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族新型社會組織及其跨境經濟合作功能探析

鄧玉函 胡梓浩

【摘 要】京族是一個跨境民族，與越南主體民族有文化同源的先天優勢。本文以京族地區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形成的新型社會組織為研究對象，對其進行分類，并運用結構功能分析的方法探析這些深深影響當地經濟發展、在中越兩國貿易暢通、民心相通等方面起著積極作用的新型社會組織，以期為“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提供借鑒。

【關鍵詞】京族;新型社會組織;跨境經濟合作;功能

【作 者】鄧玉函，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云南昆明，650091。

胡梓浩，廣西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碩士生。廣西南寧，530006。

【中圖分類號】C912.2?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18）06-0154-009

一、研究緣起

邊境地區深度融入“一帶一路”建設，已成為對外開放的前沿?！耙粠б宦贰睉鹇圆粌H促進了邊境區域發展，而且還是實現邊疆穩定繁榮的良好機遇。近年來中國與周邊國家和地區致力于構建以“五通”為重點方向的新合作，互聯互通成為中國跟其他國家交往的基本方略，變“守邊”為“合邊”，邊境地區的前沿性更加突出。在西南邊境地區，廣西和云南的邊境線長達5000多公里，共有超過30個少數民族，一直是民族學、人類學關注的重點地區。學術界前期的研究主要側重于族源、族群關系等方面。改革開放以來，隨著邊境地區逐漸開放，中國與周邊國家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學者針對邊境地區開放發展帶來的一些問題加強對跨國民族的研究，主要研究社會轉型、和平跨居、跨國婚姻、跨國勞務、邊貿和跨境文化交流等方面。從整體來看，這些為我們積累了學術經驗，但是就某個族別在“一帶一路”倡議下的轉型研究還有待加強。

京族是中國唯一居住在海邊并且位于邊境地區的少數民族，大部分聚居在廣西壯族自治區防城港市東興市的京族三島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有關京族的記載和研究幾乎是空白的，改革開放前對京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民族識別和社會歷史調查方面。京族作為一個跨國民族，與越南主體民族越族有著共同的語言和歷史文化傳統，他們之間有著天然的聯系。也由于這先天的歷史人文優勢，京族在中越邊境地區的跨境貿易當中有著絕對優勢。尤其是近些年來，隨著互聯互通建設的推進，京族在中越兩國跨境經濟合作方面起著更為突出的作用。關于京族的研究，呂俊彪通過考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廣西京族人的生計方式變遷過程，分析其變遷的特點及當前所面臨的問題。[1 ]李瀾探討京族是如何從傳統經濟發展模式轉變為當今的沿邊開放經濟發展模式，從而實現民族整體富裕。[2 ]廖國一和白愛萍則從中越京族哈節概況以及哈節期間中越兩國京族民間交往的情況及其產生的作用等方面去探討京族的跨國交往情況。[3 ]邱冬冬從組織結構、職能范圍、社會功能等方面對京族“翁村”組織展開研究，指出少數民族傳統社會組織如何傳承和發展，適應當今社會。[4 ]如今，邊境地區深度融入“一帶一路”建設當中，與周邊國家加強合作，經濟更加開放。由于國家政策的支持，過去處于邊緣的邊境地區變成了政策優惠的中心地帶，伴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這里產生了哈亭民間事務組、邊民互助組織、電商組織、親屬網絡組織以及勞務中介組織等新的組織。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梳理，我們發現過去的研究當中，對于京族的社會組織研究還比較少見，缺乏新型社會組織在跨境經濟合作方面的功能探析，本文著眼點在于京族這個特殊的跨國民族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形成的新型社會組織是如何在中越跨境經濟合作方面發揮其作用，針對這個問題，筆者于2017年年底在東興市京族三島、東興口岸、東興邊境貿易區等地方開展田野調查。研究綜合采用參與式觀察、訪談等研究方法，同時，運用結構功能分析的方法，對京族的新型社會組織加以分類，探討其在跨境經濟合作方面的功能，推動中越邊境地區深度融入“一帶一路”建設，進而深化人類學對跨境少數民族組織方面的研究，發揮當地社會組織在對外經濟、文化、勞務等跨境合作方面的促進作用，為中越邊境地區民族文化交流、邊民交往互惠提出對策，服務于民心相通及人類命運共同體建構。

