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海外身份很復雜

林亞墨

大頭、小身體、大耳朵、圓眼睛、圓臉，這只天然萌屬性的孫悟空不僅帶著群猴“打家劫舍”，甚至交了小龍女做女朋友，這是日本漫畫家手冢治蟲畫筆下的孫悟空。

緊箍圈變成了頭盔，金箍棒被雙截棍代替，筋斗云演化成滑板，韓國動畫《幻想孫悟空》中的第一主角孫悟空，已然變成了戴著護手和護膝的“嘻哈少年”。

到了另一位日本漫畫家鳥山明的作品《七龍珠》中，孫悟空則變身成長著猴子尾巴的人，“它”還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而是來自外星球。

而在美國電視劇《荒原》中，孫悟空索性褪去了“猴”屬性，甚至連名字都改了，人們只能從故事線索和男主角“Sunny”不凡的身手上，才得以一窺孫悟空和《西游記》的印跡。

強龍難壓地頭蛇，見妖殺妖，遇佛殺佛的孫悟空，流落海外，竟然被漫畫家、影視編劇各種改編，慘不忍睹。你可曾想象，孫悟空竟然變成了吸血鬼獵人？

“取經”《西游記》，東西各不同

一開始，中國還是世界超級大國，外國人還不敢對孫悟空亂改編。

早在日本飛鳥時期（唐貞觀年間），玄奘西行取經的故事就已經傳到了東瀛之國。而1758年（清乾隆年間），日本小說家西田維更是著手將百回本《西游記》翻譯為日文。

“在日本人的印象里，孫悟空是一個本領很高，雖然淘氣但是善良的形象。此外，它勇于承擔責任，意志堅定。這些特質，都被日本傳統文化推崇和欣賞。”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熊淑娥分析道，孫悟空師徒四人一起去西天取經的故事，也與日本文化中的“集體精神”比較契合。因此，作為舶來品，《西游記》故事和孫悟空在日本的人氣非常高。

孫悟空進入朝鮮半島的時間，并不比日本晚多少。

在高麗王朝末期，《西游記平話》的介紹就已經流傳開來，到朝鮮李氏王朝，漢語課本《樸通事諺解》中，還刊文專門介紹孫悟空的英雄事跡：“十萬八千里途程，正是瘦禽也飛不到，壯馬也實勞蹄，這般遠田地里，經多少風寒暑濕，受多少日炙風吹，過多少惡山險水難路，見多少怪物妖精侵他，撞多少猛虎毒蟲叮害，逢多少惡物刁蹶。”

而直到19世紀晚期，《西游記》的故事才傳入東南亞和歐美國家。

在學界，有人認為，孫悟空是跟著廣東、福建移民入籍東南亞諸國的。在以《西游記》故事為藍本的潮劇中（用潮州方言演唱的地方戲曲中），孫悟空往往被視作在危難時可以提供庇佑的神靈。因此，當信眾們來到泰國、馬來西亞、柬埔寨、越南等國，這種信仰同樣被帶了過去。而作為庇護神的“傳記”，《西游記》在東南亞也得到了比較全面的引進。

去往西方之路最艱難。直到1942年，美國人亞瑟·韋利才將這個故事翻譯成《Monkey》，把孫悟空介紹給英語世界的讀者。韋利的譯本之后，西方各國的《西游記》譯作，均以“猴”或“猴王”為題：比如喬吉特·博納與瑪麗亞·尼爾斯的德文百回選譯本《猴子取經記》；塔杜什·茲比科斯基的波蘭文譯本書《猴子造反》；捷克百回選譯本書《猴王》……這無疑與西方文化傳統有關：這只神通廣大、智勇雙全的猴子，很容易得到個人英雄主義的讀解，在西方能激起強烈的共鳴。

從“毛臉雷公嘴”到“萌貨”

故事翻譯得差不多了，外國人開始打改編的主意。文學上，他們多少還尊重原著，一旦涉及漫畫和影視作品，不得不說，下手真狠。

1952年至1958年間，手冢治蟲創作的《我的孫悟空》開始在日本《漫畫王》雜志上連載，他畫筆下的孫悟空看來更像一個天真稚氣的小孩，難怪妖精一直想吃了他。

時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由于當時漫畫主要在小吃店銷售，讀者群以兒童居多，再加上日本漫畫人在這一時期受到中國萬氏兄弟動畫風格，以及美國迪士尼動畫風格的影響，為了貼近兒童讀者的喜好，就將孫悟空年齡降低，使之“可愛化”，如杉浦茂的《少年西游記》中，孫悟空也是一個頭大身體小的“萌貨”。

