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義 張寬
[摘要]《燕行錄》是朝鮮燕行使者在前往中國途中的見聞。作為特殊地域和區位的中國東北,燕行使者高度重視這一地區,并在《燕行錄》中進行了詳細的記錄,其中包括民眾的生產、生活活動及其習俗,體現了其地域性、多元性、流變性的特征,反映了這一時期東北社會歷史的變遷。
[關鍵詞]《燕行錄》;燕行使者;清代東北地區;生活習俗
[中圖分類號]K28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007(2018)01-0027-07
[收稿日期]2017-10-06
[基金項目]教育部留學回國人員科研啟動基金項目《近代以來東北地區人口與社會歷史資料整理研究(第49批)》;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東北抗聯國外相關文獻的搜集、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15ADJ005;吉林大學青年學術領袖培育計劃項目,項目編號:2015FRLX19;吉林大學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培育項目《國際視野下的中國東北抗戰資料搜集、整理與研究》;文化部中國節日志項目《吉林市北山廟會》。
[作者簡介]1.王廣義,男,歷史學博士,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導師,首爾大學奎章閣客座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中國近代東北史;2.張寬,女,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國近現代史博士生。(長春130012)
中國和朝鮮半島歷來關系密切,從地緣角度來說,兩國一衣帶水、山川相連。從中國元代到清末的近七百年間,高麗朝及其后的朝鮮朝更是定期派遣使節出使中國,朝鮮使節回歸之時都要向國王報告出使情況,每次出使都有書狀官專門負責記錄出使時的見聞,從而形成了一批數量龐大、內容豐富的“燕行錄”文獻。
一、《燕行錄》對中國東北民俗的記述
在特定的燕行路線中,中國東北成為了他們最為頻繁的必經之地。加之,“清人起自滿洲”的歷史淵源以及中國東北的重要地理位置,朝鮮使者高度重視中國東北地區,也正因如此,《燕行錄》中詳細且大量地記錄了清代東北地區民眾的生活狀況和生活習俗,成為我們了解和研究古代東北的重要異域原始文獻,彌補了東北本土歷史文獻并不豐富的缺憾。
(一)東北民眾的生產習俗
1.農業生產習俗。中國東北地區草原、山地、平原三種不同類型的自然地理環境,相應地形成了游牧、漁獵、農業經濟文化區,產生了清代東北各民族獨特的游牧、漁獵、農耕生產習俗。但由于燕行使者未經東北北部,不曾目睹漁獵生產習俗,他們僅對農業、畜牧業生產習俗有著較為詳細的介紹。東北有些地區五谷皆可種植,“各谷中蜀黍尤盛,牟、麥、稷、粟、大小豆亦有之,而粟、豆多于牟麥或有大米”。[1](278)而在此時,我國東北農民還未掌握水田種稻之法,朝鮮使者姜時永“在路見遼左所經無一水田,故問之,則以為關外水田有禁制”。[2](49)中國東北地區的耕作方式多以一家一戶為主。春耕的時候,“荷鋤而出者,紛紛如云。一家之作耕夫三四十人,耒用雙犁,或牛馬或驢騾散耕。一田為十余犁鋤,制不類,用長柄鐵丁子平立削土而耘之”。[3](85)“初不取深耕,僅破土皮而種谷,種后以石作圓筒,大如石臼,用驢拽之,橫拽、倒拽,土平如場,蓋取其破塊云”。[4](107)