二、作為文化的組織與經濟的關聯

人類社會的發展歷史表明，文化因素對人類社會的影響是廣泛而深刻的，這種影響既體現在政治上，又體現在經濟上，還體現在其他眾多的領域上。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文化因素一直被排除在正統的經濟分析之外。[5 ]實際上，不論作為哪個社會和族群的成員，人始終是作為文化的產物而進行生產、交換、分配和消費活動的，所以真正理解人類的經濟行為必須把文化考慮在內。[6 ]當今，文化與經濟交織在一起，文化因素是影響經濟系統運行的重要變量之一，因此，經濟發展要考慮到文化因素。人類學家特別強調文化價值和文化在經濟發展中的正面負面作用 [6 ]，我們要努力讓文化價值和文化在經濟發展中發揮其正面作用。作為文化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組織在現代社會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7 ]1，同時組織一直是人類學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人類學早期側重于前工業化社會的研究，認為社會組織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社會組織是集團行動的標準規矩 [8 ]7。在這個階段，人類學涉及組織和制度研究時，有著眼于土著居民的組織研究，如馬林諾夫斯基筆下的名為庫拉圈的交換儀式，描繪了一種大范圍的具有跨部落交換性質的交換形式，這種交換讓土著居民近可交友，遠可結盟，形成一個大型的交換網絡。[9 ]77-91也有著眼于家庭、家族、宗族等以血緣為基礎的親屬關系研究，以及地緣為基礎的里甲組織、水利會、互助會等經濟組織的研究。如葛學溥對廣東鳳凰村的研究，提出家族主義、家族類型。[10 ]2-3周大鳴、秦紅增引用葛學溥的描述，認為宗族制度發揮著整合村落社會的作用……這一集體主管了村落的行政、經濟……宗族和房支都擁有族田和族產，其收入用來維持祭拜祖先和族人的教育。[11 ]148-173林耀華以福建兩個農人家族的興衰為線索，從多角度描述其社會文化生活，展示了人類的生活借搖擺于均衡與非均衡之間。[12 ]1-16弗里德曼研究廣東、福建兩地宗族的規模和組織結構，描述了宗族的各層組織以及這些組織的政治經濟功能，考察了宗族之間以及宗族與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13 ]94-98蕭公權則描述了里甲組織在鄉村控制體系當中的作用：通過保甲組織實行治安監控、稅收監控，通過社倉及其他糧倉實行饑荒控制，通過鄉約及社學等制度實行思想控制。[14 ]35杜贊奇在研究中國鄉村社會基本結構單元時，討論了宗族、宗教、通婚圈、水利會等結構性因素。[15 ]64、126費孝通對開玄弓村進行調查，描繪了村民自發的信貸組織“互助會”的集資模式，展示了鄉土社會的互助組織。[16 ]201-206二戰以后，隨著經濟復蘇和科學技術的發展，不同人文學科紛紛從部落地區轉向工廠做理論與應用研究，人類學遇到區別于傳統鄉村組織的現代組織。在面對當代社會，組織研究又發展到業緣、職緣等方面的研究。馬克斯·格拉克曼帶領人類學家考察曼切斯特的車間，研究車間的生活狀況和內部的人際關系，以考察作為文化的組織是如何影響經濟的發展運行。高崇介紹了“文化與經濟”在現代科學社會研究中興起的原因和學術意義，介紹了該領域的六個代表理論流派。該研究認為，文化和經濟是具體的、動態的，需要將兩者放置于實質性社會舞臺去探討。[6 ]

對少數民族組織的關注，中國人類學界一開始聚焦的是少數民族傳統社會組織，后來著眼于少數民族傳統社會組織在現代化過程中的發展變遷以及其對當下經濟社會文化的影響。如白錦龍從經濟人類學的角度去探尋侗款制度作為一種非經濟事實是如何與經濟聯系在一起，指出在一定的資源和社會條件下，侗款對降低社會交易成本，特別是信息成本有著正面的影響。在邊境地區，我們關注到京族這個跨國民族的社會組織與經濟發展之間的關聯。[17 ]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京族的社會制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傳統的社會組織“翁村組織”也隨之發生巨大的變化。[18 ]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后，當地的傳統組織不斷發展變遷，并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孕育出新型社會組織，本文將對這些新型社會組織加以分類，并探討其在跨境經濟合作方面的功能。

