走訪調查,了解到通道自治縣現有龍珍香、楊光彪、龍永三、龍珍女、楊煥嬌、吳新烈、楊少權、楊通平、龍明全、吳鳳榮、石蘭娥、石章濃、楊蘭英、潘建光、楊昌識、龍章澤、楊笑鑾、潘建恒、楊新煥、楊應蘭、龍珍祥、楊炳娥、石方意、楊柳吉等24位傳承人。其中,70歲以上的4人,60歲以上的3人,50歲以上的12人,40歲以上的5人。由此可以看出,現今蘆笙藝術傳承人的年齡段以中老年為主,青年一代極少留在當地延續和傳承這門傳統技藝,蘆笙音樂的傳承與發展現狀不容樂觀。
目前可搜集到的通道侗族自治縣侗族地區傳承的蘆笙曲目數量并不多,現存于世的代表作品主要有:
1.《前奏曲》:通常是蘆笙比賽主辦方當地蘆笙隊率先進場時演奏的曲目(見譜例1);2.《召喚曲》:主笙隊演奏,召喚各客笙隊候場;3.《集合曲》 (《同梗》):當某寨蘆笙隊受到外寨邀請要外出比賽時,必須先由領隊登上鼓樓吹奏《同梗》,寨上蘆笙手聞聲趕到集合地點,準備出發4.《上路曲》 (《同拜》):當蘆笙隊集合完畢后,由領隊吹響《同拜》曲,隊員們聞聲列隊,出發上路;5.《迎賓曲》 (《引輪》):當主寨蘆笙隊邀請客寨蘆笙隊比賽,客寨隊到達主寨前時,主寨蘆笙隊便吹起《引輪》歡迎客隊進寨(見譜例2);
譜例1:《前奏曲》

譜例2: 《迎賓曲》 (《引輪》)

隨著歷史的發展和侗族社會生活的變遷,通道侗族蘆笙由初始形態演變為一種集器樂、舞蹈、運動和社交于一體的大型民俗表演藝術。雖然通道自治縣致力于侗民族文化的保護和開發,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也應該看到,當前對侗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和開發還做得很不夠。
1.蘆笙傳承人才流失
改革開放以來,在經濟全球化的沖擊和影響下,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了經濟建設之中,削弱了對文化事業的關注。老一代藝人大多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年輕人受外來文化多元化的影響,審美觀念不斷轉變,對傳統的民間藝術不感興趣,很少有人愿意去學習和傳承蘆笙藝術。加之大量人口外出務工,加劇了蘆笙傳人的流失。侗族蘆笙傳人青黃不接現象日益嚴重。
2.民族文化認同缺失
任何音樂形式的受眾范圍都會被政治、經濟、教育、現代傳媒等外界強勢文化的影響,自然,侗族音樂文化也備受其影響,很多人失去了對本民族音樂文化的自豪感。部分侗族民眾缺乏對自己民族文化的熱愛和自豪感,這樣的文化沖擊對于的侗族音樂文化也難逃一劫。不少侗民的民族意識逐漸弱化,民族凝聚力不斷下降,從而導致具有民族特色的蘆笙音樂文化逐漸消失。
3.專業保護人才缺欠
目前從事民族文化工作的部分人員,對于相關的理論知識極為欠缺,甚至有一些連最基本的蘆笙常識都不了解。沒有經過蘆笙文化的專門學習和訓練,對蘆笙制作、蘆笙的歷史、蘆笙的演奏技藝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讓蘆笙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工作流于形式,這對民族文化的傳承極為不利。
4.保障經費投入不足
雖然近年來通道自治縣各級政府在蘆笙文化保護與傳承工作中投入一定的經費,但依然未能改變經費不足的現狀。各個蘆笙隊的經費收入勉強夠用于樂器制作、服裝添置,很少用于補貼生活,甚至連蘆笙手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滿足不了。
5.開發保護關系失衡
一些文化產業開發商在對蘆笙文化進行開發利用時,只注重商業利益,違背文化發展規律,沒有處理好保護與傳承、開發與利用的關系,使得一些原生態的傳統文化在開發中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
三、通道侗族蘆笙的保護傳承與發展策略
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發布的《2016年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發展研究報告》指出,“十二五”期間,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事業取得巨大成就,步入“鞏固搶救保護成果、提高保護傳承水平”的縱深發展階段。結合國家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各項方針政策,對于通道侗族蘆笙的保護、傳承與發展,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來進行:
1.搶救性保護
國家、政府以及相關單位與專家學者要大力支持并完成對通道侗族蘆笙音樂的搶救性記錄工作,加強對口述片、項目實踐片、傳承教學片采錄工作的指導。此項工作,一方面有助于采集大量珍貴的國家級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傳承實踐活動的數字化資源;另一方面也可為全面了解侗族蘆笙音樂的傳承規律,分析掌握影響蘆笙音樂存續力的相關因素提供參考。
