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 王玉珍
[提 要]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第三人提供保證擔保的案件在現實生活中普遍存在,但對于這類案件的裁判由于缺乏立法規定和清晰的判例指引,法院在裁判這類案件中存在諸多不同的觀點。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第三人提供保證的性質究竟是保證還是債務加入,時效該如何計算,在闡述分析當前各種裁判觀點的基礎上,建議最高人民法院在尊重意思自治原則和保證債權人的合法債權實現的基礎上,完善《擔保法》司法解釋,明確裁判規則,實現定紛止爭。
[關鍵詞]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保證;性質;時效
[作者簡介]周 丹(1976—),女,南昌市青山湖區人民法院政治處主任,研究方向為司法實踐;王玉珍(1966—),女,南昌市東湖區人民法院法官,研究方向為司法實踐。(江西南昌 330006)
案例簡介:2017年11月13日,被告丁某甲因投資工程向原告許某某借錢并出具借條,借款金額21萬元,并承諾于2018年1月13日前還清,利息按1%的月利率進行支付。被告丁某乙于2018年1月25日,被告章某某于2018年2月3日分別向原告出具擔保書,承諾以兩被告繼承的房產拆遷后的收益為被告丁某甲的債務提供擔保,拆遷后的收益全部用于丁某甲償還原告的債務及相應的利息。某市某區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丁某乙以自己享有繼承權的待拆遷房產及“該房產拆遷后的收益”為被告丁某甲的債務提供擔保,但因該房產至今尚未動遷,亦無法確定被告丁某乙對該房產的繼承權屬比例及可獲得的拆遷款數額,故屬擔保財產約定不明,物權擔保不能成立,但因物權擔保不發生效力并不影響擔保合同的效力,故原告雖不能就擔保財產優先受償,但仍可基于擔保合同要求擔保人丁某乙對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被告章某某出具的擔保書未約定擔保期限,則其承擔擔保責任的期間為主債務履行期間屆滿之日起六個月內,即2018年1月13日至2018年7月13日,而本案原告于2018年7月30日向本院提起訴訟,且庭審中未舉證訴前曾向被告章某某主張債權,故被告章某某辯稱其擔保期限已過,無需承擔擔保責任,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
一般情形下,第三人作為保證人提供保證是在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前提供,但也有不少“保證人”提供“保證”是在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提供,如判例中的丁某乙和章某某的情形。對于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第三人提供保證的性質如何認定,如何適用法律正確裁判,目前法律及有關司法解釋都對此未統一明確,也沒有統一的判例進行指引,這就成了司法實踐常遇到且需要探討解決的問題。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檢索,不難發現全國各地法院裁判的理由并無一致性,但有兩種主要觀點。有些法院認為在債務履行期間屆滿后提供保證在性質上仍是屬于《擔保法》中所講到的保證,所以保證人仍然承擔保證責任,保證期間如果約定不明,應從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之日起算6個月,也有些法院認為應該根據保證人簽訂的保證書來判斷起算期,但最早的起算期應該是其簽名的落款日期;也有些法院認為這類“保證”不符合《擔保法》中保證的性質,其名為“保證”,實為債務加入,既然是債務加入,就適用一般訴訟時效,不適用保證期間的規定。
一、第三人在債務履行期屆滿后提供保證的性質認定問題
第三人在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提供保證的行為應被認定為保證行為,適用《擔保法》的規定處理,還是應該認定為債務加入行為,以新的債權債務關系進行處理,這兩種觀點的理由如下。
(一)第三人的行為應認定為保證行為
案例中,作為第三人的丁某乙和章某某都是意志獨立自由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他們所出具的擔保書的真實意思表示也只是承擔保證擔保責任,并非其他責任。擔保書的內容并不違反國家強制性法律法規的規定,也不存在《民法總則》和《合同法》中所規定的被撤銷和認定無效的法律情形。民事行為需注意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不應隨意否定丁某乙和章某某作為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本意,故案例中的丁某乙和章某某的身份應認定為保證人,應適用《擔保法》的規定處理本案。
(二)第三人的行為應認定是債務加入
案例中,盡管從字面記載,作為第三人的丁某乙和章某某為該筆借款提供擔保,但鑒于出具擔保時,該筆借款已經到期,是實際發生的債務,對到期后的債務提供擔保,實際是對到期債務承擔償還責任的承諾,名為“保證擔保”,但并不符合《擔保法》中關于保證擔保的特征,而是許某某與丁某乙、章某某形成新的債權債務關系,這是屬于丁某乙和章某某對該丁某甲欠原告許某某債務加入,需對原告許某某承擔清償責任,所以應適用新的債權債務關系予以處理本案。
