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比特幣犯罪案件法律適用問題的幾點思考

●李忠誠 李中平/文

互聯網金融是法治金融，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也應當由法律規范調整。從刑事法律角度觀察和分析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發展過程中的刑事犯罪問題，對于促進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可以規范創客的行為，另一方面可以保護創客及廣大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一、問題的提出

現實生活中我們已經無法回避事涉區塊鏈的伴生物比特幣的犯罪案件。北京、武漢都已經發生有關比特幣的犯罪案件，類似案件在其他地方還可能發生。

案例一：犯罪嫌疑人仲某是某科技公司運維工程師，在進行日常維護時，發現服務器內數據異常，隨后發現有人試圖通過黑客手段入侵公司服務器并嘗試盜取比特幣。排除異常后，仲某利用管理員權限登陸服務器并插入一段代碼，將公司的100個比特幣轉移到其在國外網站注冊的比特幣錢包內。為躲避追蹤，仲某使用該網站的私密錢包功能，將10枚比特幣投入私密錢包內。該功能后被證實為釣魚網站所設，存入的10枚比特幣已無法找回。案發后，仲某將剩余90枚比特幣退回公司。據被害公司稱，事發當日，100個比特幣網絡交易價格為200萬余元人民幣。承辦本案的檢察官表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及相關法律法規規定，犯罪嫌疑人仲某違反國家規定，采用技術手段，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存儲的數據，其行為已觸犯刑法規定，涉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檢察機關依法對犯罪嫌疑人仲某批準逮捕。

案例二：武漢市漢陽區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部2018年4月20日批準逮捕了武漢市首例比特幣盜竊案件嫌疑人。王某經人介紹認識了做投資的犯罪嫌疑人張某。2017年7月，張某幫助王某注冊比特幣錢包賬號和密碼，并投資購買了比特幣。一直掌握王某賬號密碼的張某，于當年11月將賬戶里的比特幣轉入自己賬號，再通過交易平臺賣了2萬余元。張某到案后，漢陽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盜竊罪對其批準逮捕。

比特幣作為犯罪對象的案件一般以涉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處理。但在案例二中，有證據證明被害人購買比特幣實際支付的貨款，及犯罪嫌疑人將比特幣賣出后實際獲得贓款人民幣2萬余元，都有實際貨款支付，其盜竊的比特幣價值得以清晰體現。所以，辦案檢察官認為犯罪嫌疑人張某盜竊他人比特幣的行為涉嫌盜竊罪。

上述案例充分說明，比特幣作為虛擬貨幣，已經成為犯罪分子垂涎三尺的獵物，在比特幣犯罪案件中，犯罪的手段隱蔽，技術性強，熟人做案、內部人做案的較多，當然也不排除黑客做案。應當說，比特幣犯罪問題客觀地擺在我們面前，我們不能回避也無法回避，必須直面它、接受它、研究它、治理它、預防它，維護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的安全。

二、比特幣犯罪法律適用的問題

比特幣盜竊案向互聯網金融科技人員查漏補缺提出了挑戰，也給法律人分析研究比特幣犯罪案件提出了新的課題。作為法律人，我們不能簡單因為比特幣交易平臺在我國被認為是非法，就對比特幣的財產價值一概不予認可。因此，我們必須思考以下問題：

(一)比特幣的價值及評價

關于這個問題，人們有不同的認識。在反對者眼中，比特幣作為虛擬的東西，一文不值；在支持者眼中，比特幣的價值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可投資資產，一個是支付工具。從投資資產屬性看，作為一種虛擬的東西，其根本的價值來源于兩點：一是人們的共識，即越多的人認為它有價值，它便有價值，否則便一文不值。二是比特幣區塊鏈的發展。隨著區塊鏈在2014年前后被主流機構和國家發掘并重視，比特幣區塊鏈作為全球最大的公有鏈也為比特幣提供了價值支撐。比特幣與比特幣區塊鏈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區塊鏈若有價值，比特幣區塊鏈作為最大的公有鏈便有價值，比特幣區塊鏈有價值，比特幣自然有價值。

從支付工具角度來看，比特幣系統基于P2P通訊網絡、非對稱加密算法、分布式數據庫以及以巨大算力作為運轉成本的工作量證明共識機制，能夠在全球范圍內進行安全可靠的、點對點的、極低成本的即時傳輸，具備了支付工具屬性。在國內現有監管框架下，比特幣并不具備支付工具屬性，在可預見的未來也不會有。但在國際范圍內，可跨境支付的特質的確使得比特幣具備了支付工具屬性，微軟等企業一直接受比特幣支付，日本、澳大利亞等國家也已經接受比特幣為可支付工具。

互聯網金融科技領域的人士對于比特幣的價值問題，見仁見智，從法律人角度來看，比特幣應當有價值，因為它能帶來利益。正因為比特幣有價值，犯罪分子才挖空心思、趨之若鶩、不擇手段，取而后快，比特幣的所有人會遭受損失，比特幣犯罪行為會破壞社會秩序。在辦理案件過程中，我們必須承認比特幣的價值，正因為比特幣本身具有利益或者能帶來利益，才遭受犯罪行為侵犯，才需要法律保護。比特幣的價值是其本身具有的利益或者能帶來的利益，這種客觀事實，并不因在一定區域內它的交易平臺被取消而改變。對于一個在客觀上有價值并能體現利益的東西，我們說它沒有價值，對其保護的手段是按照沒有價值的對象來設計，而現實生活中犯罪分子卻瘋狂地侵犯這種被管理者認為沒有價值的東西以獲得巨大的利益，以當前的保護手段，這種犯罪難以遏制。

