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杭海,何立群
(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上海 200021)
童少伯(1906—1987年),字德淵,江蘇溧陽人。年輕時師從丁濟萬先生,深受孟河丁氏醫派影響,行醫數十載,著有《有見必錄》《隨筆錄》等專著,是海派名醫的代表人物。童老繼承丁氏思想精髓,在治療“濕熱”病上傳承丁氏醫派精髓,對于濕熱病發病轉歸機制及遣方用藥經驗獨到,現將其臨證經驗總結如下。
濕熱病發病大體是感受濕熱之邪所致,好發于夏末初秋之際,具有明顯季節性。此時氣候炎熱,加之濕邪為患,濕熱交蒸極易中病。同時南方歷代醫家多認為濕熱病發病內外相合,即薛氏所謂:“太陰內傷,濕熱停聚,客邪再至, 內外相引,故為濕熱。”[1]薛氏同時提出“濕熱病屬陽明太陰者居多,中氣實則病在陽明,中氣虛則病在太陰”“太陰內傷,濕飲停聚,客邪再至,內外相引,故病濕熱”[2]。葉天士云“外邪入里,里濕為合”;吳鞠通亦謂“內不能運水谷之濕,外復感時令之濕”[3]。《經》云:“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濕熱之邪發病,大多人體正氣不足,素體偏虛,易于感受濕熱之邪,侵襲人體,且濕為陰邪,其性黏滯,濕熱交蒸,纏綿難愈,往往導致患者病程綿延,素體陰陽俱損。童老同時強調濕熱病的地域性,認為南方潮濕悶熱,患者素體偏氣虛陽虛。經中有云:“壯火之氣衰,少火之氣壯,壯火食氣,氣食少火,壯火散氣,少火生氣。”患者多陰陽俱虛,實為難治[4]。童老師承丁氏醫派,丁氏醫派對于濕熱病解釋為濕溫之邪常表里兼受,其勢彌漫,蘊蒸氣分最久,濕與溫合,其性纏綿難解,癥情錯雜[5]。童老納百家之學,成一家之言,對于濕熱病發病機制提出了自己的治療觀點。童老認為,濕熱之病,其本在脾,脾為后天之本,主運化水濕,脾健則水濕自去,且脾為太陰濕土,喜燥而惡濕,脾虛是誘發該病的先天因素,同時伴隨疾病的始末。患者因素體脾虛,水濕無以運化,水濕內侵蘊而化熱,內生濕熱困阻中焦,加之外感濕熱之邪,侵襲腠理,濕熱相合困阻中焦脾胃。同時童老強調辨證論治因時制宜,因地制宜。考慮南方之地常年氣候炎熱,雨濕偏多,濕熱之氣較重,此地患者普遍素體脾陽偏虛,患者熱象往往不重,濕邪征象明顯。薛生白云:“中氣實則病在陽明,中氣虛則病在太陰。”[6]童老同時強調對于濕熱病患者雖素體脾陽不足,內生濕邪,外感濕熱淫邪是病程的主要原因,同時雖其本在脾,但病程后期多累及于腎。腎為水之臟,腎主水液,水濕太過,累及腎陽,臨床上常常表現出上實下虛之證候,濕熱與虛證并見,可謂虛實夾雜,大實有羸狀,至虛有盛候。所以童老特別重視患者素體情況,審證查因,隨證治之。