這大概是最早賣萌的孫悟空系列。與日本相似，馬來西亞莊銀吉的作品《西游記》中，孫悟空也被創作成頭大身小，眼睛比例夸張的二頭身猴子造型。而越南版電視劇《西游記》中孫悟空的扮演者，索性就是一個小男孩。

韓國人走得更遠。首爾漫畫出版社1989年出版了《Mr.孫》，孫悟空變身滑板少年，緊箍圈變成了安全帽，武器不再是金箍棒，而是雙截棍，腳下的筋斗云也由飛行滑板代替。1990年，《Mr.孫》由韓國廣播電視臺改編為動畫《幻想西游記》播出。漫畫和動畫的一時風靡，還帶動了滑板銷量的大增，很多少年拿著漫畫書前來購買。韓國漫畫家高羽榮所畫的《西游記》里，孫悟空所駕的筋斗云可就變為最高速噴氣式飛機，他還會在與沙和尚吵架時，故意用god damn（該死的）、son of bitch（兔崽子）等互罵，吃飯時，筷子也不見了，需要使用刀叉的西餐成為主流。

西化最徹底的當然還是在美國。出現于上世紀70年代的《超時空猴王》，是已知最早的孫悟空主題美國漫畫，其情節帶有濃厚的美國超級英雄色彩，漫畫中的博士提取了遺跡中殘留的孫悟空DNA，將其移植到一只猴子身上，再配以高科技的武器裝備，再造了新時代的孫悟空。在這部漫畫中，孫悟空算是來自中國，豬八戒和沙和尚的相應角色來自日本，博士和他的女兒來自美國，一幅美國影視劇中常見的，各種族人民大團結萬歲的和諧景象。

八戒要搶戲

1984年，日本漫畫家鳥山明開始在《周刊少年JUMP》上連載漫畫《龍珠》。和當時許多連載時紅遍天下，完結后迅速退熱的作品不同，《龍珠》的熱度在1995年完結后仍然一直在全球延續下去，直至當下。

在鳥山明畫筆下，悟空已經算是人類，僅有一條猴子尾巴還與“孫悟空”有關。與其他作品中大多保留孫悟空“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出身不同的是，《龍珠》里的悟空卻是出生在貝吉塔行星的賽亞人，只有在月圓注視著月亮時，才會變成巨猿。

“日本文化有個特征，善于進行吸收再創造。在這里，可以稱之為和魂漢才。”熊淑娥分析道。漫畫家們逐漸從以《西游記》故事整體運用材料，轉變為只提取緊箍圈、金箍棒等細節的特征，融合進他們自己固有的精神世界里，由此創造出新孫悟空的形象。

《龍珠》只是在前面很短的一部分章節中有《西游記》故事的影子，后面則完全成為原創的輕科幻格斗漫畫。不過，這并不妨礙《龍珠》被視作迄今為止影響最大、最深遠的《西游記》改編漫畫之一。

這種模式，也開始為其他漫畫家效仿。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魔幻、戀愛、科幻、歷史、搞笑、情色……在日本漫畫的各個角落，都可以找到“孫悟空”的身影。它時而被描畫成一個在太空中戰斗的機械人小男孩，或者被設計成性感暴露的女性形象，僅僅是他們手中的武器，或是服飾花紋與孫悟空有著一點聯系。

美國漫畫也有一部作品與之相似。《Vampi Vs Xin》（《游仙記》）里的孫悟空，就被包裝成一個頗有美國西部牛仔風格的粗獷絡腮胡大叔，故事場景也是典型的西部村落，這是一個以孫悟空為名義上主角，內涵則是獵殺吸血鬼的故事。

2015年11月，美國電視劇《荒原》在AMC電視臺開播。由吳彥祖飾演的“孫悟空”索性褪去了“猴”屬性，甚至連名字都改了，人們只能從故事線索“護送身負重任的少年尋找極樂世界”，以及男主角“Sunny”不凡的身手上，隱約看到孫悟空的影子。

然而，游歷海外兩百多年，孫悟空最大的形象危機并不是面目變得越來越模糊，而是地位開始受到挑戰。

2008年開始，漫畫家張健伊與法國戴樂古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一套《西游記》漫畫。他負責漫畫，一個熟讀《西游記》的法國作家負責腳本。“他把《西游記》開頭的一些宗教敘述去掉，專注于角色和故事。”張健伊說，通過這次改編，他和法國合作者都“希望能夠向法國的讀者呈現，孫悟空為什么厲害”。

在漫畫行業，簽售漫畫書的“規矩”是在扉頁“畫一個讀者喜歡的畫”。張健伊準備好了，迎上一位又一位讀者，可他們卻并不喜歡孫悟空，“常常讓我畫豬八戒，甚至是其中的妖怪，還問我，為什么這個角色那么酷，卻不能讓他當主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