三、京族家庭關系網絡組織及跨境邊貿合作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中越關系逐步改善，雙方進一步發展邊境貿易。京族人利用其位于邊境的區位優勢，發揮其與越南主體民族在語言、文化、習俗上相近的優勢，從事邊貿活動賺錢養家，甚至發家致富。有的京族人單干，或者去邊境貿易區打工充當翻譯或中介;有的京族人從傳統的靠海吃海轉變為依靠邊貿致富。在這個過程中，依靠京族人與越南人之間特有的語言相通、文化同源優勢，在激烈的市場競爭當中，部分邊民利用親緣、族緣和地緣關系在國境內外尋找更多經濟來源和更大發展空間，[19 ]京族人慢慢形成一個個家庭關系網絡組織，以在市場競爭中獲得更多的優勢。

關系網無論在社會、經濟還是政治領域中都被視為很重要的文化資源。在中國，關系網尤為重要。[21 ]人們借關系聯結，一級級地組成單位，謀取和保護自身利益，每一種都有特定的適用場域和內容。人類社會是以整合方式發展的。[21 ]16經濟人類學認為，群體性的血親生產組織形式最大的經濟特征，就是以群體的聯合力量與集體行動的一致性彌補了個人能力的不足。[22]372如在巫頭村，我們可以看到不同的邊貿模式，有的以血緣基礎構成親屬關系網，以家族為整體從事邊貿生意。有的借助地緣、業緣優勢，幾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家庭聯合一起構成一張共同進退的關系網，合伙從事邊貿生意;第一種單個家庭擁有比較多的資金和人脈資源，能做規模比較大的邊貿生意;第二種由于單個家庭經濟條件沒那么好，單干起來不夠資金維持運營而且能承受的市場風險也比較小，只能幾個家庭聯合一起，共同合資做買賣并且共同承擔資本市場的風險。親緣和地緣關系網絡等社會因素可能嵌入市場之中，并能彌補其諸多缺陷。尤其是，對于市場中的部分主體而言，社會因素有利于幫助它們降低交易成本。[23 ]除此以外，在邊境貿易的競爭當中，京族人擁有的語言文化優勢，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競爭力。

案例1：家族生意

黎大姐（母親），40歲，京族，家里共5人。大兒子T27歲，中專文憑，京族。黎大姐以及她丈夫還有兩個成年的兒子都在做邊貿，還有一個小女兒在讀書。黎大姐2001年左右開始做煤炭生意，同時也做邊貿，兩者都是跟越南人做貿易。過去煤炭貿易好賺錢，則以做煤炭貿易為主，現在做邊貿比較賺錢，就不怎么做煤炭貿易，以做邊貿生意為主。他們的邊貿生意，一般都是收到國內廠家訂單，懂越南語的黎大姐自己打電話跟越南人談生意、訂貨。貨物主要以海產品為主：包括海蜇、魷魚、八爪魚、帶魚等。除了春季期間收購的海蜇有半加工以外，其他海產品都是直接中轉到國內銷售。其丈夫和兩個兒子則一起幫忙做邊貿，每個人分工合作。

家族是中國傳統社會中一個最強固的制度或機構。家族成員，是同一祖先的后代，身上流著同一祖先的血，血濃于水。[24 ]他們家懂越南語、比較有錢，也有人脈，他們沒有依靠成立或加入邊民互助組做邊貿，而是依靠血濃于水的家庭成員一起合作與越南進行跨境貿易，形成了以血緣關系為組織形式的家族生意模式。

案例2：幾個家庭聯合一起做邊貿

C大姐，40多歲，京族，京族三島之一巫頭村村民。2003年開始跟幾位鄰居合作做邊貿，五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家庭，每個家庭派一兩個人做代表，一起合伙經營，一起工作賺錢。她們都懂越南語，依靠地緣和業緣組織在一起，有一個共同的海蜇加工廠，一起使用，利潤也是平分。

