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銘鈺
(南京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2016年7月,一張“葛優躺”的圖片火遍網絡。微博部分用戶大量轉發這張“葛優躺”的圖片,并在圖片上配上各種消極文字,如“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I know I am wasting my life”等。朋友圈也頻繁出現各種有關“葛優躺”的文字和圖片,以90后為主的年輕群體更是自己模仿起了“葛優躺”,將自己癱坐在沙發上的照片制作成“讓我墮落”“生無可戀”“累到葛優躺”等一系列頹廢表情包。
一時間,一種帶有悲觀絕望性質的語言符號,成為了年輕人新的個性標簽,并逐漸演化成了一種帶有頹廢氣息的文化——“喪文化”所謂“喪”,就是指一種消極的心態,指當下一些90后在現實生活中陷入了頹廢的泥潭,每天感到疲倦、失望,對生活提不起興趣。
繼“葛優躺”之后,“喪文化”的發展愈發洶涌,悲傷青蛙、馬男波杰克等“喪文化”形象日漸深入人心并受到年輕人的熱烈追捧。朋友圈內,各種新奇的“喪”法也是層出不窮,“喪文化”已經成為年輕人朋友圈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內容。2017年年末,在年輕人中流行的“喪文化”更是被一些新媒體平臺評為年度詞匯。
年輕人喜歡在朋友圈傳播“喪文化”,雖然傳播的內容略有差異,但卻有以下幾點共同的行為特征。
大環境和從眾心理會促使年輕人跟隨潮流在朋友圈傳播“喪文化”。但從傳播者本身的角度來看,傳播者之所以愿意傳播“喪文化”,是由于這種行為能夠獲得某種利益,滿足傳播者的某種需求,特別是精神方面的需求,如釋放情緒、尋求支持等。
在社交網絡中,人們通過呈現自己的照片、感想、留言等信息來與人交流,其實質就是利用符號進行表演,展現自我形象(戈夫曼的擬劇理論)。年輕人在朋友圈展示自己生活中的“喪”和“衰”,以此來博取眼球,期望獲得外界的關注,并力圖與“看客”形成互動。
年輕人喜歡在朋友圈傳播“喪文化”,傳遞“喪信念”,但這種“喪”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萬念俱灰,這種“喪”只是一種無力感與挫敗感的表達,是一種奮斗路途中的情感宣泄。離開朋友圈,在現實生活中,多數喊“喪”的青年恰恰一點也不喪,而是櫛風沐雨、砥礪前行。
情緒,是人人都熟知的一個詞語。拉扎勒斯認為“情緒是來自對正在進行著的環境中好的或不好的信息的生理心理反應組織,它依賴于短時或持續的評價”。人作為一種情感的動物,時時刻刻都在體驗各種各樣的情緒。
當代社會是一個充滿壓力的社會,雖然人們的物質生活不再匱乏,但是人們的情緒卻受到了越來越多的壓抑。我國社會正處于急速轉型的時期,社會矛盾不斷涌現,如貧富差距、就業困難、住房壓力、醫療保障缺失等問題長期困擾著人們。90后作為正在崛起的年輕一代,他們充滿理想和斗志,但是卻在奮斗過程中遭遇無數壁壘——難以超越的競爭對手、難以立足的大都市、難以跨越的階層鴻溝……于是,緊張、焦慮、恐懼等諸多負面情緒開始在他們之中蔓延。
弗洛伊德曾經證明:“壓抑和宣泄是人的兩種基本的心理機制。”在現實生活中,由于場合的限制,人們一般會選擇壓抑情緒。而網絡空間由于具有相對的隱匿性和虛擬性,正逐漸成為人們宣泄情緒的最佳場所。
“喪文化”的應運而生又正好戳中年輕人的心理,“喪文化”中那些無奈、頹喪、絕望的情緒引起了很多年輕人的共鳴,他們紛紛感嘆“是我!”。于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在朋友圈發一些自己學習、工作和生活中很“喪”的文字和圖片,試圖通過一種調侃的自我暴露方式將自己內心的不愉悅和壓力釋放出來,從而使消極情緒得到排解。
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提出的“安全閥機制”理論建議,要給人們的情緒宣泄提供一個緩沖地帶。朋友圈就像這個緩沖地帶,而“喪文化”就像胸中的塊壘、心中的牢騷,年輕人在朋友圈傳播一些很“喪”的東西,其實就是想借助這個平臺來發一發無傷大雅的網絡牢騷,暴露自己無奈和脆弱的一面,吐槽一下,緩解心理壓力,消除郁悶情緒。
戈夫曼的擬劇理論告訴我們,人們一般會通過“表演”在他人面前樹立一個理想的形象。在網絡世界中,由于網絡具有一定程度的遮蔽性,使得人們更容易卸下現實生活中厚重的面具,逐漸暴露出潛意識的“自我”。
