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沒有發出的微信

高雨遙

深夜的天幕入墨深沉，濃得化不開的云層將穹頂覆蓋，茫茫一片的黑里不見了昔日星辰。高高的居民樓亦已暗淡一片，屋內時鐘上鮮紅的數字跳重疊了12：00。我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在微信的黑白界面上交談甚歡。蒼白的幽光似乎在了天地間唯一的光源。

忽然眼前這白光一晃，離開了我的掌心。帶著詫異抬起頭來，我模糊地看見了母親沉在陰影里的面龐，黑暗中隱約可見她緊皺的眉頭。

“你怎么還沒睡？你看看這都幾點了！”

母親的聲調很高，很尖銳，刺得我耳膜發疼，讓我不禁撇了撇嘴。

“你還不樂意聽了是吧？我和你說，你再這樣下去……”

更高的聲調在耳畔響起。

又是那些陳詞濫調。我不耐煩地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沉沉夜幕。

母親的喋喋說教似乎沒有盡頭，我轉回了頭終于忍無可忍，從母親手中硬搶過手機奪門而出，黑白的微光在爭搶中消失。

在夜風中快步奔走著，頭腦漲熱的我顧不及什么天氣溫度，只是一味地邁開步伐，將那個漸漸緩下的身形甩在身后。直到在一次回頭后確認母親沒有跟上才放緩了腳步。母親總算是放棄我了，這樣想著的我喘著氣再一次點開了微信。

頁面漸漸加載完畢，上面閃現的第一條消息卻讓我一怔。母親許久不見的頭像赫然躍入我的眼簾。

白底上的黑字十分亮眼：

“你在哪里？”

微寒的夜風掛在我的單薄衣衫上，劃過皮膚的涼意忽然讓我清醒，我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那幾個小字幾秒。三個嘆號狠狠地撞進我的內心。

——母親聊天很少用嘆號的。

我用力抓緊了手機，指尖猶疑著在輸入的鍵盤上輕晃，最后移開了手指。我垂下了手，緩緩地靜靜地往回走去。

還未走近便聽見母親那特有的尖聲呼喊，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混有了沙啞的痕跡。聽慣了母親尖銳飽滿的咬牙切齒，此刻的那點異樣刺在我的心上，讓我不禁一顫。

走上前去，將身形隱藏在樹后，我在陰影中望向那個呼喊的身影。我看見了一頭凌亂的發鬢，我看見了一個踉蹌著步伐、腳下有些不穩的瘦削身形。

這還是那個精明干練的母親嗎？我有些恍惚。

我的指尖顫抖卻又堅定地敲下了幾個字符。

還沒來得及按下發送的按鍵，我就感覺被什么溫暖的東西擁住。那很暖、很柔，把夜的寒冷從我身上全部驅散。

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啊，母親還是找到了我呢——即便我在這么暗的地方——母親總是能找到我呢。

母親，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啊……

忽然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落在我的頭發上，暈開了一片暖。

我的手再一次垂下，任由眼眶中的液體也把母親的衣襟浸濕。

晚風輕輕拂過我們交融在一起的發絲。

月光悄悄從云間灑下，啟明星在天際閃爍，之前的黑暗似乎不堪一擊。

手機屏幕是依舊是那微信的黑白界面。淡淡的銀光和那溫潤的銀輝融匯成了一片。

熒光之中，清晰地印著幾個黑字——“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