她們的收入處于一般水平，合資成立海蜇加工廠可以分擔剛開始需要投入的大額本金以及日后難以預測的市場風險。對于普通家庭來講，這種依靠地緣和業緣關系組織在一起的合作更有利于她們謀生。遇到一些意外或者問題，大家可以一起努力想辦法去解決，降低每個人承受的市場風險。雖然大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大家都是鄰居，關系也比較好。對于她們家庭而言，這種依靠地緣和業緣關系組織在一起的合作形式是最好的。

根據調查，當地普通家庭做邊貿主要以海蜇加工為主，他們可能單個家庭自己做，也可能是聯合幾個沒有血緣關系只有地緣和業緣關系的家庭合作，規模上大小不一。但是相對而言，這種邊貿形式成本比較低，需要投入的資金比較少，承擔的市場風險也比較低。他們一般會從事出海捕魚、養螺等其他生計方式幫補生計。他們依然巧妙地利用傳統的親緣、地緣和業緣等關系，包括小親緣網絡和大地緣網絡，為自身提供成功的生存、社會適應和事業支持的力量。[25 ]

這些以血緣、地緣、業緣構成的家庭關系網組織聯合起來做邊貿，促進了跨境貿易的發展。通過合作，他們的規模相對個體而言做得比較大、能承擔的市場風險也比較高，在勞動致富的過程中，他們推動了中越兩國跨境貿易的發展，也加深了兩國民眾的經濟文化交流。

四、京族邊民互助組織及其新型跨境互市合作

東興邊境貿易區現有5000多邊境農民工以50多個互助組的形式參與邊境貿易，有100多家邊境貿易落地加工微型小企業，涉及參與邊境貿易人員近20000人。在這個貿易區內，在國家和地方的優惠政策以及邊貿的發展帶動下，園區內的人員、物資、技術、信息、資金等流動速度大大加快，這幾項要素之間的互動，組合成一些新的關系網，形成了比家庭關系網組織更大的新型組織——邊民互助組織。

雖然理論上邊民享有每人每天交易8000元貨物全免關稅和環節稅的優惠政策，但是每個邊民在能力高低、受教育水平、獲取市場信息以及判斷能力、乃至資金規模等方面都存在不少差異。這導致每個邊民每天能使用的額度也不一樣，有的人可以用完，有的人用不完。

根據這項優惠政策，東興創建了邊境貿易“1+N、20+1”的邊民脫貧新模式，即組建以1個黨支部領航，N個邊民互助組、每組成員20人以上，每組吸納1名以上貧困戶人員的邊民互助組，從指定互市區（點）進口商品銷售給邊境地區加工企業，幫助邊民特別是貧困戶增加經營性收益，形成“互市+黨建+互助組+扶貧”的模式。

具體來說，邊民互助組的結構是按照以下形式組成。邊民互助組一般以20人為一組，根據實際劃分共有七種不同類型的組合方式：

第一類：黨員為組長，有在2015年精準扶貧建檔立卡的貧困戶2人，殘疾人2人，其他按互助結構組成，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600元;

第二類：黨員為組長，有在2015年精準扶貧建檔立卡的貧困戶2人，沒有殘疾人，其他按互助組結構組成，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400元;

第三類：黨員為組長，沒有貧困戶，有殘疾人2人，其他按互助組結構組成，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300元;

第四類：黨員為組長，沒有貧困戶和殘疾人，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200元;

第五類：組長不是黨員，也沒有貧困戶和殘疾人，符合相關條件的，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100元;

第六類：黨員為組長，且全是婦女組成的，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500元（如組內有貧困戶2人，殘疾人2人的，加獎100元;組內有貧困戶或殘疾人2人的，加獎50元）;

第七類：全是大學生組成“互聯網+互市貿易”大學生創業互助組，為促進東興跨境電商快速發展，每組每月按交易額最高獲得獎勵1000元。

成立后的邊民互助組，其人員構成如下：每組20人，男性占比45%、女性占比55%。組長（黨員）帶領互助組參與互市貿易活動，負責互助組貿易洽談工作，負責與加工企業（收購企業）簽訂購銷協議。會計、出納具備高中以上學歷或熟練掌握基本數學知識，負責互助組內的財務工作、利潤分配等。中青年組員（包括貧困群眾共6～8人），掌握駕駛技能，主要負責互市商品的運輸、裝卸工作及商品加工。貧困組員（1～3人），通過互助組的互助模式，進行貿易融資，與互助組內成員進行分工合作。老齡、殘疾組員（7～9人），由互助組其他成員帶領共同參與互市貿易活動，共享盈利分紅。