(二)同樣行為不同法律評價

在承認比特幣的價值的前提下，就需要反思同樣是盜竊比特幣的行為為何出現兩種評價。如前述案例所示，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對犯罪嫌疑人仲某依法批準逮捕，而武漢市漢陽區人民檢察院以盜竊罪批準逮捕了利用管理操作他人比特幣賬戶而盜竊他人比特幣的犯罪嫌疑人張某。把比特幣認定為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沒有錯，比特幣作為虛擬貨幣就是計算機信息系統的數據。但是，它不是一般的數據，其本身可以用來做貨幣交換，當然這需要一定的交易環境。比特幣本身就有價值，它的價值不是體現其所承載的數據內容，不是文字符號，不是圖紙數據，它是虛擬的貨幣，是充當一般等價物的。所以，案例一按照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來定罪處罰，法律適用沒有到位，對犯罪嫌疑人處罰較輕，起不到刑罰所具有的特殊預防和一般預防的功效。案例一和案例二給人們的印象是比特幣“變現”了就是盜竊罪，沒有“變現”就是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法律的適用取決于犯罪嫌疑人將比特幣變現的手法快慢，這種對同種犯罪行為卻采用不同評價標準的做法值得商榷。

司法機關不能以比特幣交易平臺被查封，中國禁止比特幣買賣而否認比特幣作為犯罪對象的價值，否則難以有效遏制犯罪，因為犯罪的成本與獲得的收益不成比例。成本低收益大，天下法律何懼怕？用馬克思的觀點解釋，資本能夠帶來100%的利潤，就會踐踏人間的法律，資本能夠帶來200%的利潤，就會冒著殺頭的風險。何況盜竊比特幣獲利巨大甚至零成本。需要指出的是，毒品是我國法律禁止買賣的，但是毒品能夠帶來利益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正因如此，2013年3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571次會議、2013年3月1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十二屆檢察委員會第1次會議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款規定，“盜竊毒品等違禁品，應當按照盜竊罪處理的，根據情節輕重量刑。”由此可證，盜竊比特幣應當以盜竊罪定罪量刑。

另外，案例一和案例二的犯罪嫌疑人是經手管理比特幣帳戶或者負責計算機信息系統運行維護人員，都有相應的職務便利，更符合刑法規定的侵占罪或者職務侵占罪的犯罪特征。因此，比特幣案件引發人們思考，不僅是其價值問題，還涉及法律適用、法治國家建設以及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健康發展的問題，我們必須認真研究解決。

三、比特幣犯罪法律治理對策

比特幣犯罪案件事關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技術層面的治理問題，需要互聯網金融科技與區塊鏈專家參與解決。從法律層面，強化比特幣犯罪治理需要進行以下四個方面的工作。

（一）強化法律適用的頂層設計

為了確保比特幣犯罪案件法律適用的統一、正確，對于事關全局又普遍存在的法律適用問題，應當加強頂層設計，提出明確的指導意見以規范辦案人員的法律適用。司法機關應統一此類案件的法律適用標準，否則就會發出與社會主義法治不相和諧的音符，破壞了法律的統一適用。現實生活中不僅有比特幣，還有形形色色的派、云、豆等代幣形式的虛擬貨幣。對于這些虛擬貨幣，我們不承認貨幣屬性，但是一旦這些虛擬貨幣成為犯罪對象，我們不能不聞不問，否則就會引發私力救濟，如果公權力不發揮應有的作用，那么私力救濟就可能泛濫，影響社會的安定團結。比特幣案件法律適用頂層設計的便捷方式是由最高司法機關做出司法解釋，通過對典型比特幣等虛擬貨幣案件的法律適用問題進行解釋，來指導全國司法機關辦理類似案件，以確保法律統一正確適用。

（二）加強個案指導，確立指導案例

對于比特幣這樣的敏感案件，上級司法機關應當加強指導，研究法律適用問題，力求準確適用，形成標桿指導案例，從而對類似案件的辦理起到示范和參照作用。同時，個案指導方便及時，也可以為最高司法機關制定相關司法解釋提供參考。

（三）尋求互聯網金融主管部門的支持與配合

2017年9月4日，中國人民銀行、中央網信辦、工業和信息化部、工商總局、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下發了《關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根據該文件精神，中國境內所有的數字貨幣交易所已經全部暫停交易。但在境外，這種比特幣的交易依然火爆，國內還有人“翻墻”進行比特幣交易。所以說，對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不是一紙公告就能大功告成的。對于比特幣等虛擬貨幣要終結其 “代幣發行融資的風險”，必須加強金融監管部門和司法機關的協調配合，形成多渠道、立體聯動的治理機制，金融監管等行政執法部門負責日常監管，構成犯罪的由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特別是在處理比特幣犯罪案件時需要金融監管部門提供必要鑒定服務或者配合相關證據的調取，金融監管部門應當積極配合。同樣，對于金融監管部門移送的互聯網金融方面的犯罪案件，司法機關應當及時依法辦理，形成震懾和打擊的合力，維護互聯網金融秩序。

（四）完善治理虛擬貨幣的法律規范

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治理虛擬貨幣市場，必須制定完備的法律規范，增強法律法規的及時性、系統性、針對性、有效性，使對虛擬貨幣市場的監管，犯罪行為的懲治有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