關于中國東北農業生產中儲藏、打谷、篩面、彈絮、織作、舂米、榨油之法等,燕行使者都做了詳細的介紹,這里不再贅述。
2.牧業生產習俗。燕行使者指出中國“北方之富強以畜牧也,畜牧之蕃息,以土宜也”。[5](63)東北地區“俗習專尚畜牧,所乘者此也,所吃者此也,所窄者此也”。[6](400)因為生產和生活的需要,東北地區幾乎每家每戶都會飼養牲畜,“其大者馬牛羊騾驢也,其小者豕,大若雞鵝鴨也,孳而蕃者,一戶而千畜,善于擾者,一人而百牧”。[5](61~62)在畜牧方面,東北人民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最顯著的特點是“牛不穿鼻,馬不衘口,而無奔逸難制之患,羊豕之為物,尤善奔突,而一人驅數百頭無穿耳絡首之具,而惟人所驅,絕無橫奔者”;[2](280)即使“兩群相雜,若難辨別”,而“平明二人出店門外,執仗路左,呼之數聲,則群豕各尋其主,來集帳底”。[7](422)朝鮮使者見到此情形后,對中國的訓畜之法表示驚贊:“蓋其畜牧之法馴擾之術,非東人之比也”。[8](240)
(二)東北民眾的生活習俗
衣、食、住、行、用構成了居民日常生活的主要內容,居民的生活質量首先體現在這些方面。
1.服飾民俗
清代,自天子至庶民,衣服之制只有儉奢不同,衣服設計、式樣大致相同,正如金景善所載:“凡服色制度,自天子達于庶人,雖有奢儉之不同,而其制則一,爵品高下,惟以帽頂補服別之”。[9](269~270)男子所穿衣服,從內至外共有四件。外套名曰“褂子”,衣“長至腰者,曰馬褂子,亦開前衿,而具用紐扣”;其內曰“袍子”,“服后長割至尻,前作交衿,而右斂斂至脅,向內方割,又斜至于底。自領下交衿處作紐至方割處,而止后邊中割者,則褂子亦然。故跨馬之時不煩斂后矣”;再其內稱“大衫子”,大衫子長至腰處;最內是“小衫子”,是貼身所穿之物,樣式與大衫子相同。[6](351)大小衫之間有一個不滿盈寸的小領,“使之出于上衣之外,而向下反貼圍項一周”,即所謂“孔雀領”。[6](351)此外,還有“風領”,是以氈和緞制成,這種領只可露半張面,兩腮和耳朵皆可被護住,其目的是御寒。清代東北女子的上衣亦是袴子,腳上都是穿“鞋子”,鞋底很高,大約一寸左右。“女子皆被服猗羅涂粉安坐,而其夫則衣服襤褸,面貌麁惡,初見者皆認以為奴,凡樵採耕種春織汲炊等事,皆男子為之,女子則罕出門外,所業不過縫鞋繡履而已”。[1](298~299)
下服名為“褲子”,其稱呼與今無異。緊狹褲上曰套褲,比褲子略緊,“自膝下套至大腿,套之上口作襟,栓之腰帶,所以便于騎也。櫗子縫不在上下而在四方,且用踈衲制,殊鈍劣足腕以上,則割布料斜纏至于膝,似是古所云偪之制也。”[6](350)清朝時期,“滿漢皆著帽兒”,[10](39)東北民眾所戴帽子,緞帽、氈帽為冬天用,藤帽、草帽為夏天所戴?!懊逼?,雖有奢儉之不同,其制則自天子至庶人,泯然無異式。惟草帽便于夏畦之蔽陽,猶存中華舊制也”。[11](268)endprint
男子鞋子有三種:“水靴子”,以綢緞為料制成,靴長至膝蓋處,上炕時不需要脫,這種鞋子是豪貴者所穿;“鞋子”,以布為原料制成,上炕時必須脫掉;“瓜刺”,以皮為原料制成;后兩者為貧賤者所穿。此外,還有草鞋。漢女束足,“皆弓足,故穿鞋如著屐”,滿女不纏足故如男鞋。[4](95)