借助政策、優惠措施吸引更多的邊民通過邊民互助組的新形式參與互市貿易，可以增加邊民收入，促進中越跨境貿易發展。

案例3：打算申請成立邊民互助組的京族檔口

貿易區A區內的一個檔口共有10多名京族人，他們都是京族三島之一的萬尾村村民，暫未加入或成立邊民互助組。筆者調研時，他們正在了解申請成立邊民互助組的手續，打算近期填寫資料，申請成立邊民互助組，以享受更多優惠政策。檔口老板姓鄭，男性，40多歲，京族人。來到東興邊境貿易區三個月，目前主要從事海鮮、農副產品中轉買賣。他們從越南買回海鮮（海蜇、冰魚、海蝦）和農副產品（芝麻、花生之類）再轉賣到國內廠家。

當問及鄭老板：“聽說過邊民互助組嗎？”“聽過，加入了可以享受更多優惠政策，但是目前還沒加入?！薄盀槭裁床患尤肽?？”“剛來到這個貿易區做生意，還不太懂政策，現在正在了解，準備近期申請加入?！?/p>

鄭老板和手下的員工都是京族人，與越南人談生意的時候可以借助語言和文化心理距離相近這兩點優勢，更容易產生互信，更容易做成跨境貿易的生意。再借助成立邊民互助組，享受政府給予的優惠政策，他們在與越南人跨境貿易的時候，可以獲利更多，進一步推動中越兩國跨境貿易的發展。

案例4：在貿易區B區內的一個檔口，老板H，女性，40歲左右，京族人。老板H已成立一個24人的邊民互助組。工作人員T介紹說：檔口近年來生意越來越好，配套了10臺三輪車，用來每天運貨過關。他們檔口主要也是從越南買海鮮（墨魚、蝦、帶魚等）和農副產品（孜然、亞麻籽等），再中轉到國內銷售。老板H一般不在檔口里，因為懂得越南語，能與越南人自由交談，平時都在外面談生意為主。工作人員T補充道：“其實檔口就是利用優惠政策轉賣越南商品，賺取差價?！?/p>

經過調查，我們對東興邊境貿易區和邊民互助組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東興邊境貿易區內的檔口主要充當中介者的角色，并且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中介者。同時，貿易區就相當于中越跨境貿易當中一個重要的貨物中轉地。

互助組成員全部由邊民構成，以集體的方式參與邊貿。與過去邊民獨自參與邊貿相比，邊民互助組走向規?；梢云鸬?+1>2的作用。通過合作，通過明確的分工，邊民互助組內有人負責洽談、有人聯絡物流、有人管賬，效率相對以往提高不少。參與邊民互助組，還有助于解決交易資金問題，加大抗風險能力，其結算方式也由現金結算到利用跨國銀行之間進行轉賬。邊民互助組構成一個新的組織形式，其商品運輸方式也向著大噸位方式轉變，由過去個人用肩膀挑、扛，用手推車拉運，變成今日的使用三輪車、貨車以及船只運輸。

據統計，到2017年9月，東興市邊民互助組已由2015年的19個1416人，增加到了57個1 931人，其中貧困戶人員111人，互助組數量和總人數均增加不少，同時吸納了不少貧困戶。特別是在“互市+黨建+互助組+扶貧”的發展模式下，發展邊貿的同時，也貫徹到精準扶貧計劃的實施，幫助困難群眾自力更生，增加了邊民的收入。同時，又反過來提高困難群眾參與邊貿的能力，在互幫互助的過程中，推動邊貿的發展。