2.1善用淡滲利濕之品以利水濕 童老通過總結丁氏治療經驗,加之自己多年臨床經驗,在治療濕熱病上強調攻補兼施,通過扶助人體正氣來去除邪氣。臨床上潛方用藥擅長清熱以化濕,健脾以利濕,用藥上忌用苦寒大瀉之品,善用芳香淡滲利濕之品,通過扶助正氣以祛邪,強調脾胃對于濕熱病程轉歸的重要性。童老認為濕熱病病程纏綿主要是濕邪為患所致。中醫認為濕為陰邪,其性重著黏滯,潛方用藥當首先考慮祛濕為要。正如吳鞠通所說:“徒清熱則濕不退,徒祛濕則熱愈熾。”[6]辨證時注意患者素體情況、濕熱輕重隨證加減用藥。臨床上童老善用茯苓,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白茯苓。《本草綱目》:“茯苓氣味淡而滲,其性上行,生津液,開腠理,滋水源而下降,利小便,故張潔古謂其屬陽,浮而升,言其性也;東垣謂其為陽中之陰,降而下,言其功也。”[7]茯苓主要有淡滲利濕之功效,此外還具有健脾寧心安神之功效。現代醫學研究發現茯苓素是利尿消腫的主要成分,茯苓素能激活細胞膜上Na+、K+、ATP酶,而ATP酶與利尿有關[8]。茯苓利水滲濕,同時健脾化濕,脾健而水濕自去。同時配以薏苡仁、大腹皮、滑石以增利水滲濕之功效。古人曾說濕在上焦當發汗乃愈,濕在下焦當利小便。朱丹溪認為制濕不利小便非其治也。同時童老用藥喜用冬瓜仁,《食經》中說冬瓜仁可利水道,去淡水。童老強調,濕熱起病,病程纏綿,濕邪為要,應當首要考慮去除濕邪。患者素體偏虛,應當予淡滲利濕之品,使水濕自化,且不傷人體正氣,若大用利水,久用傷正,脾胃無力運化水濕,使水濕困阻中焦,久則濕熱攻占下焦,導致三焦水濕運化無力,舊病纏綿,更難去除。
2.2善用芳香之品以化水濕 童老考慮患者素體陽氣不足,脾陽偏虛,潛方用藥善用大量芳香化濕之品,方中可見大量藿香、佩蘭、砂仁、豆蔻。章虛谷云:“濕氣感于皮毛,須解其表濕,使熱外透易解,否則濕閉其熱而內侵,病必重矣。”[9]此類藥物大多具有氣味芳香,性偏溫燥,多入膀胱、脾、小腸經,有利水滲濕、利尿通淋、利濕退黃之效。芳香化濕藥物通過醒脾化濕,同時此類藥物含有大量揮發油,中醫藥性歸經多屬辛味,辛能散能行,不僅可使水濕從小便而去,還可通過發汗而化濕邪。邱賽紅等[10]實驗研究發現,通過給濕邪困脾的大鼠芳香類藥物灌胃,使血清胃泌素增加,胃腸動力加快,使濕邪困脾模型鼠癥狀得到緩解,認為芳香類藥物可以治療濕邪困脾的癥狀。藿香、佩蘭等芳香類的藥物使用不僅具有化濕行氣之功效,其芳香類揮發油可以醒脾以助健脾。南方地處濕熱之地,患者往往脾虛失運,食欲不振。芳香油走竄醒脾,可使脾虛得健,通過攝納增加水谷精微物質以健脾化濕。《藥品化義》[11]中云:“藿香,其氣芳香,善行胃氣,以此調中,治嘔吐霍亂,以此快氣,除穢惡痞悶。且香能和合五臟,若脾胃不和,用之助胃而進飲食,有醒脾開胃之功。辛能通利九竅,若嵐瘴時疫,用之不使外邪侵,有主持正氣之力。”
2.3溫補脾陽以利水濕 童老認為患者大都素體脾虛,內濕困脾,導致脾陽不振,所以童老臨證時往往運用黨參、白術、黃芪之品,意在補中益氣、健脾化濕、溫運脾陽而水濕得除。吳鞠通云:“濕在上焦,若中陽不虛者,必始終在上焦,斷不內陷;或因中陽本虛,或因誤傷于藥,其勢必致內陷。”[12]然吳氏在瀉心湯中好用人參,意在補虛。童氏卻認為南方地處濕熱之地,用藥不宜峻猛。由黨參替之。黨參者味甘,性平,具有補中益氣健脾之功效。