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非洲裔群體的健康傳播研究

唐佳梅+何國平+王筱玥

廣州越秀區小北路一帶，因越來越多的非洲裔人士在此工作生活，被稱為廣州的“巧克力”城，不僅引來國內外媒體報道關注，還吸引各國社會學、人類學等不同學科的學者前來調查，從跨文化適應、全球化流動、移民治理等不同維度對這片“族裔飛地”（ethnic enclave）展開研究，但對這些在華外籍移民的傳播學研究卻相對缺乏。對于生活在廣州的非洲裔人士來說，身體健康是實現“中國夢”的前提，他們在醫療健康方面會有哪些需求和障礙？如何更好地為國際移民社區提供醫療健康宣傳和服務？這是本研究團隊針對廣州非洲裔人群健康傳播系列研究的核心問題。本文作為系列研究的組成部分，從健康信息尋求（Health Information Seeking）維度展開探討。非洲裔群體主要關注哪些健康信息？通過什么渠道尋求健康信息？不同信息來源的影響力是否有差別？對上述問題的追尋，有益于對我國境內的外籍移民進行更有針對性的健康傳播，及針對不同外籍群體提供更有效的健康促進與管理服務，從而最終為我國邁向更科學的國際移民治理，提供來自健康傳播研究維度的治理依據。

相關研究、方法與過程

20世紀70年代，健康傳播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在美國興起。隨著媒介技術的更迭與全球化的發展，健康傳播領域的前沿研究議題轉向健康信息技術的應用與效果、跨文化健康傳播的問題與挑戰等，其中健康信息尋求行為（HISB）是隨著信息獲取渠道逐漸寬泛而得到快速發展的研究領域之一。尋求與個人健康相關的信息能幫助個體發掘可能的醫療選擇，以及評價、權衡不同選擇的結果，預防疾病風險，更好地了解醫療選擇方案，從而增強醫患信任、促進醫患溝通、減少醫患糾紛。相關研究表明，積極的健康信息尋求行為個體在與醫生共同決策時更傾向于采取樂觀、合作的態度，是增強健康行為、提升健康溝通效率的重要步驟①。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從實踐上，健康信息尋求都被看作是影響個體是否采取健康生活方式或預防疾病行為的重要因素。

關于HISB的研究，包括Ching-Yi Lai等在研究Facebook對臺灣地區青春期女性學生預防宮頸癌知識和態度的影響中指出，社交網絡平臺間有效的信息溝通有助于個體提高尋求健康信息的積極性，同時有助于改善如宮頸癌等隱私疾病的刻板印象，減少因未成年人對疾病產生窘迫情緒而導致的預防風險②。Jennifer Rowley等指出，雖然互聯網已普及，但個體對于通過網絡傳播的健康信息仍無法達成共識，信息來源的可信任程度將影響個體對信息尋求渠道的選擇③。Kyeung Mi Oh等發現移民、少數族裔對自身身份認同和所在地社會文化也會影響個體的信息選擇積極性④。周濤等指出疫情等公共衛生事件中，各種傳播渠道的可及程度直接決定了公眾是否采取信息尋求行為⑤。

本研究從2016年上半年開始至今一年多時間，以廣州越秀區登峰街寶漢直街為中心，輻射周邊小北路、童心路、環市路一帶被稱為“巧克力城”的區域，對該區域內的非洲裔人群進行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根據前測情況，小北路非洲裔人士以英文、法文為主要溝通語言，問卷以英文和法文兩種語言派發，涉及人口學基本信息、健康信息尋求、健康認知、就醫情況、社區健康服務等方面的問題，包含單選、多選及開放性答題等不同形式。研究采用滾雪球或受訪者驅動的方式尋找和積累調查對象，在一年多時間內，團隊5名調查員在工作日、周末和寒暑假時間發放問卷，對問卷回答過程中的問題進行解釋說明，以保證問卷的有效性，所回收的198份有效問卷，除了極少數通過問卷星或微信線上發放回收，絕大部分問卷均為線下現場完成。

非洲裔群體的健康信息尋求渠道及其影響力

問卷結果顯示，接受問卷調查的研究對象中包括134名男性，64名女性，男女性別比例為68%與32%。年齡分布情況為，18-35歲的青壯年占比90%，36-45歲的中年群體占比5%。性別與年齡構成的結果與過往調查研究結果基本一致，來廣州工作生活的多為青壯年非洲裔男性。女性主要分為兩類，一類獨自來廣州工作生活，一類主要是男性群體從本國帶來的家屬。

關于在廣州居住的時間長短，33%的調查對象在廣州居住時間少于半年，一年左右的占比22%，兩年左右的占比22%，3-5年占比14%，居住時長6年以上的為9%。根據統計，半年及一年左右的群體占比最多，也與其他調查結果相對一致，由于簽證政策的發放類別和相關規定，以及非洲裔群體常年在中國與母國之間往返貿易的工作模式，在穗非洲裔群體呈現出一種定期往返的候鳥型居住狀態，這種較為獨特的居住狀態與全球其他各地的族裔飛地相對固定的居住狀態有所區別。

