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富星
2014年以來我國PPP發展迅猛,短短數年就躍升為全球最大的PPP市場,成績斐然、意義重大。政府作為監督者和合作者,遵循“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和“激勵相容”原則,有利于提高問責效率,強化治理約束。PPP本質上是公共服務供給的新方式,公共治理的新機制,更注重公共價值取向、共同治理。PPP模式對公共服務的投入、運營、監管體制機制變革產生了重大影響,對多項改革具有牽引性、推動性作用。PPP是財政實現自身在國家治理中基礎性、支柱性作用的一種有效制度安排,對提升國家治理能力具有重要意義。
當前我國推進的PPP是傳統BOT、BT等模式的升級版,更是體制機制的變革,具有積極意義。但PPP并不必然帶來降本增效之功,其效率具有不確定性。PPP規范運作核心在于全生命周期運營, 形成合理的風險分擔機制、產出符合績效標準的公共服務。但是,由于契約的不完全性、公私目標差異、外部環境的多變(市場收益不確定性)、績效監測難等因素,將導致PPP效率與預期發生較大偏差,并將誘發各類不規范行為,出現變異和走偏亂象。不可忽視的是,PPP快速發展過程中也存在泛化濫用、變異走偏等不規范行為,容易造成低效率、高風險,應引起高度重視。
PPP應回歸公共服務提質增效本源, 應盡可能提升契約完備性,以最大程度的節約事前和事后交易成本,形成帕雷托改進。當前PPP工作不在于落地快,而在于前期實,不應論規模,而應論效率。正是基于此,我國PPP不應泛化、異化,我國當前PPP規范的落腳點在于全生命周期管理、物有所值、風險共擔、激勵相容。現階段PPP應著力強調社會資本參與全生命周期運營管理、進行合理的風險分擔,基于績效評價付費。在此基礎上,循序漸進促進市場體制、行政體制、財政體制等變革,形成良性促進、倒逼效應。
目前PPP不規范運作行為及影響
截至2017年6月底,入庫PPP投資額16.3萬億元,已簽約落地投資額3.3萬億元,落地率34.2%。但是,我國PPP項目中需要財政補貼的占入庫PPP項目投資總額的70%。顯然,這對PPP模式效率、財政風險構成了較大挑戰。
經濟進入“新常態”,財政緊運行成為普遍趨勢,同時,企業大都面臨著較大的經營壓力。近年來,PPP市場也存在一些不規范的亂象,如“重建設、輕運營”“重補貼、輕經營”“重權利、輕責任”“重簽約、輕監管”“重國有、輕民營”“重短期、輕長期”等。PPP不規范行為主要集中體現在“風險—收益”這兩個維度,沒有開展規范的市場化運作,沒有體現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當前尤其突出的是,以最低收益承諾、回購安排、名股實債等方式進行變相融資、包裝成PPP 模式的做法,與PPP的本質與意義相悖。一些地方按PPP模式引入社會資本,但約定建成后由政府或融資平臺按一定溢價回購或受讓其股份。
此外,PPP在運作過程還普遍存在較多不規范行為,舉例來說,有些地方只是簡單地將部分公益性項目合作期限變長, 物有所值論證走過場,模式設計幾乎沒有涉及運營、績效、監管等關鍵環節,實則為“時間拉長版的BT項目”;有一些項目為獲得金融機構融資、地方政府政策支持,打著PPP旗號從事商業地產、招商引資項目等競爭性業務開發;很大一部分偏公益性的PPP項目,社會資本更看重針對建設投資的可用性付費部分,付費與運維績效掛鉤率為零或很低,基本以項目竣工驗收合格為依據,形成了“類BT”或“類固定回報”;有些項目把運營維護分包給了政府或授權的出資機構,實質上把主要風險又轉嫁給了政府,形成事實上的無風險、“固定回報”等;部分項目資源配置的合理性、合規性有欠缺,可能出現違規或“過度補貼”,導致國有資產或財政資金流失、甚至尋租等行為等。
如前述,不規范的PPP項目將帶來如下諸多負面影響:其一,很多過度依賴政府付費的項目成為突破預算、規避政府舉債的工具。政府直接投融資的顯性成本顯然遠低于PPP綜合成本(或收益),如果PPP全生命周期成本、效率沒有得到改進,事實上會加重政府負擔,導致財政風險隱匿、衍生隱性債務風險。其二,項目風險分配、績效考核機制打折扣或無效, 項目效率降低、公共服務質量下降。如社會資本短期內獲利回收,或者低風險獲利、旱澇保收式獲得收益等必然導致大范圍的短期主義行為,缺乏經營創新性、效率改進的積極性,無法實現“物有所值” 的目的。其三,誘導各種“監管套利”行為,形成道德風險蔓延,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的不良局面,不利于PPP市場可持續健康發展。