2.整體性保護
2016年,文化部在總結十年來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建設工作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了“要有針對性地采取支持措施,努力使每個實驗區真正成為遺產豐富、氛圍濃厚、特色鮮明、民眾受益的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的工作思路。因此,應該建設以侗族蘆笙音樂為核心的通道侗族蘆笙文化生態保護區,不斷優化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條件和傳承環境。通過大力推進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建設,力爭使通道侗族蘆笙音樂的整體性保護水平得到顯著提升。
3.生產性保護
大力開展生產性保護,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通道自治縣可以通過建立蘆笙保護示范基地,不斷創新與發展蘆笙制作工藝,將侗族蘆笙與文化產品相結合,進而深化侗族蘆笙的生產性保護工作。
4.數字化保護
加快組織專家對通道侗族蘆笙音樂進行包括文檔、圖片、音頻、視頻相關數字資源的整理記錄工作,確保通道侗族蘆笙文化的原貌得以留存,并且建立一套侗族蘆笙藝術檔案。通過數字化的檔案留存與分析,讓人們能夠更便捷深入地對通道侗族蘆笙音樂文化的歷史進程、分布地域、文化變遷、藝術意蘊以及傳承譜系等進行有機動態的整體把握。
1.轉變認識,深挖內涵
通道侗族蘆笙它所具有的藝術審美價值、歷史文化價值、、科學研究價值、旅游經濟價值以及教育傳承價值,都是不容置疑的。因此,轉變思想認識,充分挖掘侗族蘆笙的文化內涵,是傳承和發展通道侗族蘆笙的首要舉措。
2.政府保障,財政支持
各級政府部門要對通道侗族蘆笙的相關保護單位和代表性傳承加大財政支持力度,努力改變經費不足的現狀。切實解決蘆笙傳承人和演奏者生活上的后顧之憂,為蘆笙的傳承創造物質基礎。
3.互聯媒體,多元傳播
利用現今發達的互聯網技術,有效整合傳統媒體與新媒體等傳播資源,綜合運用傳統媒體、微博微信、網站、手機等全媒體傳播方式,全方位宣傳通道侗族蘆笙。例如,用視頻直播和互動的方式傳播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技藝和文化,讓受眾實時在直播評論區與傳承人交流,這樣可以吸引年青一代更多地關注侗族蘆笙藝術。
4.人才培養,特色教學
通道侗族蘆笙的保護與傳承,加強對傳承人的培養是關鍵。一方面,人才培養必須從基礎、從學校教育抓起。當地中小學、地方高校要積極地進行教學改革,在九年義務制教育和中、高等教育中置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內容,將侗族蘆笙引入教育教學活動中去,并且大力整合校內外教育資源,開展特色活動。使中小學和高校成為這些優秀傳統文化的通識課程和實踐課程“大本營”。這一舉措不僅可以進一步增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普及程度和傳承廣度,打破中華傳統文化與現代學習生活的疏離感,同時也可以激發學生對優秀傳統文化的接觸興趣和感性認識。另一方面,將傳承人組織起來有針對性地開辦研修研習培訓,跳出“家族傳承”、“埋頭苦干”的老模式老辦法,拓寬傳承人的輻射范圍。進一步提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會傳承能力,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傳承水平,為通道侗族蘆笙培養出更多具有新鮮活力的后備力量。
5.打造特色,樹立品牌
通道侗族蘆笙的傳承與發展,還可以積極借助通道得天獨厚的旅游資源優勢,打造好侗族蘆笙文化的品牌效應,進而更好地保護、傳承和發展蘆笙文化。比如,設立特色侗族旅游文化村,建立專門的蘆笙演出團隊以及表演場所,將其作為一項旅游項目來吸引更多的游客參與其中,樹立起通道蘆笙文化的品牌效應,擴大侗族蘆笙文化的影響力。
總之,通道侗族蘆笙的傳承工作非一人之力可為之,而是一個需要集結全社會長期努力才能完成的偉大工程。在今后的保護實踐中,我們要不斷加深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當代價值的認識,科學把握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規律,不斷完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機制,更好地推動蘆笙音樂文化的傳承和發展,讓這一珍貴的藝術瑰寶弦歌不輟,薪火相傳。
參考文獻:
[1]朱詠北.非遺保護與通道侗族蘆笙研究[M],蘇州大學出版社,2015.12.
[2]吳景軍.三省坡下訪笙匠[J].民族論壇,2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