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瑋
焦慮,已成為現如今公認的心理現象。“我近來感覺特別焦慮,擔心自己考不上研,擔心工作中會發生無可挽回的錯誤……”,還有人說不清楚為什么焦慮,只是一直心慌,擔憂,惶惶不可終日。
現實生活中,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有過類似的經歷,差別大概在于有些人總是焦慮,有些人偶爾焦慮。
一位心理咨詢師說有個來訪者擔心飛機失事,僅僅是在腦海中想一想那場景,都心悸不已。 另一位咨詢師提到,一位來訪者總是擔心在打印材料時,把重要資料打在一張已經用過的A4紙上,于是反復檢查,直至發展出一整套儀式動作,提示他可以終止檢查才能停下來。
他們擔心的事情最后真的發生了嗎?自然是沒有的。那么,我們為啥要擔心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呢?
我想起《逃避的寓言:小貓逃開影子的招數》。“影子真討厭。”小貓湯姆和托比都這樣想,“我們一定要擺脫它。”然而,他們發現,只要一出現陽光,他們就會看到自己的影子。不過,湯姆和托比最后終于都找到了各自的解決辦法。湯姆的方法是,永遠閉著眼睛。托比的辦法則是,永遠待在其他東西的陰影里。
《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中,這樣描述焦慮:“焦慮是對未來威脅的期待,更經常地與為未來危險做準備的肌肉緊張和警覺、謹慎或回避行為有關。與發育正常的焦慮不同,焦慮障礙表現為過度的或持續超出發育上恰當的時期。有焦慮障礙的個體往往高估他們害怕或回避的情景。”
這里提到了兩點:其一,焦慮是對未來威脅的期待;其二,為了扼殺可能的威脅,個體會采取回避策略。 可能,原因就在于這個“回避”。我們的中樞神經系統內有兩條通路:一條是由前額葉主導的“深思熟慮”環路,面對外界刺激反應縝密理性同時相對遲緩;另外一條是由邊緣系統主導的“直覺”通路,反應迅速卻注定不夠周全。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講,很多時候,心理障礙或者心身疾病最初很可能是源于一次偶發的小概率事件。而邊緣系統很擅長從這一小概率事件中嗅出危險的氣息,并出于本能地啟動,脫離皮層控制,意圖“快準狠”地解除危機。
比如,在你心煩意亂頭暈腦漲的時候,如果有人說“我有種神奇藥丸,吃了之后,保管你馬上就神清氣爽”。我猜,很多人都難以抵擋這種誘惑。渴望迅速消解痛苦是人類的本能,最好馬上跟它們說拜拜。在這種心情的驅使下,那些可以幫助我們入睡的安眠藥和酒精,那些在我們心煩意亂時可以轉移注意力的高熱量飲食,會對我們產生很大的誘惑。
這么做的最終后果就是,我們可能會酒精、藥物成癮,暴飲暴食……就這樣,我們一步一步親手縮小了自己的舒適區,最后把自己逼到無處可待。小貓湯姆和托比告訴我們,一個小的心理問題,可能就是這樣逐步惡化成為更大的心理問題的。
拿我親身經歷來講,在博士臨畢業的半年內,我經歷過一段嚴重的失眠。當時的背景是實驗結果不好,沒有做完,論文剛剛開始寫,工作更是沒有著落……我開始連續失眠,很多個夜晚眼睜睜地看著天亮。這讓我無比焦慮:白天還有繁忙的工作,如果休息不好該如何挺過這一天……由于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我開始進一步擔心:會不會就此失眠下去?如此愈發睡不著。
在那段時間里,我那偶爾發作的過敏性鼻炎在一次感冒后急劇轉為支氣管哮喘。在從網上了解到支氣管哮喘是引起猝死的幾種主要疾病之一后,我頓時坐不住了,甚至拜托師妹每天早上給我打個電話,看看我是否還能喘氣……
我觀察了自己幾天。發現即使連續幾晚都失眠,第二天卻依然精神十足,工作幾乎不受影響,這樣心里坦然了:失眠就失眠吧,反正也不會影響白天的工作效率。失眠慢慢好了,哮喘后來再也沒犯過。
我猜可能因為我“忍”了那么一下,沒有急于去“治愈”失眠和哮喘,而是選擇把它們識別為特殊時期出現的小概率事件,我可以耐受機體暫時離開舒適區。
如果當時,為了“迅速好轉”而開始服用鎮靜安神類藥物,可能以后一旦發覺有一絲失眠征兆時,我都會不假思索地選擇服藥。如果當時我認為過敏性鼻炎鐵定惡化成為支氣管哮喘了,為了預防“猝死”,恐怕以后只要一出現過敏癥狀,我就會直接按哮喘來治療,力圖不留一絲隱患。所幸的是,我稍微“忍耐”了一下,什么都沒有發生。馬克·吐溫說:“我一生中充滿了可怕的災難,而其中大部分從未發生過。”好像是的。
(摘自《中國青年報》2017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