清朝時期,東北民眾的發型改從滿人,“男子削兩額發及腦后發,只留中,編發垂后,下端以黑絲結之,前視如僧,后視如童母”。[12](373)男子對辮子很重視,“若私斗誤拔人辮子者,與殺人同罪”。[9](348)不同年齡段的人發型不同,“五十以前削須,五十以后不削,一二歲兒亦不發削,而只留兩項發,結以紅木繩”。[13](62)滿族女子多以黑紗覆發,而漢族“女子不削而束發為髻,妝以首飾,插彩花一二枝,夏秋間,貧者或插唐菊花之類懸耳鐺,指環則左右指各著一環,右腕或著錫環。未嫁女雖為髻有項路,或左右發作路,以紅木繩結之,編發垂下”。[12](373~374)頭發的修飾能反映女性的婚否,“女子嫁者上束之如髻,未嫁者分而辮之”。[14](320)
服飾往往是辨別民族的標志,遼西朝陽縣界為滿蒙漢雜居處,朝鮮使者行至此地時問御者:“滿洲蒙古蠻子面目相似,衣帽一樣,汝何以辨之?”御者笑曰:“袴口闊大,反袴口而倒垂之臍腹全露者,蒙古也?!盵15](357)
2.飲食習俗
清代東北地區,“朝夕之饋,或飯或粥,男女圍坐一桌而坐,各以小盅子分食,一器盡又添一器,隨量以止”。[16](624)“尋常飯供,村家則不過一碟菜醬,而豪富者家盛設,亦不過炒豬肉熟鍋湯,大抵簡約”。[16](628)有賓客時,主客圍坐一桌,不另設桌,每人面前各擺放一雙筷子、一個空碟、一個酒杯,用酒壺斟酒,隨飲隨斟。
“關內外炊飯率用小米、薥、黍,而薥、黍居多,間有旱稻米”,[17](85)且面食多樣,首先是餅,“餅餌多食甜甘,蓋多以糖屑調和故也”,“色赤而餡以西瓜仁,曰赭馓;形圓而印花瓣,曰黃糠子;白而圓,曰松餅;糝以芝麻,曰苔色餅;蒸黃栗作餅,切而啖之,曰切糕……”;[18](175)其次是面,“曰紇絡;以豬肉和面,曰粉湯;雜以蔥蒜豬肉,曰餛飩湯”。[18](175)肉類,“食肉專尚豬羊驢,雞鵝次之,牛馬則禁之甚嚴”,[9](264)且“猶不食狗肉”,[19](302)今天的滿族仍有這一忌諱。而各種蔬菜“無所不有,蘿、葍、蔓菁、芹、藜、葵、蔥、蒜、紅椒、韭、薺、黃瓜、冬瓜、茄子、芥子之屬品,皆不類”。[3](140)東北人常將蔬菜蘸醬生吃,醬為東北百姓調味之物,“皆用大豆和麥為之”。[17](86)水果有葡萄、林檎、山楂、香瓜、西瓜等。
因我國東北“飲食大抵尚油膩之餅,故吃后必啜茶,蔥蒜之屬不絕口,故近之皆有葷臭”。[6](371)但是,在使者看來,“曉夜風雪,非此不可御寒”。[11](263)
由于天氣寒冷,百姓常飲酒御寒。當時東北酒類包括燒酒、清酒、黃酒等?!帮嬛畷r,則雖是海量,不用巨碗,必以小鐘細呷”。[6](371)此外,人們最喜愛的飲品即為茶,當時“無人不飲,無時不飲”。[9](259)另外,東北民眾嗜煙,“男女老少無人至于三四歲兒無不吃焉,雖處女,佩南草小囊,囊中必插短竹”。[20](83)到了清朝后期,東北吸食鴉片較為普遍,“鴉片煙自柵至燕,無人不吃,而以煙臺臥以吸之”。[12](384)
3.居住習俗
房屋建造只有奢儉不同,格局、布置大抵相同。富裕人家把房屋建造成四合院,有正房、兩側廂房、門房,更富裕者則把房屋建成多重進深的院落,而貧者多是三合院或只有正房的院落。沈陽、山海關等大都市都是瓦屋,小村莊瓦草各半,“自鳳城至周流河多草家,自周流河至山海關多土屋,關內則多瓦家,而間有土屋,絕無草家”。[21](38)土屋多是漢人所住,貧者因無能力獲得瓦或蓋草,屋頂只能用蓋土,且屋上無樑,十分平坦,因為如果梁高而屋檐低,房頂上的土則會流下來,所以土屋皆不設樑。若屋頂上長有雜草,則“或有涂灰,而蓋瓦于端者,大雨則猶未免滲漏之患”。[21](39)燕行使者于高麗堡附近“始見有谷草覆屋者”。[21](38)另外,成海應《燕中雜錄》還記錄了東北北部的樺皮房。
