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麗
(吉林大學 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12;內蒙古民族大學 大學外語教學部,內蒙古·通遼 028000)
猶太文學是美國文學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美國的多元文學繁榮提供營養。猶太文學作家在美國文學界取得的成就世界矚目,其創作的文學作品講述了猶太民族的文化和精神內核,其文學性不僅是猶太民族,更是美國的,乃至世界的。美國猶太文學不僅反映了古老猶太民族的宗教和文化底蘊,更是不同時期猶太民族與現實世界的相互作用和影響。猶太文學的形式構成和思想表達方面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獨具民族氣質,對美國文學產生一定影響。中國學者也通過猶太文學對美國文學發展過程和影響進行不同方面的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研究成果,推動了中國猶太文學領域的發展。
猶太民族的歷史悠久而沉重,幾千年來作為一個流散族群前后在波斯、希臘、塞琉西王朝統治下取得生存。美國猶太文學的發展大致經歷五個時期。第一時期為美國猶太文學的萌芽時期,16世紀中葉到19世紀下半葉,該時期的文學作品多以詩歌、書信和日記的形式表現,美國猶太文學萌芽于19世紀,但沒有產生什么影響。其中,以詩人艾達·艾薩和小說家內森·邁耶為代表的作家的創作活動為早期的美國猶太文學奠定了基礎。
在19世紀下半葉,隨著東歐大移民,他們懷著不同的心情,來到美國這片土地,正是這片土地,使他們開始享受自由,擁有各種待遇。在20世紀的前30年,隨著移民活動的發展,美國猶太文學經歷了苦悶彷徨、艱苦奮斗、成功發跡不同階段,同時也造就了美國猶太文學的獨特氣質。
進入20世紀,在美國自由、開放的環境中,猶太民族抓住在美國的機遇,不斷釋放民族文化的能量和才能。美國的猶太文學經歷一個由興起到繁榮的發展階段。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猶太文學中反映移民生活的小說產生過一定程度的影響,當時,描述猶太人民真實貧困生活和受到勞動壓迫的文學作品被視為左翼文學,在30年代美國經濟蕭條時期,作家們的作品創作題材相對狹隘,作品的藝術造詣也略顯遜色,還未能進入美國文學的主流世界。
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現以邁克爾·戈爾德和亨利·羅斯為代表的美國猶太文學作家,正式迎來了美國猶太文學的第一次繁榮,美國猶太文學正式成為美國文學的主流。二戰之后,優秀的猶太文學作家更是不斷涌現,這一時期形成以索爾·貝婁、巴什納維·辛格,伯納德·馬拉默德為代表的優秀作家,大量優質的猶太文學作品開始涌現,美國猶太文學迎來第二次繁榮發展。
1973年至今是美國猶太文學的平穩發展時期,美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歐文·豪曾說美國猶太文學的發展巔峰時期已經過去。但是,以索爾·貝婁、菲利普·羅斯為代表的作家創作活力仍經久不衰,他們不斷推出新的創作題材,范圍和規模不斷拓展,并形成以辛西婭·奧茲克、休·尼森桑為代表的新興作家群,不斷有小說創作,構成了以文學為代表的社會運動。
