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若芷
(廣東工業大學,廣州 510006)
改革開放后,在以城市化為目標實現現代化改革的過程中,盡管社會總體經濟水平已經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但加速的現代化、資源配置對城市的一邊倒等現象同樣催生了許多社會問題,且日益突出與嚴重,其中最顯著的便是城鄉關系的緊張對立與扭曲。鄉村凋敝、人口流失等問題,鄉村在對城市的模仿中以及被城市資本開發的過程,使得鄉村離原有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越來越遙遠,鄉村所面臨的也已不僅僅只是貧窮落后的問題,更是鄉村文明的瓦解以及生活在鄉村的人們其生活意義的消失。鄉村面臨的困境復雜而又難解,但盡管如此,鄉村之于中國人的特殊情感與地位,還是使得一批批作為社會精英的設計師、建筑師、藝術家、社會公益組織義無反顧地紛紛投向鄉村,希望以一己之力改善這樣的局面。在繼民國時期知識分子的鄉村改造運動之后,當今的這股多元文化背景的力量又挑動了一股新的“鄉建潮”,在面對鄉建的復雜性與特殊性而又無統一范本可尋的狀況,每一個群體或個體都是帶著各自的身份背景在進行一項無法預期的探索和實驗。
在這當中,有一批以藝術家作為鄉建發起人的實踐因為其影響力開始慢慢走入公眾視線,對比其他各類主體發起的鄉村建設,藝術家這一特殊的群體似乎為我們提供了一個不一樣的路徑和視角,那藝術在鄉村建設當中何以可能?藝術在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藝術具備什么樣的優勢與力量呢?
藝術介入鄉村的模式其實早在日本及臺灣地區就已經廣泛實踐并趨于成熟,但在國內,類似的實踐案例近幾年才伴隨著新一輪的“鄉建潮”慢慢步入公眾視野。以下簡單介紹幾個持續時間長,且具備一定影響力的國內外案例。
在全球化背景下,日本的鄉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老齡化的問題,出于對故鄉的改變,加上對現代公共藝術走向的反思,藝術家北川弗蘭便策劃了“越后妻有大地藝術節”,期望通過藝術節慶活動的舉辦,為鄉村帶來活力,振興地方經濟。藝術節每3年舉辦一次,每屆都會邀請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或者藝術機構在當地進行藝術創作,以藝術作為催化劑,用來呈現當地的歷史和人的生活方式。同時也通過藝術來聯結人與人、人與環境的關系。相比其他藝術節與當地居民沒有太多關系的狀況不同,越后妻有大地藝術節的藝術家們都會很重視與當地居民的關系,他們共同生活,共同創作,長時間的交流與互動讓地方居民開始為藝術家創作提供義務性的幫助,雙方之間因此建立了牢固且深刻的彼此互助、依賴的關系。
“臺南土溝農村美術館”的項目是由臺灣南藝大學的一群年輕藝術家們在十余年來接力式的耕耘下,累積豐富的藝術環境創作與農村新機能,通過“村就是美術館,美術館就是村”理念打造的臺灣第一座農村美術館,旨在透過“藝術圈域”的關懷價值,鼓勵青年返鄉投入社區,思考村落在不同季節的發展,實際的以生活藝術、生產體驗及環境教育為主軸,推動人與農村環境接觸的多樣平臺,希望通過藝術來當媒介,讓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輕人能夠去主動認識鄉村。
大陸較為有影響且持續時間較長的是當代藝術家渠巖在山西省和順縣松煙鎮許村所策劃的“許村國際藝術節”,渠巖因機緣巧合受當地人的邀請來到許村,出于對中國加速現代化的反思,以及深埋內心已久的家園情懷讓他格外珍惜眼前許村存在的價值,在通過兩年持續的身體力行地與地方村民耐心講解村落價值,帶領村民愛護家園,梳理村落歷史文脈的基礎之下,通過舉辦“許村國際藝術節”這一活動,為古老的許村注入新鮮的活力。“許村國際藝術節”自2011年開始舉辦,之后每兩年舉辦一次,每屆都邀請20位中外藝術家進行為期15天的駐村創作,藝術家與村民駐村期間都會住在居民家里,而每位藝術家則需要創作兩幅畫用來回饋許村,同時還可以選擇為許村的孩子們提供義務性的助學活動,用自己的能力反哺鄉村。藝術節讓來自各地的帶著不同身份背景的藝術家、志愿者們與地方村民在此相遇,面對面的溝通與理解,化解了鄉村與城市的隔閡與誤解,同時也讓地方能夠連結世界。
