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靚瑩
美國的貿易救濟措施正逐步升級,特朗普就任總統以來,已開展了8項針對貿易伙伴的反傾銷反補貼調查。
12月18日,特朗普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將中國定位為“美國戰略上的競爭對手”,并表示將著重在經貿、投資等問題上加強對美國經濟利益的保護力度。
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來,美國貿易議程的重點明顯從傳統的“自由貿易”、“公平貿易”轉變為“互惠貿易(Reciprocal Trade)”。 與其說“互惠貿易”,莫不如說是“以牙還牙”的“對等貿易”更為貼切。
特朗普的所謂“互惠貿易”有著“絕對對等”意味。他認為不僅要求相同水平的關稅,還包括同等的進出口規則,甚至包括貿易逆差的絕對平衡。
美國正從自由貿易、多邊貿易談判體制的積極倡導者,轉變為強調同等關稅、同等貿易規則的“美國優先”政策奉行者。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美國財政部長努欽在G7財長與央行行長會議中表示,“當貿易不自由、不公平時,美國有權成為保護主義者”。
在保護美國利益方面,美國所采取的貿易救濟措施也正在逐步升級,自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來,美國已經開展了8項針對貿易伙伴的反傾銷反補貼調查。
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轉變對多個國際組織的全球議程均產生了重要影響。反對保護主義成為各國無法宣諸于口的禁言。
2017年G20會議上,由于美國財政部長努欽的反對,G20公報首次刪除了有關貿易保護主義的措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監督和決策委員會與國際貨幣和金融委員會(IMFC)聯合聲明中也同樣去掉了“反對保護主義”的字眼。2017年世界銀行(WB)及IMF春季年會中,美國財政部部長努欽表示,美國現階段在貿易議程中更為重視“對等貿易”。
一時之間,反全球化和貿易保護主義暗流涌動。
美國對以中國、德國和日本為代表的貿易逆差國更提出了要求“對等貿易”的政策主張,要求這些國家采取措施解決貿易失衡問題。
美國主張所謂的“對等貿易”忽略了“對等利益”這一重要方面。中美貿易的結構性失衡是有關中美經貿關系的核心問題之一,中國處于貨物貿易順差地位,美國則不僅處于服務貿易順差地位,更占據了雙邊貿易中的貿易利益順差地位。
套用特朗普的“對等貿易”邏輯,中美雙邊貿易關系不應只是國際收支、關稅水平以及貿易措施對等的單一維度,也包括在貿易利益層面的互惠和對等。在這方面,美國通過自身農業、高新技術及服務業的優勢,占據了貿易利益絕對順差的地位。
據統計,中國貨物貿易順差的59%來自外資企業,61%來自加工貿易。中國從加工貿易中只賺取少量加工費,而美國從設計、零部件供應、營銷等環節獲益巨大。
以蘋果手機為例,雖然中國企業承接了一部蘋果手機的幾乎全部制造,中國企業加工和提供電池總共只獲得8.5美元,而美國企業僅在提供核心元器件一項上就獲得64美元。顯然,中國在雙邊貿易中明顯處于利益逆差的地位,而美國則收獲了絕對量的利益順差。
美國從中美貿易關系中所獲得的利益順差不僅占據了全球價值鏈的高端位置,提升了美國整體福利水平,也造成了美國國內利益群體的分裂。不可忽視的是,恰恰是這種內部利益集團的分裂,才是美國對外推行“對等貿易”的真正根源。
在美國,農業、高新技術產業、服務業及其從業者是從中美經貿關系中獲益的典型代表。這些利益群體、其所在的國會選區都成為自由貿易的擁護者。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制造業特別是藍領工人,他們雖然通過國際貿易獲得了大量質優價廉的產品,但這個群體也往往最容易將制造業工作崗位的流失歸罪于美國對外貿易逆差,認為自己是對外貿易的受損者。