東北的房屋方位“大抵皆南向”,[22](119)“屋勿論間架多少,皆一字無曲折連絡之制,而前面中央為門,左右設窗,東西北三面皆筑墻,而北墻當中設門,與南門直相通”,[23](72~73)正堂左右又有門,門上掛有青布簾子,門內即是臥室,臥室中有炕,炕設于窗下,“以磚筑之”。[24](501)炕有三種形式,“或作左右炕(即南北炕——引者注),或作一字炕,或作匚字炕”。[6](343)“作匚字炕”者皆為滿族之家。燒火時只從一處即可,但整體上卻十分溫暖。豪富之家,人們可以有單獨的房間;然貧困之家則“一室之內,男女共宿,則對炕之間設一布幔而已,此外更無嫌避焉”。[6](344)無論男女老少同居一室,每一部分,中間用布帳作界,其目的除了取暖、節省開支以外,據說也可以少鬧閑話。
4.行旅習俗
中國東北地區地廣人稀,村落、城鎮間距離較遠,人們出外多靠馬或車作為交通工具。“生產,則勿論關內外,皆造車,百物皆用車輸運,或受雇或行商,皆靠于車”。[25](176)車分為多種,主要有四種:太平車、大車、獨輪車、翰林車等。燕行使者韓弼教在《隨槎錄》中還介紹了灌田龍尾車、脫谷轉磨車、篩面車、雙馬轎、進貢車等形制?!靶新贸塑囌?,多乘馬者;少步行;絕無而罕有乘馬者乘騾者,賤人也;步行者,賤而貧者也;有乘短驢抱小兒而行者,女人也;騎者著黑緞靴子,步者著青皮靴子,緞貴而皮賤也”。[26](56)
東北某些地區,市肆繁忙,路上大小車絡繹不絕,車上所載的貨物高大如山,大車需用七八匹騾馬,小車則用四五匹騾馬,車數也是判定貧富的標準。
5.日用器具
日用器具包括生產、生活用具。常用生活用具為桌、椅、凳。椅分兩種:一是“背可倚、旁可握”;一是“有其后而無其旁”。兩種式樣的椅子通用,無論貴賤。桌也有兩種:一是可以放在炕上使用的矮桌,飲食、題寫皆可使用;一種是在炕下使用的,可用來置放書、古玩等物,也可用來吃飯寫字等。同朝鮮習俗不同,中國東北“飲食皆以箸,不以匙,然匙亦有之,以磁造,而柄短斗深,用以啜羹者也,箸用木造或牙造”,[9](256)“炊飯皆用釜,釜底平故易沸,鼎鍋之屬絕不見”,“編柳為大甕,以盛水、醬油、酒之屬而不可滲漏?!盵17](88)此外,《燕行錄》對東北人民生產器具,如羅篩、斫刀、碓(舂米或其他谷物的農具)、綿車(指木棉纜車,即為棉花去籽的農具)、皮箱(經常在炕上擺放之)等都進行了詳細介紹。endprint
從人們的衣、食、住、用、行等方面來看,所用器具和所使方法皆甚便捷,非常符合東北人們日常生活的要求,許多器具至今仍在沿用。
(三)東北民眾的人生禮儀民俗
人的一生從生到死的不同成長階段,都有與之相適應的生活儀禮。人生儀禮主要有:育禮風俗、冠禮風俗、婚禮風俗、壽禮風俗和喪禮風俗等。人生儀俗不僅是人生理變化的反映,也是社會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展現。燕行使者更多記述了中國東北地區的婚禮和葬禮習俗。
1.婚禮
清朝立國之初就有了滿漢不通婚的規定。“胡人嫁娶,禁其滿漢互婚,滿人則許娶漢女,而漢人則禁娶滿女,……欲令漢人漸化滿俗之意也”,[27](303)“歲久之后,漸與相通,今則婚嫁無所擇。而漢人尤以為羞,每對我人則諱其通婚”。[1](293)
清代東北地區,男女婚姻多為包辦婚姻,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凡男女婚嫁必有媒婆通兩家之意而成其事。其稍欲如禮者,必行問名、納征等六禮”。[22](126)婚禮時,“娶婦之家,以紅帕懸于門楣,日夜鼓吹,三日不舉樂之義至此歲”。使者金景善在途中偶遇迎親隊伍,據他描述:迎親隊伍最前面是“彩畫紗燈六對,青紅蓋各一對……”其后是“青屋轎”,四人抬轎,轎子非常穩當,不搖不晃,而且裝扮甚是華麗。再后是一輛車,車上載有兩個“老婆”,即“裝婆乳媼也”;二人“不費粉飾”,頭發上插滿花朵,耳朵上戴有漂亮的飾品,又“玄衣黃裳”;再后又是一輛車,載有三四名漂亮少女,她們的衣服皆是“黑色袴,或朱或綠”,且都不系衣服;再后是數十人騎馬簇擁著新郎,新郎穿“九瓜蟒袍”,身騎白馬,手持金鞭;最后是數輛車,車上裝滿新娘的衣物、大柜,日用雜物皆放在大柜中,大柜是鎖著的。