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學術繼承與發展
——“魏晉史研究·學術與人生”欄目建設高層論壇開幕辭

樓 勁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經過一年多的籌備，“魏晉史研究·學術與人生”欄目建設高層論壇此刻開幕了。值此新朋老友共同聚首許昌學院，一起紀念前輩學者，總結相關學術心得之際，我謹代表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的全體同仁，向前來共預此盛的各位先生和同仁，表示熱烈歡迎！向長期以來大力指導扶持許昌學院學報“魏晉史研究”欄目，一直高度重視魏晉南北朝史研究，并與本會共同主辦本次會議的許昌學院領導和有關部門，表示崇高的敬意！向三十余年堅持主辦“魏晉史研究”欄目，獲得了令海內外矚目的卓越成就，又辛勤籌備了本次會議，使我們大家有賓至如歸之感的許昌學院學報編輯部、許昌學院魏晉文化研究中心的全體同仁，特別是為“魏晉史研究”欄目和本次會議付出了更多心血的學報編輯部鄭國瑞主任和孟聚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謝！

二十世紀以來中國發展的主題，是迅速的新陳代謝和社會的根本轉型，是變革成為時代主題而越來越廣泛、深入。日深一日的改革在解決過往的諸種問題，帶來一系列成就和福祉的同時，也有一個十分突出和確切無疑的副產品，那就是批判過去，揚棄過去，因此而不能不在很大程度上否定過往時期的許多方面。無論其背景和理由如何，也不管其在各時期的表現如何，這都極大地影響了二十世紀以來中國人對歷史的認知，同時也很明顯地使得中國的一系列傳統變得斷續而支離，尤其是使得人類的一個悠久和極為重要的傳統在現代中國幾近不存。即每當前進至歷史轉折關頭即回首過往的輝煌，力圖從古典時代和黃金歲月中汲取力量源泉，這一傳統至近代尤其是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中國的變革進程中，可說已破碎不堪。號稱歷史發展連續性最強的中國，至今已是各新興國家中與自身傳統隔膜最深的一個，其相關表現廣及社會各領域，雖程度和方式有所不同，但學界顯然并不例外。在這樣一個總的背景之下，又適逢舉國上下盛欲進一步改革以達成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期，我們在這里緬懷老一輩學者，想見其為人治學之道，追憶其學術、人生的種種遭逢，瞻望中古史研究未來的發展，的確令人悲欣交集，感觸至深。

讓我們感到驕傲和自豪的是，對上面所說二十世紀以來中國因不斷變革而常批判、揚棄以至否定傳統的過程，史界的確更多地抱有戒懼之心，亦不乏卓識者匡謬正偏大聲疾呼。總的看來，不必說社會其他領域，就是相比于其他學科的同仁，史界在這方面的態度也要來得更為謹慎持重。就魏晉南北朝史研究而言，諸如陳寅恪、唐長孺、馬長壽、繆鉞、黃烈、王仲犖、周一良、何茲全、田余慶等眾多學者，盡管同樣身處其中，經歷了時代大潮的種種沖擊，卻也在學術趨變趨新的大趨勢下，在汲取歐美俄日相關研究成果的同時，勉力傳承了中國學術的可貴傳統，綜合并光大了傳統漢學、宋學的精神，以及明清之際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杰出代表以來的史風和學脈，基此開拓了一系新的研究領域，奠定了當今魏晉南北朝史研究的基本框架。在那些神州大地風雨如磐，經常連一張平靜的書桌都安放不下，又遇到各種學術潮流相互激蕩的歲月中，我們的老一輩學者之所以取得如此歷久彌新的成就，既是他們博采廣收的巨大創造力和堅韌強毅的學術定力之體現，也是他們念茲在茲，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始終以中國學統文脈傳承、弘揚自任的精神使然。撫今視昔，每念及此，能不潸然？能不深思？

在此同時也要看到，中國大陸史界包括魏晉南北朝史研究在內，畢竟仍在所處時代和整個學界氛圍的籠罩之下，我們的學術傳承仍常令人有不絕若線之感，較之歐美俄日等國，以及臺灣和港澳地區的同行，我們的學脈不僅顯得分外短促，而且多有不足。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隨著社會轉型的加速展開，隨著改革在左沖右突中走向縱深，我們也已要較以往任何時期都更迫切地面臨著學術繼承與發展的關系問題。突出表現為整個史界缺乏共同關心的重大問題，新、老學者的更替及其論題的變換太過迅速，彼此關注的歷史側面經常難以聚焦，老一輩學者接續長期以來學統文脈，同時也針對社會長時段發展所提出的重大問題往往乏人問津。而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事實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大量具體問題均有共性，其中的實質性問題并不很多，一代又一代先輩為此持續積累和推進的基本認識，不僅閃爍著真理的光輝，更是今人繼續認識的唯一起點。我本人深信不疑，并想在此向各位同仁提出呼吁的是：學術的求新求異而眾制蜂起、源流間出，的確是其適應我們這個時代發展的繁華盛景，但若其同時伴隨著老一輩學者所提問題的紛紛褪色，尤其始終傾注心血的重大歷史問題被不斷消解，那只能說明我們的研究出了毛病，若不改進就會要走大的彎路。學術的新陳代謝與舊論題的失效更新的確存在著內在關聯，但若認為重大歷史問題也會一批批更換，那只能是我們這個時代易于凸顯的一種假象，或者說是我們所處日新月異的變動中社會加諸學者頭上的一種局限。而身為一個學者的天職，就是要盡其所能識破假象、突破局限，在充分繼承前輩學者認識的基礎上創新和發展自己的研究。

以上所述，自然不是要讓我們的目光停留在于過去，或者墨守前人成規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是要強調師承的重要，強調繼承和弘揚自身所承學統文脈的重要，強調在研究面臨的諸多實質性問題上，非有切實的繼承即無從持續推進歷史認識；是要吁請各位同仁深入思考這一百多年來繼承與發展的關系問題，深入體會一代代前輩史家不斷圍繞重大歷史問題而展開認識的恒久價值。竊以為，無論是史界，還是整個學術界乃至于經濟社會和制度、政治等各個領域，這都是當代中國最為迫切而重大的課題之一。在我們緬懷為現代魏晉南北朝隋唐史奠基的一大批杰出前輩學者的同時，謹以此為辭，并與各位同仁共勉。

祝論壇取得圓滿成功！

祝許昌學院學報“魏晉史研究”欄目越辦越好！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