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錯別字報告

鄺新華

在娛樂圈，寫錯字可能變成娛樂事件；在新聞界、出版界，寫錯字會影響生計；在法律文書上，寫錯字則關乎命運前途。

“剛剛，沙特王儲被廢了”。2017年6月21日，新華社微信公眾號一則超短新聞瘋狂刷屏10萬+，這則新聞標題只有9個字，正文只有38個字：“沙特國王薩勒曼21日宣布，廢除王儲穆罕默德·本·納伊夫，另立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為新任王儲。”這則事后被稱為“剛剛體”的新聞正下方，寫了三個編輯的名字。當網友質疑，一則超短新聞為何要有三個編輯時，新華社微信公眾號傲嬌地回復：“王朝負責剛剛，關開亮負責被廢，陳子夏負責沙特王儲。有意見？”

當天，10萬+的氣勢還在上漲，這條有三個編輯的新聞，很快就被人揪出了一個錯別字，輿論導向急速反轉，人們開始吐槽寫錯字的國家級通訊社。三位編輯只好“傲嬌”回復：“壓力山大啊。雖然有三個編輯，‘廢黜還是弄成了‘廢除。我們正在深刻反省。”

這應該是2017年中國新聞界影響最大的錯別字事件。有人替新華社辯解：這是在文風上親民化的一次嘗試，只是由于強調文風親民而對文字的嚴肅性和準確性有所忽視。針對此事，《消滅錯別字與病句》作者、成都八中退休語文教師彭倫健說：“無論什么樣的文風，準確使用文字是基本要求，這樣的錯誤實屬不該。”

在新聞界、出版界，錯別字是業務水平的衡量標準，寫錯字在這兩個行業里是會影響職業生涯的。一些重要的法律文書，錯一個字或者少一個零的代價，輕則損失金錢，重則賠上身家性命。

不過，在這個語音輸入已經上軌道的前人工智能社會，人們對文字的使用越來越漫不經心，甚至到了以寫錯別字為榮的境地。這讓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管理司（下稱“教育部語用司”）很著急，該司文字處處長孟慶瑜曾在公開場合表示，隨著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中小學生漢字書寫能力有所削弱，提筆忘字、錯別字書寫情況嚴重。

熱播劇，連錯別字一起熱播的劇

2017年的很多熱播劇都是錯別字生產大戶，包括我們熟悉的《白夜追兇》《河神》《楚喬傳》《歡樂頌2》《我的前半生》《我們的少年時代》。《楚喬傳》很可能是年度錯別字冠軍，被吐槽“字幕組急著下班”。

劇中宇文玥有一句臺詞：“在主人的床第上承歡，你也能做到……你的尊嚴何在？”片中不僅字幕組打錯了“床笫”，宇文玥也讀錯了“床笫”。楚喬說：“干不出那種下三爛的事。”字幕組打錯了“濫”字。元徹對宇文玥說：“燕洵必須死，絕對不會讓燕洵活著離開，以免到時候殃及魚池，楚喬也不會有好下場。”除了魚，魚池也被殃及了。除了魚池，《楚喬傳》字幕組錯誤的地方還有“氈板上魚肉”，正確應為“砧板”；“新鮮疏菜”，正確應為“蔬菜”；“權利的游戲”，正確應為“權力”。另外，劇中大魏皇帝說：“來人哪，擺架回宮。”回宮還擺什么“架子”呢？有網友感慨：“感覺劇中的人物都變得沒文化了。”

本來，《人民的名義》應該是有文化的，但青年檢察官周正在審問疑犯時說：“你就直接了當地說。”——直截了當地錯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昆侖虛的弟子們尋找司音，“卻豪無音訊”——“毫”也無音訊了。《白夜追兇》里，關宏宇說：“真是個不詳之地啊。”——“祥”與“詳”也是孿生兄弟，疤痕長得也一樣。《春風十里，不如你》第一集就“文章信口拈來”——“手”沒了！

經典大劇如《武林外傳》《亮劍》《三國演義》《喬家大院》也錯別字頻出。比如《三國演義》第61集，“賈逵迎接閹陵侯”，求鄢陵侯的心理陰影面積。

越浮躁、越商業化的內容，錯別字就越多。搜狗輸入法的一項調查顯示，相比于電影和綜藝節目，電視劇中出現的錯別字更多。調查中收到1079條關于電視劇的錯別字報告，占比84.2%；電影163條，占比12.7%；綜藝節目40條，占比3.1%。

大明星喜歡當錯別字大王

越是有影響力的傳播媒介，出現在上面的錯別字，其破壞力就越大。在《戰狼2》刷屏的時候，央視名嘴趙忠祥發了一條微博：“我聽好多人說《戰狼2》，火得一踏胡塗，我雖說沒看哪，但對國產片能這么叫座，感到好哇，越好越好哇，就算還沒看，那又如何？”這條帶點“語音轉文字”風格的微博，如果真是人工智能轉文字，也許不會錯在唯一的成語上。后來趙忠祥對自己微博出現錯別字給出的解釋是：“我這十幾天很忙，一直忙著參加主持《中華好詩詞》和《越戰越勇》的錄制……我心里為中國國產電影高興……因為我太高興，我還誤把一塌糊涂寫成了‘一踏胡塗。出現了錯別字，真不應該。其實，網友批評我蹭熱度，我有點冤枉！我真沒有蹭《戰狼2》的熱度。”