由此可知,東北民眾的迎親隊伍甚是龐大。而嫁女娶妻之家“各具衣服妝物,富者不下千金,雖至貧者,亦不下五六十金。其行李也,滿人則婿在其家,只送名帖于婦家,婦乘車至婿家行交拜禮,婦仍宿于婿家;漢人則婿騎馬親往迎婦而歸,亦成禮于婿家,禮畢,婦還歸本家,婿亦隨往留宿,即古親迎禮也”。[9](364~365)據使者見聞,東北娶妻所需的花費較多,家貧者或無力承擔高昂的費用,終生“不得娶”。即使已婚者男女的社會地位也不平等,因東北地區男多女少,故“男賤女貴,日用事后皆男子為之,婦人則都無所事”。[22](126)
2.喪禮
從古至今,為逝者送終,是為重要儀式。“喪禮,一遵家禮”。[9](366)舉辦喪禮的人家,“以白簟裹屋之上下內外,名惡室”。[19](305)喪服由大粗棉白布做成,“凡遭親喪者,以白大布單衣加著于本服之上;戴白巾,長三數尺”,“帽鞋亦用白”。[24](505)“初喪時,舉家哀哭,如禮鄰里,亦來哭,哭聲震天”。[9](367)喪禮過程中,會伴有“風樂”“吹竹彈弦”“擊鐘誦經”,稱之為“娛尸”,送殯隊伍中有魂車、喪車。喪車“大幾如兩間屋子,以五色彩緞為帷帳,雜盡云物鳥獸,或爛銀或結五色絲為紐,風動帳翻異香”,[9](367~368)喪車兩轅之間有六七根橫杠,“杠之大可兩握,擔者各以扁擔套索于橫杠而舁,其兩頭一杠,每十數人銘旋,長三丈余,有跗有機亦架以雙轅,舁者數十人”。[16](628)魂車于喪車之后,“青黑紅蓋及朱捧芭蕉扇各一雙,幢幡五六對”,“兩隊喇嘛嗩吶方響,鑼鼓備焉”,亡者內眷隨行?!拌衍嚿媳刂靡恍垭u,謂之魂雞”,[9](369)其作用是“客死者,旅魂飄揚,無可依,泊而聞雞鳴,則隨來云”。[19](305)
滿人的習俗多是火葬。尸體火化之后入棺,埋入土中,“聚土為小堆”。[9](367)“棺制腰大頭尖,天地板及傍板之頭,皆出兩和之外,望之殆若小船,棺材無松木,外染用髹色”,[6](402)“或畫花草,或以金字題上曰:靈壽堂”。[9](367)墓分三種:一是以土制成,此種墓上尖下圓;二是以磚長筑成,形狀與窯相似,屬華制;三是以磚制成,方形,高數尺。富豪之葬“筑土掩棺,不蓋莎草,用白灰涂之,狀若墩坮,環以粉墻……”,貧者“路左田間露棺居多,或移置于空寺”。[19](306)另外一種為天葬。“人死后置棺路傍,待其肌肉腐盡,燒骨納瓶而埋之,作筑其上,乃清法而令,皇帝令用華制,不得燒埋云”。[6](401)從上述燕行使者的描述可知,東北人民婚禮和葬禮的禮節繁瑣、過程復雜。其實不僅是東北,就全國范圍而言,繁文縟節也甚是常見。究其根本,大致是與我國的歷史文化、社會環境等因素有密切關系。
(四)東北民眾的歲時民俗與精神信仰
清朝時期,東北的歲時節日比較多,其活動亦豐富多彩,民間節日習俗傳承基本保持不變。
1.歲時民俗
據燕行使者記載,東北人民的節日甚多,主要有春節、元宵節、添倉節、二月二、清明節、端午節、中元節、中秋節、重陽節、寒衣節、臘八、小年,不同的節日有不同的民俗。朝鮮使者李商鳳以大量篇幅描述了中國的年前年后的節日活動和習俗?!罢略摲疟?,陳設香案,易新服,祀天地百神及祖先后畢,幼年拜尊長畢,親友賀年,旬日乃止,舉家食煮餑餑一天;自一日至十日,以陰晴卜六畜人谷果菜之豐耗;是月之十四日為上燈,十五日為正燈上元節,十六日為殘燈,凡三日,街市廟觀皆張燈施彩,居民走橋游城,名散百??;鄉間搭秋千、架紫草把燈為戲;下旬五日,啖餅揩,謂之填倉,滿地布灰圈;二月二日,俗名龍抬頭,各家食餅揩,自門外至家堂布灰于地,謂之引龍;三月清明節,各家牲醴、掃墓、填墳土、掛紙錢、插柳門窗以避蟲蝎;十二月八日,煮各種米豆,和以棗栗謂之粥,名臘八粥;二十三日,掃舍送□于除日,貼門神、掃神龕,插芝麻秸,放爆竹,燎松柏葉、祀祖先、接灶神畢,幼拜歲,舉觴為長者壽,圍爐聚飲竟夕不睡曰守歲”。[17](94~95)