在來穗目的的選擇上，66%的問卷對象選擇教育，25%選擇做生意，4%選擇工作就業，3%選擇旅行休閑，1%選擇移民。教育與工作成為非洲裔人士來穗的最主要目的。綜合資料和訪談信息，廣州的非洲裔人士多數都懷著尋找工作機會的“中國夢”，經親戚朋友介紹來到廣州。廣州及附近地區聚集著不同的貿易批發市場，小商品跨國貿易相對較低的門檻使往返母國與中國的貿易成為不少非洲裔人士的首選，不少人先申請旅行簽證來到廣州，用行李箱運送商品多次往返貿易，形成“低端全球化”的市場流動。隨著簽證政策和居住管理服務的日趨規范，一些非洲人士選擇通過在廣州報讀語言或繼續教育的方式，同時兼顧學習與工作，延長居住時間，因此出現教育類別占比較高的情況。

居住在廣州的非洲裔人士最關注哪些種類的醫療健康信息呢？

研究團隊在問卷中列出可傳播疾病、老年性疾病、兒童疾病、男性疾病、女性疾病、運動疾病、日常健康信息、感染性疾病等八種主要醫療健康信息，并將關注程度分為7（非常關注）、6（關注）、5（有點關注）、4（不太肯定）、3（較少關注）、2（不太關注）、1（完全不關注）七個不同等級。問卷結果表明，感染性疾病、傳播性疾病、日常健康信息是最受關注的信息類型，而老年疾病、兒童疾病、女性疾病則為較少關注的信息類型。除此之外，運動疾病的關注度也較高。在穗非洲裔群體以男性青壯年構成為主，上述結果與該群體對醫療健康信息類型的個體相關性顯示出相對一致性。問卷結果與前期預調查訪談的結果也相對吻合，生活在廣州的大部分非洲青壯年男性，對與自身密切相關的感染性疾病、傳播性疾病和日常健康信息的需求更為迫切，對其他類型的疾病與健康信息較少關注。endprint

對于自己所需的醫療健康信息，接受調查的非洲人群通過哪些渠道獲取？不同健康信息獲取渠道的影響力是否有差別？調查問卷通過15個選項及其影響等級選擇來探求上述問題。可供選擇的健康信息尋求渠道包括：宗教團體領袖、家庭成員、朋友、社區長輩、密友、社工、報紙、雜志、電視、廣播、社交媒體、地方政府機構、相關國家機構、醫療機構和其他渠道。這15種渠道可分為三種類型，其中通過宗教團體領袖、家庭成員、朋友、密友、社工獲取健康信息屬于人際傳播渠道類型；通過報紙、雜志、電視、廣播和社交媒體獲取相關信息屬于大眾傳播類型；通過地方政府、中央政府和醫療機構獲取信息屬于公共組織傳播渠道類型。影響力等級分為七個級別，由強至弱分別為“非常有影響力”“較有影響力”“有點影響力”“不確定”“較小影響力”“沒有影響力”“完全不相關”。

問卷結果表明，在健康信息尋求渠道方面，非洲裔人群最常選擇的人際傳播渠道為家庭成員、密友、朋友，而宗教團體領袖、社區長輩和社工人員則是不少人在尋求健康信息時不太考慮的渠道。在通過大眾傳播渠道獲取信息方面，使用社交媒體尋求健康信息的比例遙遙領先，廣播和雜志則被選擇得最少。在組織傳播渠道方面，醫療機構成為首選，其次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機構。

對于健康信息尋求渠道的影響力而言，家庭成員是選擇最多也是最具影響力的渠道，其次為密友、朋友和宗教領袖，社區長輩則具有較小影響力。在大眾傳播渠道中，社交媒體的影響力高于其他類型，其次分別為電視、廣播、報紙、雜志。組織傳播渠道的影響力分別為醫療機構、國家級政府機構和地方政府機構。

移民社區健康傳播的策略啟示

在中國不斷崛起的過程中，聚居國內各地的族裔飛地和國際移民社區也在不斷形成，具有各自不同的群體特點和社區特點。針對外籍居民社區的不同特點進行醫療服務和健康傳播規劃，也是我國移民善治的重要構成體系。有針對性的跨文化健康促進項目、傳播規劃和策略制定，應該基于對不同移民社區的調查了解。本次廣州小北路非洲裔社區的健康傳播調查，正是基于上述目的的研究嘗試。調查對象健康信息尋求渠道及其影響力的調查結果呈現，對于加強針對該地區非洲裔群體的醫療服務和健康傳播，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其一，細化對廣州非洲裔群體的健康傳播與健康服務內容設計