藝術的發生首先是出于人類內心純粹情感表達欲望的,在這基礎之上,才會經過理性思考,選擇某種形式將這種情感傳達出去。情感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說是藝術的生命,藝術的表現形態隨著不同的社會情境不斷地發生的變化,但藝術天然具有的感染性、情感表達的本質是不會變的,也正是這種特質,使得藝術以及與藝術相關的活動更易觸動人的內心,從而觸發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而作為藝術創作主體的藝術家們,也天然具備感性的思維。作為“越后妻有大地藝術節”策展人的北川弗蘭先生曾多次提到:“村民的微笑便是我前行的動力”,這是他發起這件事的一個初衷。他認為“這是一個與金錢無關的世界,要是這個環境這么惡劣的地方也能成為一個烏托邦的話,哪怕只有一瞬間,我都想把它一直這樣做下去。在去年剛結束的第四屆藝術節上,許村藝術節的發起人藝術家渠巖也不斷地強調許村藝術節的實踐是在許村村民與外來藝術家共同構建了一個和諧溫馨的鄉村情感共同體。由此可看出,相比其他鄉村建設者介入鄉村的動機,藝術家表現的更為感性。他們習慣于以情感判斷的視角來看待他所身處的社會和環境,而并非是站在經濟理性的角度的,所以這種純粹的動機也更容易使得藝術家能夠付出真心實意的情感與行動,持之以恒地堅持下去,這樣會讓村民覺得藝術家是真正地在村里做事,從而開始把他當做是“自己人”而對他產生信任,并開始積極配合與參與。
1. 發現問題的當代藝術
以藝術主導的鄉村建設多是從藝術介入社會的脈絡理論來的,藝術發展到今天,已經開始打破邊界介入到生活當中,現實當中。當代藝術關心文化問題,它強調藝術與當代文化的對應關系,強調藝術的文化批判立場和針對現實社會的問題意識”。在現代化快速發展的今天,以城市化為導向的現代化使得地方(鄉村)受到極大的沖擊,藝術家們顯然很清醒地意識到此種趨勢所帶來的鄉村人口流失、人際關系斷裂及地方認同的危機,正是這種批判反思的精神及問題意識,避免了藝術家過于浪漫的理想主義而忽略了地方的實際問題。同時,當代藝術的社會學轉向使得藝術家們開始借鑒社會學者及人類學做田野調查的方式來深入到社會現場,長期的深耕以及不斷地反思,使得藝術家們能夠充分了解并尊重地方性知識,并在此基礎上,再經過藝術這種創造性的方式,為鄉村注入新的文化,帶來新的活力。
2. 解決問題的當代藝術
除了批判地提出問題,藝術家也早已開始思考如何通過藝術的擾動,帶來社會的改變。因此如何通過促進不同主體“面對面”的交流與參與來重新凝聚被打散的社會關系以及維系地方認同是此類藝術實踐和理論的討論焦點。
在以上這些通過藝術來激活鄉村的案例中,作為實踐發起者的藝術家們,往往都會盡力發揮自身身份背景優勢和資源,通過舉辦各種文化活動,邀請藝術家來當地創作作品,讓藝術和地方發生關系,這個過程中藝術本身以及藝術家的作品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藝術在當中所承擔的媒介作用。首先是在藝術創作的的過程中,透過參與、協作、對話、分享的形式能夠促進當地人與藝術家的互動,從而達成人與人之間感性的連結。“越后妻有大地藝術節”鼓勵藝術家進入社區,與當地村民還有來自各地的志愿者們一起因地制宜地創作各種藝術作品,在這種“共同創作”的過程中,不同身份背景的人們會因為共同協作而產生交流,并因此建立友誼。這個過程中的藝術扮演的不是美化的角色,而是引發、鏈接、思考的媒介,是關系的編織者(吳瑪俐,2012);再者,藝術家創作的作品通常都會留在鄉村,作為一種禮物回饋給當地,在“許村國際藝術節”中,每位來許村駐村的藝術家,都要創作兩幅畫無償地贈予當地,用自己的方式反哺鄉村。
伴隨著城市化的進程,在各類資源往城市一邊倒的情況下,藝術逐漸與地方分離,藝術也由此變成了城市的專屬,以至于剛開始聽說此類藝術實踐時,大家都會覺得“藝術與地方有什么關系”,甚至地方的村民也會說“藝術與我何干,我又看不懂”。而如今,在全球化浪潮、資本權利擴張、城鄉差異巨大、鄉村遭遇現代化危機而瓦解的社會語境下,藝術進入鄉野,已是以一種媒介的姿態進入其中,藝術作品本身在當中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了,更重要的通過藝術的方式帶來的人與人、人與地方、人與世界的聯結,重新凝聚被打散的各種關系。除此之外,藝術本身具備的情感性、創造性及批判性使得藝術這一方式相比較于理性的國家治理和資本開發下的鄉村改造、鄉村規劃,其介入的過程更為溫和,同時也直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