白術,童老用藥好用炒白術,意在加強燥濕健脾、健脾益氣之功效。黃芪味甘,性微溫,具有健脾益氣之功效,同時還具有利水之功效,通過利小便而去水濕。王收寶等[13]研究認為,心房利鈉肽抵抗是腎病大鼠水鈉潴留的關鍵機制之一 ,ANP與ANP受體結合可以產生cGMP,能抑制水鈉重吸收 ,cGMP能被磷酸二酯酶滅活而失去作用,因此PDE5 異常增高是ANP抵抗的重要環節。黃芪水提物能顯著抑制PDE5的 活 性,從而改善ANP 抵抗而達到利尿效果。 但是健脾之藥大多性味偏溫燥,濕熱病運用時,童老十分注意該類藥物的使用方法。黃芪、白術之品性味溫熱,藥量不過二錢,往往根據患者病情單獨使用。患者素體氣虛較重,濕熱之邪不重,可用黃芪配以陳皮、枳殼補氣行氣,使補益不黏滯。患者若濕邪較重,往往用炒白術,辛燥祛濕,且具有芳香醒脾、健脾化濕之功效。黨參性平,用于患者本身熱邪尚未去除,且機體虛弱,不宜用劇烈的補氣之品。童老用藥不拘泥于寒熱溫涼、四性五味,在濕熱病中大量運用補氣健脾藥,同時配以陳皮、瓜蔞皮、半夏、桂枝、絲瓜絡等行氣走竄之品,可謂用藥獨到,膽大而心細,功效甚宏。
2.4清熱養陰以化濕 脾喜燥而惡濕,以運化水谷、制水為事,濕勝易反傷脾土[14]。脾虛濕熱為患貫穿疾病始末,童老在用行氣、補氣、升散之品同時充分考慮此類藥物辛溫走散之性,對于濕熱病如不用藥物制約其性,只會使熱淫更甚,濕邪困阻三焦,導致患者陰陽俱損,氣血俱虧。但是童老認為,濕熱病過用苦寒之藥如石膏、知母之類,方用白虎、龍膽之方,不僅不能去除濕熱,反而會使濕熱內蘊,久病不愈。大苦大寒藥物苦寒直折,損其陽氣,傷其脾胃,使脾陽無以運化水濕,濕邪內蘊,郁久化熱,導致患者病情反復。童老臨證喜用沙參、蘆根、生地黃、滑石、板藍根、銀柴胡等具有清熱養陰化濕之品,以清為主。蘆根,生地黃具有養陰生津之功效,同時具有清熱之力,且沒有苦寒之峻力;滑石性味甘淡寒,具有利尿通淋之功效,使熱從膀胱走,熱從小便出。童老治濕熱以清熱為主,同時固護陰液,使真陰不亡,且制約其補氣健脾藥的溫熱之性,陰陽相合,陽氣乃生,可謂善用陰陽,互根互用。溫熱病人往往病位在脾,病程中易累及其他臟腑,童老潛方用藥根據患者病變情況隨證加減用藥。出現肺熱喘咳則用桑白皮、生甘草、苦杏仁、木蝴蝶等以降逆止咳平喘;出現下焦腎元虧虛、崩漏帶下則用桑寄生、蒲黃炭、小薊、貫眾等兼收并蓄,下補腎元,同時收澀止血;出現飲食不振則用神曲、麥芽以健脾開胃。
童老治療濕熱病以丁氏醫派濕熱理論為基礎,臟腑辨證、三焦辨證、營衛氣血辨證,三者結合,強調脾虛的重要性,治病必求于本,同時不忘標本同治。治療上首先考慮健脾化濕、醒脾祛濕、淡滲利濕,三法齊下。用藥攻中有補,補中寓攻,攻補兼施,使濕邪去除,祛邪不傷正,正氣內存,濕邪自化,即以淡滲利濕之品通利小便,使濕邪下趨,從小便而解[15]。同時祛濕不忘清熱,分立三焦,以清熱為大法,養陰為要,使祛邪不傷陰,陰陽互生互化。雖有利小便之藥但不傷陰液,雖有芳香發汗藥但不傷中陽,雖有補益藥但不滋膩而閉門留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