人設里有古典范兒的明星，最容易掉進錯別字的坑里，因為他們經常要秀繁體字。前一段時間“老干部”靳東人設崩塌，有人還拿他的錯別字作為槽點，愛寫繁體字的靳東把“茅盾文學獎”寫成“矛盾文學獎”，還把“古人云”寫成了“古人雲”，“雲”用于云雨之義，表達“說”，只能用簡體的“云”。

在搜狗輸入法的調查中，被路人揪出來寫錯字最多的明星分別是：趙薇、趙忠祥、徐崢、夏雨、劉燁、舒淇、王俊凱、伊能靜、黃渤、張亮。

《摔跤吧！爸爸》刷屏時，徐崢發了一條微博：“絕對是出忽意料的好！誰說中國沒有‘？？跤吧爸爸這樣的電影。”“出乎”意料地“摔跤”了，“？？”字是打不出來的，應該是手寫出來的。薛之謙在推廣新片時，發微博說：“《我們的少年時代》陣容強大，時段黃金，場景絢麗，童嫂無欺。故事勵志還聲東擊西，愛恨糾結，如家禽野雞。”兒童和嫂子都不會欺騙。潘長江在推新片時也寫了神句：“這位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敗，英俊瀟傻的大帥哥不是別人他就是……”我們分不清是真“傻”還是假“傻”。

上百萬人舉報，查實近十萬錯別

2017年，教育部語用司、共青團中央宣傳部與搜狗輸入法聯合發起“零錯行動——全民隨手拍錯字”行動，鼓勵拍照舉報錯別字。4個月時間，參與舉報者上百萬人，提交有效錯別字近十萬個。前文講述的熱播劇與明星的錯別字，很多是粉絲舉報的。endprint

在這個活動基礎上寫成的調查報告顯示，錯別字成因，有90%是因為音近。出現次數最多的錯別字有：閥（閾）值、宣瀉（泄）、干嘛（嗎）、純潔無暇（瑕）、帳（賬）號、份（分）量、渡（度）假、震憾（撼），等等。最難分辨對錯的詞語有五對：身份——身分；文身——紋身；緣分——緣份；算賬——算帳；唯一——惟一。

互聯網是錯別字產生的主要領域，微博是錯別字的重災區，占比達73.3%；其次是網絡門戶，占8.5%；微信公眾號位列第三，占6.5%。調查報告稱：“在互聯網時代，漢字的規范使用也必將面臨巨大挑戰。”在新聞門戶網站中，網易新聞被發現的錯別字最多，達848條，占比39.8%，其次是騰訊新聞（259條，占比12.1%），鳳凰新聞位列第三（88條，占比4.1%），人民網和新華網僅有0.3%。搜狗輸入法“字媒體”主編郭敏說，錯別字多是因為舉報的人數多，從側面反映了這個媒體的瀏覽量大。

郭敏表示，自從電子照排技術出現以后，“少寫一點，多寫一橫，這些錯字已經不存在了。在互聯網上，很多時候是某個字用錯了地方，比如‘帳號的‘帳，應該是‘賬”。

至于線下，商店被舉報的錯別字最多，占45.5%；其次是學校，占28.3%；標語公告第三，為21.4%；景區相對較少，占比4.9%。

線下很多錯別字，錯得實在離譜。比如，青島火車北站南門進站口告示牌寫成了“中華人名共和國”，重慶市群眾來訪中心大門西宣傳墻寫著“什么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魯訊”。

因為有嚴格的出版流程，書籍的錯別字出現率不高，電子書錯別字明顯多于紙質書。《國史十六講》里，“朱允炆”寫成“朱允墳”；法國作家福樓拜名著《包法利夫人》，被改名“包利法夫人”；上海辭書出版社《辭海》第六版縮印本第589頁，“菜籃子”寫成了“菜藍子”；《白鹿原》第545頁第二段第四行，“狡猾”寫成了“狡滑”。根據出版業的規定，差錯率在萬分之五以上的，出版單位必須30天內全部收回，不得重印發行。

錯別字蔓延，是因為社會浮躁

調查報告列出了“最不該”寫錯的五個字。第一位是“神州飛船”，自從新華社文章把“神舟十一號”寫成“神州十一號”后，中國新聞網、《南方日報》、《沈陽晚報》等媒體官方微信都寫成了“神州十一號”。第二位是“民族”寫成“名族”。第三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寫成“中國人民共和國”。第四位是“教科文組織”寫成“教科問組織”。第五位是“頒發畢業證書”寫成“辦法畢業證書”。

2017年6月，新華社微信公眾號把“廢黜王儲”寫成了“廢除王儲”，結果新浪、網易、鳳凰網等新聞門戶全部“淪陷”，無一例外都寫成了“廢除王儲”。

國辦發〔2015〕15號文件《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開展第一次全國政府網站普查的通知》規定，政府網站出現嚴重錯別字（例如將黨和國家領導人姓名寫錯），則判定為不合格網站，立即關停整改。

彭倫健花了47年寫成《消滅錯別字與病句》，無奈鍵盤出現的當代，年輕人越發喪失對漢字的敬畏感。“現在的年輕人書寫漢字的機會越來越少，這不僅會造成錯別字的增加，還會造成提筆忘字、漢字書寫不熟練、字跡難看等問題。”彭倫健說，寫錯別字有兩個原因：“一是由于筆誤，二是自己的認知就是錯誤的，把錯別字當成了正確的字寫。電子輸入的出現，由于拼音（拼音輸入法）或編碼（五筆輸入法）錯誤而造成的錯別字又大量出現。”

調查報告指出，整個社會浮躁、功利是漢字使用不規范、錯誤蔓延的根本原因。

（劉娜薦自《新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