社交網絡中的自我呈現策略按照呈現的方式可分為逢迎討好、自我提升、強迫恫嚇、榜樣范例、懇求示弱等。年輕人在朋友圈傳播“喪文化”,實質就是一種“懇切示弱”的自我呈現方式。這種呈現方式試圖通過展現自己的脆弱、痛苦和無奈來尋求他人同情、尋找社會支持或是找到同病相憐者以削弱自身的孤獨感和痛苦感。
例如,筆者的朋友圈出現過這樣一條動態:“大二不僅寫不出新聞評論,連新聞也寫不出來了,憋了三天就憋出來一個標題。這種鬼天氣,煩躁、啥也不想干、只想發呆和睡覺。”在這條朋友圈下面,有諸多調侃、安慰和鼓勵的話,如“黨和人民賦予了你權利,千萬不要放下你的義務呀!”“別急,去看場電影,放松一下,調節一下。”“走,打羽毛球去!”等等。
社交網絡中的朋友更傾向于幫助那些表露出自己需要幫助的人,采用“懇切示弱”的自我呈現方式者往往不會介意表達自己的一些負面信息或者負面情緒,這使社交網絡中的好友會給予他們更多的關心和支持。年輕人在朋友圈發表一些“負能量”的東西,是試圖借此獲得他人的同情,得到他人的安慰和支持,從而減輕痛苦。
再如,筆者曾經發布過這樣一條朋友圈:“背書背到想自暴自棄。”有諸多好友在朋友圈下評論:有發“握手”表情表示同病相憐的,有評論“背書背到質疑人生”的,有評論“背書背到感情破裂”的。年輕人之所以喜歡在朋友圈發表一些自己很“喪”的狀態,是因為他們想借此迅速找到自己的同盟或是同病相憐者,產生共情效應,削弱孤獨感,分擔痛苦,從而達到心理的平衡。
“感覺身體被掏空”“這個世界能不能對我好一點”“感覺自己就是個廢人了”……“喪文化”其實是一場年輕人的集體自嘲。
自嘲,是指通過幽默的語言或行為,嘲弄和諷刺自己,以達到緩解尷尬、潤滑氣氛等目的。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羅杰斯根據臨床經驗,曾提出過現實自我和理想自我的概念。現實自我是指個人在所處環境中所表現出來的真實的自我,而理想自我則與之相反,是指個人按照一定的社會要求或自我要求而在腦海中建構起的有關自我的理想化形象。由于種種原因,現實自我與理想自我之間的差距總是存在,當對理想形象的自我期待無法滿足時,人們就會產生焦慮情緒,而自嘲是抵抗焦慮情緒的有效防御手段。
年輕人的自尊心極強,他們不愿接受他人對自己的嘲弄,于是搶在他人之前,率先對自己的弱點進行“自我攻擊”,嘲諷自己的“喪”,揭露自己的短板。這種帶有攻擊性質的自我評價或者放大事實,或者避重就輕,往往是不客觀的,但是這種自我抨擊卻有效地堵住了他人的嘴,防止了他人對自己不友善的攻擊,從而從源頭上減輕了自己的痛苦。
自我貶低策略也在“喪文化”的傳播中起到了作用。所謂自貶,是指交流者尋求或創造貶損自我的機會,減少或降低他人的期望值和尊敬度,以此為可能出現的失敗提供冠冕堂皇的理由。年輕人在朋友圈自我貶損、自我嘲諷,從表面上看,“自貶似乎給人造成了一種無能的印象,但實際上,這樣做通過兩種途徑使自己具有創造和保持能干印象的潛在機遇:一是如果行動失敗,能干印象也會得到保護,因為人們把這種失敗歸因于此人在自貶時提供的客觀條件;二是如果行動成功,就會給人留下天分高、能干的印象,因為人們會認為此人善于克服困難和障礙”。
此外,在朋友圈展現自己的“喪”,還是一種防御性悲觀。人們通過對自身努力程度的否定,對結果的悲觀性預測來降低自己的目標期待、實行自我價值保護,從而試圖抵抗最終可能因為失敗而帶來的痛苦以及對自我能力的否定。
“喪文化”在年輕人中的傳播與流行也引發了主流媒體的關注,2016年9月30日,《光明日報》發表了一篇名為《引導青年人遠離“喪文化”侵蝕》的文章。在這篇文章中,“喪文化”被視為無所事事、蹉跎歲月甚至是“行尸走肉”的標志,原本應當朝氣蓬勃、“作為理想代言人、奮斗急先鋒、道義擔當者的青年人”,正是被這些帶有負面情緒的文化所侵蝕,才會如此頹廢。所以,青年人應該遠離“喪文化”,回歸志存高遠、理想豐滿的祖國棟梁形象,為實現偉大的中國夢而奮斗不止、自強不息。
《光明日報》的擔心和提醒自然應當引起青年人的反思和警醒,但同時,通過從傳播心理學角度來透視“喪文化”的傳播,我們發現,“喪文化”是一種青年人的自嘲,是對成功學的解構,“喪文化”雖然流行,但是想要真正踐行“喪文化”的年輕人卻極少。“喪文化”作為一種新型文化形態,其實更多的只是青年人在面對生活壓力時的一種情感宣泄,它用自我貶低、自我矮化的方式,來尋求社會支持、排解郁悶、舒緩壓力,從而形成自我保護。“喪文化”作為一種網絡牢騷被傳播無可厚非,合理的宣泄反而能幫助年輕人調整心態、重整旗鼓、奮力前行。然而,年輕人如果真的對生活和未來失去了目標,開始無所事事、浪費光陰、頹廢不已,那么這種踐行“喪文化”的行為就應當得到堅決的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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