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長成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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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校園廣播響起時，聽到第一首歌我就愣住了，毫無征兆地心潮涌動，久久難平。

《北京東路的日子》，這是我們高二時的班歌。可是沒有人知道，那時的我有多討厭這首歌，以及這所學校，這個班。

在我目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十三歲大概是個分水嶺。十三歲之前的我一路順風順水，獲得鮮花和掌聲輕而易舉——就讀于父母教書的省級實驗學校，是少先隊的大隊長，也是家屬院唯一一個憑高分跳級的孩子，舞蹈、鋼琴、美術樣樣不落。

然而，一心想要考進高中火箭班的我最終卻只是剛過學校的錄取分數線。出成績的那個雨天，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相比父母的震怒我更羞恥于自己的沒用，難過了整個暑假，腦子里整天被“江郎才盡”四個字所縈繞，被父母安慰的時候越發覺得愧對他們，然后自己一個人偷偷落淚。

但無論如何，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我努力讓自己在新學期重新振作，可是接下來的三年，用耿直少女傅園慧的話說就是：那段時間，鬼知道我經歷了什么。

二

高中第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是，我、同桌與后排男生吵架——同桌被他吵哭了，而原因簡單到難以置信：桌椅挪動間，空地誰多誰少。我除了幫著同桌對抗，內心悲哀到說不出話來：高中的人怎么這么自私又沒有禮貌風度？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打開筆記本，想到初中幾乎泣不成聲——是的，我已經開始了一種很不好的狀態循環：學習科目成倍增多讓我措手不及，我明顯已經跟不上學習進度了。上課時我總是走神，越來越難以獨立完成作業，月考退后了三百多名，分科的時候竟直接滑出了一千名。

分科后，只要是新班主任上課，我就會自動走神。而新班主任不討喜的除了他整天喜歡板著臉，還在于他喜歡訓人。從來沒有見他笑過的同學們為他起了個外號，叫“面癱哥”。

冬天到來時爺爺猝然離世了，忙著照顧奶奶的父母顧不得我，買了新手機給我以便聯系。我在課上玩各種社交軟件，眼睛酸了就睡覺，這樣做的后果是晚上失眠，早上遲到，我的脾氣也越來越壞。

大掃除，班長私自把清掃工具悉數借出，我這個值日組長幾次催促不得，自習前還是被班主任看到門口一堆未清除的垃圾。那晚我當著全班的面跟不分青紅就訓我的班主任大吵一架，最后他氣急敗壞：“除了火箭班，其余幾個平行班級你隨便挑吧，只要人家班主任愿意接收你，我親自給你搬桌椅。”

全班寂靜得可怕。我低下頭，忽然對這個世界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敵視和絕望。

三

高二到了新班級，開學時我寫了一句話：高二了，該懂事了。

那時確實有了要好好學習的悔悟，兩個月后我就從后十名變成中等偏上。期中考的時候，數學選擇題的答題卡因為涂錯了學號沒有錄入成績又回到了倒數，原本沒有太大波瀾的我在早讀的時候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前兩次考試你是不是知道答案？”

很多次我都在想，一生中能遇到一個好老師是何其幸運，可惜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這樣的運氣。抬起頭，匆匆趕往教室的同學瞥了我一眼又一眼，我哭不出來，顫抖了很久之后終于回答：“老師，您覺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恰逢家里因為經濟問題惹上官司，我冷眼看著利益二字在司法斗爭中時黑時白，眼里的世界也發生了變化：我懷疑并拒絕一切溫暖光亮，每天就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學校生活支配著度日如年，支撐生活的念頭也越來越淡，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快要抑郁。

一個連自己都討厭自己的人，還能指望誰喜歡他呢？所以很久之后我還無比感激那些對我不離不棄的老友，換作是我怕是都不愿意天天面對一個在陰冷中一邊掙扎一邊反世界甚至反人類的偏執少女。可是他們，是那樣包容我，將我一點點拉回來——見我情況實在不樂觀，他們停止口頭教育轉而向我推薦各種各樣的書。

我像是開啟了一扇從未觸及的大門，跟著一個個主人公經歷一場場苦難和幸福，抗爭和妥協，最后流著眼淚擁抱新的生活。我拼命斟酌、摘抄，在道理的誘導和自我救贖下一點點變得更加堅強。

手機被沒收是高二的尾聲，我和父母疏遠很久了。自暴自棄的我沒有想到，在被班主任掰著指頭數落種種“罪行”，還以“整個年級文科生只有八百多人，你考六百多名，這樣的成績你還有什么臉面覺得我批評你太過分了”的話諷刺時，第一個擋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他們。

回家后，父親和我談了很久。我終于明白，所有的痛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經歷，我將自己隔離孤立不過是害怕這樣丑陋不堪的自己會讓他們失望。多么慶幸，他們還是愛我的。

那天我大哭一場，嚴寒兩年的心終于解凍。似乎一夜之間，我長大了。

四

我出生的地方，是全國人口最多、高考競爭也最大的省份，也許高考好壞不能代表人生的好壞，可是我很清楚它決定了自己以后的見識是在幾線城市、幾線高校的平臺上。

高三換了新班，我每天第一個到校——想要去到更好的地方，必須用多于常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來彌補曾經的過錯和荒廢的時光，自己選的路，爬也要爬完。因為基礎實在太差，只好緊跟老師的步伐，無論是筆記還是作業，一點也不敢怠慢。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合上眼的十幾個小時里將學習任務安排得滿滿當當，甚至騎車回家的路上都戴著耳機聽英語。

可是我的高三沒有隨便學學就考進年級前十的狗血劇情，反而是上天整學期的報復性嘲諷：就算努力到住醫院，成績還是提升不大。沒有人知道那一段時間我一邊吃藥一邊做題，急哭過多少次，可是每次哭完我都會告訴自己：“這是你欠高考的。”再繼續扛下去。

第二學期，我的努力有了起色，但傳說中的瓶頸期到了。又要自我懷疑時，積攢的運氣給了我足以感恩一生的老師——無論是問題還是傾訴，他們犧牲自己的時間聽我將疑惑說出，剛做媽媽的英語老師甚至會特地幫我補習。

一個很奇妙的現象是，當你越努力，就越會認識到時間的寶貴性。好像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流逝得如此迅猛，我開始意識到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快，所以每一分鐘都想要把握住，而且越來越喜歡學習的狀態，不再像從前一樣急于求成。

六月四號，大家開始收拾東西，為高考騰出考場。我站在四樓看著整個校園，有種回到了高一分科時的恍惚感，同樣地抱著書手忙腳亂，同樣的不舍和憧憬，同樣的微妙氣息渲染得我想掉眼淚——高中，就這樣過完了，迷茫彷徨，奮力搏擊，兵荒馬亂。

五

后來我考上了一所省重點高校，也重新回到活潑開朗的樣子，積極參加社團活動，不停發現自我的同時，和新伙伴在自己喜歡的領域堅持下去，也認識了很多比我更優秀的人。從容和堅定讓我更加了解自己，也更加樂觀自信。

我成了一個講得了笑話，寫得了文童，玩得了相機，可以獨自走遍半個中國，也可以用文字和語言安慰別人的小太陽。每次我和伙伴說起過去時都嘻嘻哈哈：“那些經歷日后變成了我源源不斷的稿費啊。”

回想起來，那個被我叫作“成長”的過程非常痛苦，就像掙扎著要破繭而出的蛹一樣。可是別忘了，打不死我們的，終將使我們強大。蛹會變成美麗的蝴蝶；而我們，會長成更好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