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窺《荀子·樂論》“樂”的本質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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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人類社會出現以來，文明都與人們的生產勞動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都是在社會實踐中產生和發展起來的。作為人類文明之一的音樂藝術當然也不例外。中國古代“樂”的本字是“”，[1]有考古學資料證明：“樂”字出自甲骨文，本源意義可能就是糧食作物成長抽穗，與人們為了慶賀農作物的豐收而舉行的祭祀儀式有關，然后引申為喜慶興奮的心理活動。在樂器的伴奏下，人們載歌載舞 ，以此來娛神，向鬼神獻媚祈福，表達人們心中對過去收獲的感激或未來的期望之情。由此觀之，音樂藝術從它產生之時，就與情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音樂的本質特征是人類情感的外在顯現。

《荀子·樂論》對音樂善于表現情感這一顯著的特征，有著非常明晰的闡釋：“人不能無樂，樂則必發于聲音，形於動靜。”這說明音樂的產生是由于人內心的情感受到客觀事物的刺激而被激發起來，外現為發出的聲音，聲音在經過創造和改造之后，就形成了既有規律又有組織的音調。音樂既然是人的內心情感受到外界事物激發時所發出的音調，這樣一來音調就具有表達人感于外界事物所激起的情感的作用。音樂也因此具有非常強烈的抒情性。人人都有內心感受，當人的內心有感于外物的時候，便必然會有所表現，所以人人都需要音樂，這是“性術之變”的“人之道”，是無可厚非的。“故樂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就是這個意思。

荀子因此認為音樂是表達情感的藝術，由于人內心的思想情感是對客觀外界事物的主觀反映，因此他從人們諸如男女之間的愛情和占卜祭祀等活動中，也即從形成音樂藝術的各種社會實踐中，來論述音樂的本質是情。《荀子·禮論》說：“故情貌之變，足以別吉兇，……歌謠謸笑，哭泣諦號，是吉兇憂愉之情發于聲音者也。”即人人皆有喜怒哀樂的內心情感，這些豐富的情感都通過外在聲音表達出來。正如二十世紀美國著名美學家蘇珊·朗格所說“音樂是情感生活的音調摹寫”，“情感、生命、運動和情緒，組成了音樂的意義”。[2]她認為音樂藝術表現的情感不可能是純粹的自我表現，也不可能是屬于某一個人的具體情感，而是抽象化的，人類共有的普遍情感，是一種抽離具體內容的形式化情感。正如她說一個嬰兒的嚎啕大哭要比一個歌唱家唱歌時所表達的情感要強烈得多，但是誰又會離開音樂大廳去欣賞嬰兒的哭泣呢。也就是說，蘇珊·朗格認為的情感，是關于情感的概念和本質，在她看來，“音樂的美在于形式”，這形式正是抽象、普遍情感的象征形式。這形式所表達的“意味”“是藝術將情感生活客觀化的結果，只有通過這種客觀化（外化），人們才能對情感生活理解或把握。”[3]也就是說只有音樂將人類的情感表現出來并在人們的欣賞過程中才能使人們對情感進行理解和體會。

為了更加準確地表達內心的情感，荀子認為人在與自然大量不可避免的認識接觸中，通過勞動實踐便逐步創造出諸如鼓、鍾、磬、竽、笙、簫等大量的樂器，這些樂器發出的聲音就是“樂”。它通過有組織的音響和節奏，直接表達感情，情感因素在音樂所表達的內容中位居首要地位。那怎樣才能將音樂的情感意義傳達給人們呢？蘇珊·朗格說：“我們叫做音樂的音調結構，與人類的情感形式——增強與減弱，流動與休止，沖突與解決，以及加速、抑制、極度興奮、平緩和微妙的激發、夢的消失等等形式，在邏輯上有著驚人的一致。這種一致恐怕不是單純的喜悅與悲哀，而是與二者或其中一者在深刻程度上，在生命感受的一切事物的強度、簡潔和永恒流動中的一致。這是一種感覺的樣式或邏輯形式。音樂的樣式正是用純粹的、精確的聲音和寂靜組成的相同形式。”[4]正是這種音樂的結構和人類的情感形式有著驚人的一致，音樂審美過程中的形象聯想和情緒體驗才能將音樂和人聯系起來使音樂欣賞得以實現。她的這段話更證明了《樂論》強調情感與音樂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的觀點是非常深刻的。但《樂論》還進一步說：“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指出了飽含各種情感的音樂對人乃至社會的重要影響。由此可以看出，早于蘇珊·朗格兩千年前的荀子不但指出了情感是音樂的本質屬性，而且還闡述了音樂和社會生活實踐的重要關系，這實屬中國音樂美學思想史的一大亮點。

音樂藝術為人類獨自擁有，無論是在最原始的祭拜天地的祭祀儀式中所運用的音樂，還是后來對賢君的頌德歌功、普通男女表達的愛慕之情、人們經過一天的勞累用于娛樂解乏的音樂，都飽含著人類的情感，是人類感情的外在抒發。音樂的本質特征正是其鮮明的情感性。也只有那些充滿情感的音樂才能讓人們在音樂欣賞中進一步領會內心豐富的感情。生活在兩千多年前的荀子就認為情感是音樂的本質特征并且加以精辟論述，這不但是在中國古代音樂美學史上呈現出光輝燦爛的一幕，更是在世界音樂美學史上也占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