可以說，邊民互助組是國家政策導向形成的組織，相對家庭關系網組織，邊民互助組隊規模更大。只有在一定的組織結構中，對土地、勞動、技術和資金等要素進行有效結合并合理分配經濟收益，才能實現經濟發展。[9 ]邊民互助組在國家政策的指引和扶持下，更好地發揮了京族人在與越南人跨境貿易當中的優勢?；ブM這種組團交易模式也有利于聯檢部門對互市貿易的管理。組團將改變以分散的邊民個體為唯一申報主體，將合作社或互助組作為監管對象，[26 ]這種群體交易有利于海關的監管，有利于海關打擊邊境走私活動。通過營造一個公平、規范化的交易環境，促進跨境貿易進一步健康發展。

五、京族邊民勞務中介組織及跨境勞務合作

在東興市江平工業園，有不少企業聘用越南員工。早期，越南勞工來中國打工主要依靠越南工頭介紹?；径际且揽咳嗣}廣的越南工頭，通過從老家朋友互帶的形式過來打工，一個工頭一般帶幾十人左右，規模比較小。工頭就是中介者，他負責組織小批越南人到東興的工業園區打工。

后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對越南勞工的需求也增加了不少，單個越南工頭的介紹滿足不了市場的需求。國家政策也有相應的調整，國務院2015年12月頒布的《關于支持沿邊重點地區開發開放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見》明確提出，允許沿邊重點地區按規定招用外籍人員。2017年初，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印發中越跨境勞務試點方案，東興市作為試點地區之一，在勞務合作機制、勞務許可、居留和出入境手續等方面優化管理，提供便利，先行先試。政府負責設立境外邊民務工管理服務中心，由公安、人力資源社會保障、檢驗檢疫等部門以及翻譯中介、具有法人資格的相關勞務公司、勞務信息平臺等聯合進駐，為境外邊民提供“一站式”服務。

慢慢地，當地出現了勞務中介組織，它們以更專業、更大規模的方式組織越南勞工到東興市打工。以東興口岸為中心，當地相距不遠就有一家勞務派遣公司，呈點狀分布。在跨境勞務合作方面，這些勞務派遣公司起著重要的中介作用。本地企業依靠勞動力豐富且價格相對便宜很多的越南勞工，利用這種勞動力優勢發展邊境加工業，有利于加工制造等勞動密集型行業的發展壯大。

在推進跨境勞務合作的過程中，東興市的勞務派遣公司起著重要作用。雖然政府成立境外邊民務工管理服務中心，但是具體參與其中，與跨境勞務工聯系最多的、規模比較大的還是這些勞務派遣公司。過去勞務派遣公司招一批跨境勞動力需要跑幾個政府部門，現在有了“一站式”管理服務中心以后，辦理手續更加方便、效率提升了很多。

以前廣西地區的產業結構對用工的需求量大，而境外人員在本國內又找不到工作，這就直接導致了許多人員非法入境。[26 ]現在實施了中越跨境勞務試點方案，這是國家對市場的一種架構和導向，又通過勞務派遣公司發揮其中介作用，組織大批越南勞工，對接企業，安排其工作。邊境的存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排斥那些被認為是外國人的人進入。有時，為了方便那些在某種程度上被認為文化相同但被地圖上的邊境線所分開的群體加入，邊界會被消除或者放寬。[27 ]這樣不僅有利于打擊非法入境和非法打工，還有利于跨境勞務合作的順利推行，從而促進邊疆安全穩定、繁榮發展。

六、京族電商組織及跨境網絡營銷功能

邊民除了通過成立或加入邊民互助組做邊貿，還可以利用一個叫八找網（89bay.com）的電商平臺做邊貿。這是一個基于東興互市貿易園區的O2O電商平臺，集本地消費、特優農產品買賣、家配于一體。

自從互聯網誕生之后，信息的傳播又形成一種全新的局面。世界各地的人們通過網絡交流，形成一個個具有傳統社會的某些特點的虛擬社區。[21]347電商組織不同于上面以血緣、地緣等關系組成的組織形式，電商是對傳統的超越，通過虛擬的網絡把賣家買家聯系起來。另外，得益于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深入推進，世界范圍內的人口、技術、信息、商品等要素流動日漸頻繁，由此形成的網絡進入人們日常生活。京族電商組織巧妙地利用技術和信息等要素，借助國家優惠政策，發揮其在邊境地區的“地利”，利用邊民與越南之間的族源關系發展起來。