其實,由于東北地區少數民族甚多,因此民眾所過節日、所取節俗并不相同,在不同的節日所表現的民俗信仰也不完全相同,如中秋節時,朝鮮族民眾會跳農樂舞、祭祖,但其他民族并無此俗。但是《燕行錄》中并未提到這些,更無詳細描述。endprint
2.精神信仰
清朝時期,中國各個地區民眾精神信仰主要表現為崇鬼尚佛,東北民眾的精神信仰也是如此?!胺泊灞?,必先建關廟,其規制奢儉,視村堡大小”,[11](260)“家家炕內龕中坐一小金佛,或坐關帝,或掛畫像,亦列坐香爐燭臺等,或以金銀紙作花樣,累累連貫,左右掛之”。[7](420)幾乎每個村莊都會有佛舍或廟堂,“至如塔院,則無處無之,甚至于路傍所謂城隍堂,皆坐佛像,香火不絕”,甚至“行道之人皆擁小佛,寢室之中亦供關像”。[1](276)據燕行使者記載,在遼陽、沈陽、山海關等處,寺廟最為常見。
就選擇信仰對象而言,中國東北民眾的精神信仰具有現實性。東北民眾根據自身需要,敬奉相應的神靈,如“娘娘者,主生產之神也;藥王,如神農扁鵲,古之醫藥之祖也;文昌星君,主天下文事,士子所崇奉,以求利達者”。[9](253)所敬奉的神靈主要是佛、關公、文昌星君、藥王等。就信仰內容而言,中國東北民眾的精神信仰具有兼容性。兼容性是指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選擇所供奉的神靈,一種或幾種,并不拘泥于某一個神靈,甚至呈現一種混雜的形態,如1832年燕行使者金景善在《燕轅直指·柵門關廟記》中記述道:“屋凡五,皆有神像。第一安四五鬼像;第二安一座女像,主者謂以碧霞元君,即泰山神之女也,左右各安女像,乃其侍女云;第三安關帝像,扁曰‘萬古一人;第四安一座黑面神像,扁曰‘龍王宮;第五又安關帝像,桌前排四神像,外門兩旁各立赤兔馬……扁(匾)曰‘富國裕民,外扁(匾)曰‘財神廟。以關帝而稱財神,大不可也?;蛟回斏裾?,比干也”。[9](253)
二、《燕行錄》中所反映的東北民俗特點生活習俗是在其所處的自然環境、社會歷史發展階段、生活生產方式等綜合因素的交互作用下產生的,同時也是人們在長期的生活和斗爭中所創造的,是文化財富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現實。在朝鮮燕行使者大量的記述中,中國東北民眾,在其獨特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下,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生活習俗。其特點主要有:
(一)地域性。相比較其他地區而言,東北的寒冷氣候及其物產造就了東北人特有的習俗文化,尤其是衣食住行用等生活習俗和農耕、畜牧等生產習俗受到的影響較大。東北的房屋方位多為南向或東南向,面陽,房屋大多為草房、土房,要暖于瓦房、磚房。另外,東北人有睡火炕的習慣,衣服有多層,食多油脂,好飲酒以御寒。
(二)多元性。東北地區民族眾多,土客雜處,習俗多種多樣,甚至存在雜糅狀態。如滿漢之間存在很多不同。再如,在燕行使者看到中國東北地區“關廟必供佛,佛寺必供關帝,關佛一體尊奉,曾無分別”。[9](250)
在相關的記述中,燕行使者很注意中朝風俗的比較,很注意滿漢之間的不同,關內外的區別。這種中朝比較涉及各個方面,比如關于中國的耕地法,俞彥述提到:“既不深耕以其土廣之,故糞佃亦不能如我國之多,而及秋,百谷之茂盛非我國之比。以蜀黍干見之,則其茂,實可知蓋是土沃之致”,[1](278)因此,盡管東北地區的耕種之法不如朝鮮,但秋收之時亦可獲得豐收。