調查呈現的廣州非洲裔群體的人口學基本特征，對于加強健康傳播內容針對性不無啟發。例如，廣州非洲裔群體以青壯年男性為主體，最常見的溝通語言為英語和法語，在本地多與家人或朋友合住或多人合租，頻繁往返中國與母國之間進行貿易或教育活動。根據研究團隊走訪了解，目前非洲裔社區偶見醫療或衛生部門組織現場健康促進與醫療科普的宣講活動，較少提供英、法文的健康服務或信息指引資料。事實上，日常提供英語就醫介紹信息材料的是廣州某家民營醫院，以及一家公立醫院的國際診療科，絕大多數公立醫院和社區醫院都尚未針對外籍居民提供外語健康信息資料和有針對性的醫療信息服務。另外，除了提供常規性的外語類醫療健康信息資料，針對非洲裔居民多人合租同住和頻繁往返各國的生活狀態，還應當規劃定期的和專題醫療健康促進與傳播服務。例如在非洲國家爆發埃博拉疫情或廣東地區出現禽流感等地域性傳播疾病時期，疾控部門的宣傳活動應特別針對非洲裔群體開展專題健康傳播活動。

其二，優化對廣州非洲裔群體的健康傳播渠道建設

對廣州非洲裔群體的健康信息尋求渠道及其影響力的調查結果表明，人際傳播渠道是調查對象健康信息獲取的首選渠道，其中家人、朋友和宗教團體領袖發揮著最重要的影響力。這意味著健康傳播渠道設計可以依據兩級傳播理論，先影響非洲裔群體中的重點對象，再通過人際傳播渠道輻射其他個體。通過實地調查了解到，外籍居民尋求健康信息時比較重視中國朋友的意見，對社區內相關中國人群（社工、外國人服務中心工作人員、房東、商貿城中國商人等）進行有針對性的信息傳播，將有助于更有效地指導非洲裔人士獲取可靠的健康信息。宗教團體及領導者也是健康信息兩級傳播中的“意見領袖”，在穗非洲裔居民的社會關系網絡中，宗教團體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可助其融入移民生活，解決各類問題。因此，通過重點影響宗教團體人群，也能指引一般人士尋求更合適的健康信息及醫療服務。大眾傳播渠道中，社交媒體已經成為非洲裔群體使用最多的平臺，這意味著要針對目標群體規劃設計更多適用于社交媒體傳播的醫療健康信息，健康促進與傳播的項目都需要整體轉向社交媒體平臺。

其三，強化對廣州非洲裔聚居群體的健康傳播服務

本次研究問卷和實地調查的結果均顯示，通過醫療衛生機構和各級政府對廣州非洲裔居民進行的健康信息傳播非常有限，與人際傳播和大眾傳播渠道相比，組織傳播尚未發揮應有的影響力。近年來，隨著廣州非洲裔聚居規模的不斷擴大，針對該地外籍居民的管理和服務在摸索中不斷完善，從越秀區登峰街外國人服務中心的建立健全，針對外籍居民一站式服務的整合提升，到社區服務引入社工和社會組織外包服務，各項針對移民的服務工作都在持續走向更加專業細致。在加強對國內移民社區善治的整體趨勢下，各級醫療衛生機構針對目標群體規劃設計醫療健康服務和健康信息傳播，也成為應該盡快提上日程的工作規劃。

傳播學科學者要參與國內移民社區治理的探討，健康傳播研究是比較有現實意義和操作價值的路徑。本團隊針對廣州非洲裔居民的健康傳播系列調研，不僅旨在從傳播的維度參與移民治理的探討，也寄望能為越來越多在中國定居的外籍人士提供更有效的健康信息尋求和醫療服務。

（本文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2017年校級大學生創新訓練計劃項目研究成果，項目號：201711846047）

「注釋」

①唐海霞、趙文龍、吳浩、涂嘉玲：《青年人健康信息獲取途徑及影響因素研究》，《重慶醫學》2016年第1期。

②Ching-Yi Lai， MN， RN1， Wei-Wen Wu， PhD， RN1， Shao-Yu Tsai， PhD， RN2， Su-Fen Cheng， PhD， RN1， Kuan-Chia Lin， PhD1， Shu-Yuan Liang， PhD， RN1， The Effectiveness of a Facebook-Assisted Teaching Method on Knowledge and Attitudes About Cervical Cancer Prevention and HPV Vaccination Intention Among Female Adolescent Students in Taiwan[J]， Health Education & Behavior，2014

③Jennifer Rowley， Frances Johnson， Laura Sbaffi， Students trust judgements in online health information seeking[J]， Health Informatics Journal， 2014

④Kyeung Mi Oh， PhD， RN1， Qiuping （Pearl） Zhou， PhD， RN2， Gary Kreps， PhD1， Wonsun Kim，PhD1， The Influences of Immigration on Health Information Seeking Behaviors Among Korean Americans and Native Koreans[J]， Health Education & Behavior， 2013

⑤周濤、彭向東、盧莉、馬蕊、索羅丹、翟力軍、邸明芝、劉燕、賈運發、于亞輝、胡曉江、李曉梅：《應急接種人群麻疹風險認知與信息獲取途徑調查研究》，《中國預防醫學雜志》2017年第10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