筆者贊同第一種觀點,具體理由如下:一是在私法領域,我們一直強調“法無明文規定皆可為”的理念,而且強調意思自治,第三人在債務履行期屆滿后提供保證擔保,其并不為法律所禁止,其真實意思表示只是愿意為債務提供保證擔保,并非愿意接受債務而讓自己成為債務人,對于債權人而言,其接受債務人提供的保證人的擔保,目的也是為了增加對自己債權的保護力度,并非意味著同意將債務轉由保證人負擔,所以保證這一真實意思應被尊重。二是如果認定為債務加入毫無疑問加重了第三人的負擔,司法實踐中一般認為保證人承擔了保證責任,可以向債務人追償,如《擔保法》第三十一條規定“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后,有權向債務人追償。”,但如果作為債務加入人,則立法中對此并未明確其有追償權,如此加重第三人負擔的行為與第三人愿意提供保證擔保的初衷也相違背。三是目前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判例對于債務加入的認定也并不贊同。如在“婺源縣萬壽山陵園有限公司、徐江炎民間借貸糾紛再審審查與審判監督民事裁定書中”在(2017)最高法民申2839號案例中,針對江西省高院在(2016)贛民終143號民事判決中的認定回應如下“但原審關于主債務到期后,保證人作出的保證承諾是對到期債務償還責任的承諾,而非一般意義上的提供擔保,以及上述保證人和債權人約定的保證人債務清償期限應認定債權人和債務人對還款期限延長的裁判理由,與當事人的約定不符,且缺乏法律依據,本院予以糾正。”綜上,在債務履行期間屆滿后,第三人提供保證行為的性質應被界定為《擔保法》中的保證,而非債務加入。
二、保證期間約定不明時計算起點問題
如果擔保書未約定保證擔保期限,在保證期限約定不明的前提下,保證期間如何計算問題也存在著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應從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之日起算。第二種觀點認為應該從保證人簽訂《擔保書》之日起算六個月。具體理由如下。
(一)保證期間應從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之日起算
根據《擔保法》第二十六條的規定“連帶責任保證人與債權人未約定保證期間的,債權人有權自主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之日起6個月內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所以無論擔保合同何時簽訂,都應該從債務履行期間屆滿之日起算6個月。但是如果承擔保證責任的擔保合同是2018年8月10日簽訂的呢,其簽訂之日就已經過了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之日起算的6個月,早已過時效,根據上文案例中的裁判邏輯該保證擔保就沒有任何意義可言,這種論斷顯然不合邏輯,這種論斷的結果必然會導致只要過了主債務履行期間屆滿6個月后,就沒有人能夠對該債務提供保證擔保了,因為即便提供了,司法中也不認定。同時這也不符合《擔保法》的規定,因為《擔保法》第一條規定:“為促進資金融通和商品流通,保障債權的實現…”,如此認定,必然不利于保證債權的實現這一立法目的。
(二)保證期間應從保證人簽訂擔保書之日起算
上文所述,第三人在主債務履行期限屆滿之日后簽訂《擔保書》其身份界定為保證人,該身份下必然應該適用《擔保法》關于保證期限的規定。在未約定保證期間的前提下,應該從保證人簽訂《擔保書》之日起算6個月,理由有三:首先,第三人與債權人簽訂《擔保書》是其意思自治行為,無法定事由,其意思自治行為應該得到尊重。其次,《合同法》第四十四條規定:依法成立的合同,自成立時生效。本案中,章某某簽訂的擔保書的日期為2018年2月3日,盡管《擔保書》中約定的房屋拆遷日期無法確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章某某與原告許某某之間合同成立并生效最早應為2018年2月3日。而案例的裁判將合同的效力之日溯及到2018年1月13日顯然沒有法律依據,也與事實不符。第三,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申2839號]、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贛民終143號]對此類案件曾有過裁判,如最高人民法院認為“由于萬壽山公司作出承諾時主債務已到期,保證期間本應自保證人作出承諾時起算,但由于承諾中載明“保證2014年12月底前全額償還債務”,該期限應視為保證人清償債務的期限,故原審關于本案保證期間應自2015年1月1日至2015年6月30日,徐江炎起訴時尚未超過保證期間的認定正確[1]。這一判例也認同了應該從第三人簽訂《擔保書》之日起算。這一觀點也為筆者所贊同。
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第三人提供保證擔保的現象在民間借貸案件中普遍存在。沒有統一的裁判標尺,就必然存在諸多問題,有問題就必然存在著或多或少的糾紛,如何讓這一糾紛在司法實踐中統一裁判觀點,避免“同案不同判”,讓群眾真正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與正義。對此,筆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可以通過進一步完善《擔保法》司法解釋,畢竟是私法領域的糾紛,應在遵從當事人意思自治、保障債權實現等原則的基礎上對此問題予以明確,如此才能得以避免出現不必要的爭端和累訟,以達定紛止爭之效。
[參考文獻]
[1]天眼查.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申2839號民事裁定書][EB/OL].http://www.tianyancha.com/lawsuit/ee343ffd077211e88lecoo8cfaf87o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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