“八找網”電商平臺有兩種合作方式，第一種是本地商家入駐。本地商家入駐需要提供公司（店鋪）營業執照，食品經營許可證或食品生產許可證。要有本地線下實體店和優質貨源。然后在商城申請入駐開店，等待平臺人員審核通過，再上傳有報關檢驗單據的優質產品。等到有買家線上下單付款，物流及時配送，這樣就完成交易。第二種是邊民（邊民互助組/合作社）入駐。邊民/互助組入駐集體流程：自家種養的農產品剩余，由于現有條件不足，無法在互聯網銷售與推廣。通過入駐八找商城，把農產品放在平臺上銷售，并提供相應的個人信息與資料（身份證、互市邊民證件等），再與商城簽訂協議。在認同商城代銷管理模式的前提下，與平臺簽訂代銷協議。然后提供優質農產品給平臺，平臺會管理并銷售農產品，最后，平臺幫助邊民銷售產品所得費用會按期與邊民結算清賬。

根據調研所得的互市交易大數據，截至2016年9月5日，互市市場交易額1193105.19萬元，邊民參與人次1589119次。

“八找網”電商平臺憑借其在中越市場推廣、資源整合以及分銷能力等方面的優勢，實現了互聯網電子商務、移動電子商務及線下體驗店的融合。這種電商組織將互聯網電商引進，借助互聯網將邊民、東南亞賣家以及國內零售商聯系起來，提供更便捷、迅速的交易渠道，發揮電商組織在網絡營銷方面的優勢，形成“互市+電商”的發展模式，進一步推動中越跨境貿易的發展。

七、結 語

文化因素是經濟系統運行的重要變量。社會組織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深深影響著經濟的發展運行。另外，社會組織并非一成不變，會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而不斷發展變遷。改革開放以來，京族三島地區的傳統社會組織“翁村”組織發生巨大變化，并在“一帶一路”倡議推進的大背景下，孕育出新型社會組織。這些新型社會組織在中越跨境經濟合作方面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促進了貿易暢通、民心相通。

當前邊境地區深度融入“一帶一路”建設當中，邊境地區的優惠政策以及自然優勢，深刻影響著當地的經濟發展。更為重要的是京族人發揮其與越南主體民族越族語言相通、文化、習俗相近的歷史人文優勢，特別是通過“哈亭民間事務組”溝通了雙方的經濟文化，這是京族在跨境經濟合作當中的獨特優勢，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自從新中國成立后，當地傳統社會組織——“翁村”組織被取消，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翁村”組織改為“哈亭民間事務組”負責修建哈亭、籌辦一年一度的哈節以及其他與哈亭有關的節慶事務，發揮其在保護、弘揚傳統民族文化方面的功能以及與越南進行跨境文化交流的作用。通過舉辦哈節，“哈亭民間事務組”起到凝聚京族社會內部力量的作用，促進其社會關系的整合。哈節的參與者除了本地村民、從外地回來的親戚朋友、附近的京族村落、游客還有從越南遠道而來的賓客。由于京族與越南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淵源，我國京族的哈節與越南的哈節有著緊密的文化聯系，雙方村民在一年一度的哈節慶?；顒又校瑫嗷プ咴L。哈節在中越兩國跨境文化交流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可以說是一個讓中越兩國京族人民跨境進行國際文化交流接觸和互訪的機遇與平臺。所以，“哈亭民間事務組”在中越跨境文化交流方面起著重要作用。它通過舉辦一年一度的哈節，緊密聯系著雙方，維系兩國人民的友誼、促進雙方的溝通、交流、互信與合作，從而實現民心相通。

事實上，這些組織是利于當前中越邊境發展且有生命力的新事物，但新事物的發展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這些新型社會組織也一樣，會遇到各種各樣不同的問題。所以，在這個發展過程中，需要政府給予適當引導，運行過程中遇到問題，也需要政府給予指引，想辦法解決，避免新型社會組織在運行過程中帶來的負面影響，保證其跨境經濟合作功能的正常發揮，使邊民生活變得更好，有利于利于邊疆治理、穩疆固邊，推動邊境跨境貿易健康、持續、有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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