特朗普在競選中不斷打出“美國優先”口號,呼吁美國制造業回流,要求對中國、德國及日本等貿易逆差國采取強硬手段、扭轉貿易逆差,也是對這種選情的回應。制造業及藍領工人的選民基礎決定了特朗普上臺后的對外貿易政策必定趨于保護主義,強調“對等貿易”,這是由國內選情而非實際情況決定的。
比較優勢理論精髓在于強調參與貿易的雙方均能獲得比未發生貿易時更多的貿易利益,在這方面,美國顯然是獲益者。
然而,這種由于參與專業分工而得到的一國整體福利提升,需要一定的再分配條件才能使國民都從中獲益。美國等國家早就察覺到貿易帶來的收入分配效應以及政府作為向受損者提供援助的平衡者的角色。
歷史上,美國幾乎每一部貿易法的頒布都伴隨著國會批準的貿易調整援助計劃,由國會專門撥款用于幫助受到對外貿易影響而利益受損的工人。貿易救濟法案的實施對于幫助失業、受損工人重新找到就業崗位發揮了作用。但政府撥付的用于對工人實施貿易救助的資金規模,與從對外貿易中所獲取的利益順差之間,仍然存在著巨大的規模差異。以2016年財年為例,美國國會為美國貿易調整援助計劃的項目撥款金額僅為8.61億美元。
不僅如此,特朗普政府并未關注通過國內政策解決工人就業,并以此作為工作重點。目前,美國2018年預算法案已提交國會審議。此份預算,除了軍費預算創下近十年來新高之外,大幅度削減了醫保等社會福利開支。
進一步看,與美國工人就業、福利與待遇息息相關的美國勞動部一個部門的預算就比去年減少了21%,約25億美元。美國政府支出這種重軍事而輕福利的現狀表明,美國政府并沒有計劃從國內政策框架調整方面積極解決貿易受損者的利益問題,只是將該問題外化后,推卸和歸罪于中美雙邊經貿關系失衡。
中國為解決中美貿易逆差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2017年5月,中美兩國在10個關鍵領域達成協議。美國農業、服務業及高科技企業再一次成為中美雙邊貿易中的贏家,這其中不僅包括牛肉等農業利益集團,還包括生物科技、信用評級、跨境計算、電子支付、銀行業和債券結算等高新技術產業和服務業利益集團。
新的經貿合作將在整體上為扭轉美國貿易逆差發揮顯著作用。但細察其受益群體,仍然圍繞服務業和農業展開,對那些支持特朗普總統的受損工人選民而言,依然面臨無解困境。
雙層博弈理論將兩國之間的博弈區分為國家層面的博弈與各個國家內部各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兩個層面彼此聯系又相互影響。
美國這種再分配體制的缺乏和不足,帶來了美國內部利益集團對外貿易政策主張上的對立,美國國內貿易政治也圍繞“自由貿易”產生了陣營分裂。這種內部的分裂又通過總統選情和總統貿易議程作用到美國對外貿易關系和政策主張上。
特朗普政府對此的回應逐漸演變成一種新的對外貿易關系模式:在對國內貿易受損者的處理上,美國拒絕通過國內政策進行調整,反而將之進一步外化——美國向貿易逆差伙伴國提出所謂的“對等貿易”政策主張,并以此為借口要求對方國家為本國貿易獲益集團進一步開放市場,從而在絕對量上降低貿易逆差額度。
但是,這種主張只是在絕對量上解決了貿易逆差外,反而進一步加劇了美國國內貿易政治利益集團的分裂——受益者獲益越來越多,受損者無論從國內還是國外都無法獲得有效的利益補償,受損者的反彈也會愈演愈烈。通過主張與貿易伙伴“對等貿易”解決貿易赤字,進而滿足選民訴求,無異于水中撈月,緣木求魚。
利益順差地位的取得伴隨著國內受損利益群體的出現,中美經貿關系共生性的存在又伴隨著各自國內經濟結構的調整。平衡好這方面的關系,是保證互惠型中美經貿關系健康發展的關鍵。
按照目前的情況,美國國內政治生態中,國內受損者——制造業和制造業工人的現狀并沒有緩解,按照美方訴求展開的中美貿易互動并沒有為美國政府解決下崗工人失業的窘境。
由美國國內政治壓力傳導給中美國際層面的雙邊博弈仍然會持續受到沖擊。強調中美經貿失衡的美方在縮減貿易赤字、照顧農業及服務業利益集團并享受著利益順差局面的同時,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有著政治意味的“貿易逆差”這一偽命題。
為此,推動構建和諧共生的貿易體系,才是中美經貿關系長期發展的出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