從整個猶太文學的發展過程來看,20世紀是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史的大發展時期,隨著猶太文學作家的涌現,國內外也掀起美國猶太文學的研究盛況。美國猶太文學的發展離不開政治、宗教、歷史、文化等因素,尤其是20世紀的東歐移民浪潮和二戰的集中營大屠殺等歷史事件,無一不深刻影響了美國猶太文學的發展。本世紀的猶太文學涉獵范圍多樣而復雜,涵蓋文學史、猶太族移民史、意地緒與希伯來文學、文學理論等領域,這一時期探討的內容也包括宗教、政治、種族、性別意識、意識形態等范圍。作家的探討思路各有不同,有專門的種族研究,有探討女性主義,更有探討自然主義、現實主義和后解構主義的文學思路。可以說美國猶太文學的發展,作家們的精神訴求和猶太文學在藝術特征和猶太民族的發展歷史結伴同行。
一個民族的精神和該民族的生活和行為方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經過作家的構思和表達反映出作品精神訴求。猶太民族一直以“上帝的選民”自居,這一觀點并不是表達民族優越感或宣揚特權,猶太民族一直信奉上帝,堅信只有忠于信仰,并以高道德標準要求自己才能肩負起傳播上帝旨意的特殊使命和責任。“選民”思想是維系猶太民族團結和種族繁衍的文化傳統,使他們在磨練面前保持信心,不放棄希望,得到精神慰藉。而選民思想為整個猶太民族的發展也帶來消極影響。猶太民族的發展過程一直保持離群索居的半封閉狀態,在其他民族看來是猶太民族隱含的優越感,進而遭到歧視和妒恨,也成為猶太民族不斷遭受迫害和歧視的主要原因[1]。
在猶太文學第一次繁榮時期,亨利·羅斯在其《就說是睡著了》中曾描述了猶太小男孩戴維面臨的生活窘境,小男孩生活的環境不僅存在宗教和文化沖突,更有生與死、緊張的家庭生活,還有對遠在東歐的家鄉的思念,文章最后回歸宗教,小男孩試圖通過上帝的力量緩解現實問題,卻差點由于雷擊喪命[2]。羅斯作品中的精神訴求是多數猶太民族人民的心理寫照。他們渴望自由的召喚,但上帝沒有回應,給他們似乎更為嚴酷的考驗,因此,猶太民族在動蕩和困境中等待著契約履行的到來。戈爾德曾借《沒錢的猶太人》,刻畫一個在童年經歷苦不堪言生活環境的猶太男孩米基,在后來仍被貧困所累,終于明白階級剝削才是貧困的根源。契約履行不能只靠等待,多數正在經受苦難的猶太人民只有通過無產階級革命才能帶到契約履行的那天,戈爾德借此表明對現實的不滿和革命精神訴求。
二戰后,貝婁在《受害者》中刻畫猶太青年受到反猶主義的侵襲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狀態。他的許多作品描述了猶太人民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精神依托,借助信件訴說生活的苦悶,和面對生活的一籌莫展。貝婁筆下的猶太人民面對生活壓力和窘境似乎沒有更多的選擇,往往表現出逃避和出走的念頭,流浪者奧吉和希望到月球上逃避的賽穆勒就是借助逃避實現精神訴求的體現。而同一時期的辛格和馬拉默德更多的是思考現實,面對現實,他們通常首先揭示現實困境,在分析民族歷史和宗教文化后找出原因或給出提示。他們的作品中包含對民族文化和歷史的尊重,但同時帶著困惑和矛盾。作品中傳遞出對民族宗教和法律的信仰,卻又表現出對契約的不滿,借作品中人物之口質問上帝[3]。作品中還傳遞出對身份問題的困惑以及對上帝態度的矛盾。傳遞希望整個猶太民族能夠理性看待社會契約和猶太的宗教文化和歷史,只有這樣才能達到許諾的迦南,不少作家在作品中反映出信仰上帝,但又不得不接受契約推遲履行的煎熬。
1.同化主題,彰顯文化價值
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美國主流文化一直影響著不同裔族的文化,猶太民族的同化問題也同樣表現在文學領域。歐洲移民美國的大浪潮使具有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時期的猶太移民對在美國的發展持有不同的態度,一些人通過不斷努力成為美國的中產階級,認為美國是新的依棲之地,一些生活苦難或者后來移民遭受反猶主義對美國的生存現狀存在質疑和困惑,更有一批人在“上帝保佑美國”和“愿哥倫布倒霉”兩種觀念之間搖擺不定[4]。移民的不同態度反映在對同化的不同反應上,在早期的猶太文學作品中有不同程度的體現。