(三)流變性。清廷為了保證“滿洲根本”,實行了“旗民有別”的政策,如“旗民不雜居”“旗民不交產”“旗民不同刑”“旗民不通婚”等。在生活習俗方面,清朝初期著意強化了滿族特點,如男人發式上,薙發留辮。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各民族間交流的加強,滿族的生活習俗發生了變化,逐漸出現“漢化”特點,體現了民族之間的交融與同化。如“盛京即我國根本興起之地,關系至重且要。乾隆八年(1743年),聯親謁祖陵,巡查地方時見之,則滿州輩風俗形容尚自僅可”,乾隆十九年(1754年)再次東巡,“盛京官員及軍丁等騎射及馬上技藝具是兒戲,清語又最生疏,漸入于漢俗,而清人古道一切拋棄者”。[28](160~161)在婚姻習俗上,“立國之初,滿漢不相通婚嫁,歲月浸久,漸與相通,今則婚嫁無所擇”,[4](103)“滿人火葬,漢人則否,而近來亦愿火葬”。[29](146)
三、《燕行錄》的民俗學價值和意義
最近十余年來,中國學術界掀起了一股新的學術熱潮,主要是南京大學張伯偉所提倡的“異域之眼”和復旦大學葛兆光所倡導的“從周邊看中國”。前者重文學,后者重史學,二者研究異曲同工,研究對象依然還是中國本身研究,研究資料還是域外漢籍,但視角皆由西方轉向東亞。這是新世紀的新學術取向,引發了學術關注。
《燕行錄》時跨中國元代到清末的近七百年間,以中國東北和華北為記錄重點,內容包含著政治、軍事、經濟、地理、物產、文化、風俗習慣、對外關系等方面的大量資料,對研究先清東北史、中朝關系史,甚或是研究元明清史,都具有重要的資料價值,可以彌補中國文獻缺乏記載或語焉不詳的內容。就習俗而言,滿族男子發式與古代漢人全部束發不同,與蒙古族左右分編兩辮的發式也不同。頭頂四周剃掉的頭發除父母喪及國喪外不準養長,應隨時剃除,而且對搶掠和歸降的其他民族的男子也要求剃發。唯獨朝鮮半島民眾能夠幸免,樸趾源在《熱河日記》中說明了其中的原因,“清之初起,俘獲漢人必隨得隨剃。而丁丑之盟獨不令東人開剃,蓋亦有由。世傳清人多勸汗清太宗令剃我國,汗默然不應,密謂諸貝勒曰:‘朝鮮素號禮義,愛其發甚于其頭。今若強拂其情,則軍還之后必相反復,不如因其俗以禮儀拘之。彼若反習專俗便于騎射,非吾之利。遂止?!边@是中國清朝文獻中所未曾記錄的。另外朝鮮半島自身受儒家所倡導的華夷觀、宗藩觀念影響,“我國之于皇明有再造之恩,衣冠文物至今不變,春秋大義愈久未忘”。[30](178)如清順治十年,始定遼東招墾條例,但所記文獻并不多,但燕行使者李海澈記錄了“遼陽以東人居甚罕,故募人有以關內百姓百戶移居遼陽以東者為縣令”。[31](406)
《燕行錄》不僅可以使我們發掘新的異域史料,也為我們發現新問題,提供新視角,通過“他者”來認識“自我”,形成了“會通”研究。《燕行錄》中記載了大量我國清代東北人民的生活狀況,并進行了中朝之間的比較,甚至受傳統的華夷觀的影響,視清為邊鄙胡人,對東北一些滿族習俗進行貶損。如服飾,“東國(朝鮮——筆者注)則女順而男不順,中國則男順而女不順。蓋以中國男子皆剃發胡服,女子則終不解裹足,亦不用胡服。我國女子環發大足,男子終不剃發,尚襲華制而言也”。[32](643)endprint
總之,《燕行錄》以異國使者的眼光來觀察中國社會,一方面彌補了中國民俗文獻的缺失,另一方面也可以和中國民俗文獻相互參考印證,從“他者”的角度為我們提供了研究清代社會和中朝關系史的重要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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