雖然對同化持有不同的態度,但是在面對文化差異、種族、移民身份和共同歷史命運的環境中,猶太文化和美國文化不同程度的碰撞和摩擦使多數猶太人難以擺脫對身份的困惑和痛楚。赫拉斯·卡倫曾對這一問題表明猶太民族的看法,不管他變成什么樣,他始終改變不了他的祖父,這種猶太人不可能忘記歷史的態度與現實中的精神痛苦是早期猶太小說的主題。在美國主流意識的同化下,一些猶太人逐漸放棄自己傳統的猶太文化價值,開始接受美國精神。盡管猶太移民等諸多問題在美國多元文化氛圍下逐漸淡化,不過是被暫時擱置,并不意味者美國社會完全接受猶太民族,猶太移民不過是處于更加復雜的社會環境。猶太作家為了喚起民族特性的東西,通過作品反映移民在美國文化沖突下的生活現實和困惑[5]。作品中更多是隱性地表達猶太民族性,通過對民族因素的挖掘和描寫反映他們在美國的社會處境。尤其是當代的猶太文學家群更是發揮其在美國文學界的影響力,對猶太特征進行加工整合,描寫人類的歷史遭遇和生存困境。美國“猶太區”是具有猶太民族特性的文化形象,這里保持著正統猶太教和居住習慣。經過幾百年的發展,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超越物質性質和物理空間的文化島,是顯著區別于周圍環境的猶太文化意識和價值空間,反映猶太民族潛意識與美國文化隔離的愿望。
2.受難主題,刻畫人物形象
猶太民族的發展歷史使他們對“受難”有著深刻的認識和體驗。“選民”思想其實是對受難者身份的認同。他們認為現實的磨難是上帝對猶太民族的考驗,只有道德上的升華,會使他們獲得人生真諦,契約履行的那一天上帝將會帶領猶太民族脫離現實困境。傳統的觀念在猶太民族的文化中世代相傳,受難是猶太作家作品的主題,其中更以馬拉默德的小說最具代表性。他的小說描寫了典型的受難者形象,同時時期的小說家共同刻畫了老實、傻氣經常愛捉弄而又善于自嘲的“施勒密爾”形象[6]。這種普通的小人物,接受著不公平的社會待遇,經歷苦難,在險惡復雜的社會中不能做自身命運的主宰,但又善于自我解嘲。《天生運動員》 《伙計》 《基輔怨》 《傻瓜吉姆佩爾》都生動地刻畫了“施勒密爾”形象 ,主人公在生活中和他人嘲笑面前,沒有退縮,因為他們有共同的精神寄托,期待著彌賽亞的到來。這種自嘲式的藝術形式這是對苦難生活的注解,反映了精神和現實世界之間的差距。弗洛伊德曾說猶太人幽默的自我批評起源于其生活的土壤,是猶太人根據其生活特點創造的故事。這種帶有悲劇意味的自我解嘲會讓人更加深刻地體會普通小人物的心酸和痛苦。
3.流浪主題,滲透表達手法
流浪是猶太民族的生存常態,這一歷史記憶不同程度地啟迪猶太作家們對現實的思考。社會生活中物質的高度發達,使精神世界逐漸淪陷,人類在自我探索的過程中陷入迷茫、混亂和恐慌,精神世界經受巨大的變動。猶太作家借助猶太民族的發展歷史借喻猶太人面臨的精神困境。幾千年的民族發展史要和當下生活狀態相聯系,表達了人們沒有精神依托四處流浪的主題。貝婁是“無根基”主題的典型代表。諾貝爾頒獎致辭中表彰他對“當代文化賦予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7]。其作品中流浪漢形象眾多,似乎流浪成為主人公認識世界的方式,借助主人公找不到生活歸宿,不得不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的空間流浪構成了小說的外在格局,而心理及情感找不到歸屬的心理流浪形成故事發展的內在主線,兩條線共同表達了主人公內心深處的焦灼和困惑。流浪者在無根基的生活狀態下不斷調試,剛好符合二戰后猶太人的心理狀態。貝婁通過雙重結構向人們展現主人公豐富的內心世界,滿足人們的獵奇心理,另一方面透視社會的陰暗面。創新意識流的表達方式運用時空交叉最大限度地展現主人公的內心迷茫和混亂。《雨王漢德森》的主人公雖繼承大批遺產但不滿足現狀,進行非洲旅行和沙漠探險,完成自我精神探索,在歸來時,撿到一孤兒,是新生活的象征更是對猶太文化的象征。將民族文化上升到美國生活最后升華至人類生存,這種形而上學的表現形式將猶太人對現實生活的困惑上升到人類對生存困境的普便追求,深刻體現作者對美國當地生活的感悟。
美國猶太文學研究是美國文學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其重要性不僅是因猶太作家在美國文壇上“群星璀璨”,涌現出了索爾·貝婁,菲利普·羅斯、伯納德·馬拉默德、諾曼·梅勒、E.L.多克托洛、阿瑟·密勒、辛西婭·奧茲克、歐文·肖、保羅·奧斯特等一大批重要的作家,而且還因其作品中所蘊涵的獨特文化因子和深刻表達這些文化因子的精湛藝術。與籠統意義上的美國文學相比,美國猶太文學無論是在思想表達還是形式構成上,都具有明顯的民族文化特性。因此,研究美國猶太文學既要關注作為美國文學的一般特征,還要考察其所具有的獨特品性。
我國學者也對美國猶太文學進行專門的研究。目前猶太文學成為美國主流文學,推動世界文學發展和繁榮,掀起國內外研究的熱潮。我國對美國猶太文學的研究從上世紀70年代末開始,在1992年前,有關美國猶太文學的作品數量有限,由于研究資料的局限性,僅局限在文化介紹和作品欣賞,對文章的研究深度不足,所發表的研究論文極少。上世紀80年代后郭繼德、魯境對具有代表性的猶太文學作家的作品進行翻譯和介紹,以黃鼎山為代表的研究者對美國猶太文學作品做了梳理,以喬國強為代表的學者對貝婁、馬拉默德、羅斯等較為著名的猶太文學家的作品發表了多篇文章進行詳細探究,作品中發表了具有見解的觀點,使國內的美國猶太文學研究得以發展。這一時期國內的多數研究者更多地從文學研究或文化研究方面著手。而喬國強將研究事業拓寬至約瑟夫·海勒的作品,夏政也介紹了幾部辛西婭·奧茲克的作品,表現了戰后美國猶太文學思想方面的沖突和困惑[8]。進入90年代,國內對美國猶太文學作品的研究呈現增長趨勢,但是相關論文和文獻發表的數量不穩定,整體上對美國猶太文學的研究廣度和深度有較大提高。不同學者展開對猶太文學特定主題的作品研究,對猶太文學的范疇作進一步界定,并對學術界進行猶太文學研究的價值實施探討,出現一批探討猶太文學價值性和代表價值的研究著述,喬國強的論文集更收錄了許多高質量的猶太文學作品,并從文學視角進行猶太文學梳理,為我國的美國猶太文學研究提供參考價值,這一時期,我國猶太文學的研究系統性整體得到提高。
進入21世紀,國內對猶太文學的研究呈現較快增長趨勢,相關研究論文達到歷史最高,發表在核心期刊上的論文明顯增多,研究的方向不再局限于美國猶太文學作品主題和一般鑒賞,而是更多地開展文學發展研究和對作品加以理論分析,從創作、作品影響、作品特性、作品人物分析、作家分析、研究綜述等展開研究,因而對美國猶太作品的研究范圍更加廣泛。其中魏嘯飛的《美國猶太文學與猶太特性》對四位美國猶太作家的代表作進行探討,向我們展示猶太小說中新觀念與舊傳統的沖突和激蕩,透視主人公理性思維與情感糾葛的矛盾和統一[9]。不僅只重點考慮作品文學性,更是對美國猶太文學中的宗教哲學精神加以探索,發掘人與人之間的本質關系,加深我們對美國猶太文化內涵的理解。
我國對美國猶太文學的研究起步較晚,早期的猶太文學作品研究比較單一,而且深度不夠。在近30年的研究實踐中,我國的美國猶太文學研究基本上是在文學研究和文化研究兩者間搖擺。從文學研究人手,對文學作品沒有篩選,不能加以區別地對美國猶太作家、作品進行研究,對作品中蘊含的猶太文學底蘊較少關注。或者單單從文化研究人手,而過于強調或者局限于美國猶太作家、作品中的文化和宗教內容,而忽略作品的其他內容,如作品的文學性等。而且國內對猶太文學的關注度盡管上升,但整體關注度不夠,發表相關論文且具有影響力的研究者較少,沒有形成穩定的核心研究力量[10]。對已有的研究進行分析,發現我國對猶太文學的研究更多集中在四大猶太作家的作品上,對新生代猶太小說家的關注度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