原因分析
運用PPP既涉及到理念、觀念的轉變,又涉及到體制機制的變革。PPP不規范背后也折射了理念、制度、能力等多方面問題。主要原因如下:
政策法規、制度安排不完善。目前PPP整體上缺乏系統和深入的體制機制安排以及法治環境。PPP相關法律層級不高、沖突較多、政策銜接不暢、部門協調不力等問題已經掣肘了PPP工作的順利開展。
很多基層政府財力薄弱,理念未轉變到位、能力和經驗有缺乏。目前,經濟下行壓力大、政府融資渠道收緊、財政收支缺口引發了地方政府強烈的投資需求,急于引入資金、促成項目。一些地方將PPP 異化為融資工具,片面追求經濟增長或個人政績,造成不顧風險的短期化現象嚴重。一些地方政府認為,不管真PPP還是假PPP,不管風險大小,都應盡快落地開工,將PPP異化為投資拉動手段、規避政府舉債工具。在機會主義盛行下,就會出現只顧當前解決問題、不顧后期實施的各種不規范行為。
多數項目依賴財政補貼,社會資本有顧慮,追求短平快、低風險。社會資本最擔心經濟下行壓力下,如此長期限的合同中無法把控地方政府財政支付能力、誠信等風險。在長達10年以上合作期內,社會資本可能面臨政府換屆風險,以及合作過程中有些政府官員的不作為、亂作為等問題。此外,資產流動性差,投入后難以退出或變現,社會資本擔心被“套牢”。社會資本更青睞稀少的經營性項目,更迫切希望在經濟較為發達的區域做PPP項目,但這些項目競爭非常激烈,民企未必能拿到手,缺乏地方資源的企業也未必能獲得項目。故而,很多社會資本“挑肥棄瘦”,希望采取各種“變通”措施規避風險。當前,參與PPP項目的社會資本,多為施工企業,參與PPP的目的是通過投資人身份鎖定工程項目,賺取施工利潤。這些社會資本更關注當前工程利潤,大多是追求“短、平、快”,導致很多項目異化為“墊資施工”、BT導向的偽PPP。“長期投資”異化為“短期投資”,社會資本容易實現“無風險套利”缺乏運營管理、提升公共服務質量的積極性和動力。endprint
金融機構主要是傳統的擔保導向融資,項目融資實現難。目前,很多項目不規范或出問題,很大程度上與融資難有關。尤其是低層級政府、財力薄弱區域項目,或者中小民企主導的項目融資非常難。銀行擔心PPP項目周期長、收益低, 存在長期利率變動風險、期限錯配風險。同時,也擔憂政府信用、項目運營等都存在難以控制的風險。在實際融資過程中, 容易出現過度依賴政府、大企業信用或增信。很多項目需要項目公司提供額外增信措施,如股東或第三方擔保,對一些中小企業產生了“擠出”效應。
P P P推進快,咨詢公司普遍經驗不足、追逐商業利潤,缺乏獨立性。客觀上講,PPP前期程序的“兩評一案”有過度繁瑣且空泛趨勢,與最重要的PPP項目合同形成“兩張皮”。咨詢公司雨后春筍般爆發式出現,但普遍存在專業性較差、獨立性不強等問題,也有一些存在過度商業性、短期性行為。隨著PPP的大干快上, 咨詢市場價格戰、圈地運動也導致咨詢質量不高、服務不到位。此外,部分咨詢公司容易受到利益相關方影響,缺乏獨立性、公正性。
此外,從理論層面看,通常政府與社會資本利益最大化的條件存在偏離,存在專用性投資扭曲現象,可能導致社會總剩余惡化。實踐過程中,往往忽視或低估成本降低帶來的質量惡化后果,或缺乏有效的質量改進或經營創新的動力、激勵。通常,對有收費基礎、經營性系數較高的項目,如激勵得當,最優效率的偏離度相對較小。這對我國大多數PPP項目依賴財政補貼的現狀提出了較大挑戰,我國PPP發展面臨著經營創新、治理能力的雙重轉型壓力。
綜上,PPP背后的亂象折射出行政體制、財政體制、市場化改革等一系列問題,絕不是單獨哪一方的責任。從理論上講,政府是不應該有任何私利,其職責的重點是掌舵,是規制者、合作者,必須加強規范引導、落實主體責任。
相關政策建議
大多數PPP項目依賴財政補貼,政府面臨生產有效性和合同治理成本之間的一個基本權衡。PPP到了一個發展新階段和“深水區”,當前應以“防風險、提效率”為導向,規范創新推進PPP,促進PPP的良性、持續發展。政府應充分有效的利用信息、激勵,誘導社會資本進行持續努力的創新,并適當引入競爭、承諾、聲譽等機制,真正形成長期合作伙伴關系。
完善P P P頂層設計,健全法律、政策、指南、合同和機構。其一,進一步完善中央與地方關系,深化財政體制、行政考核機制改革。其二,綜合利用“法律、政策、指南和合同”等規制工具,建構一個立體的、層層遞進、協調互促的PPP規制體系。當前重點是摒棄部門之爭、法律之爭,以問題導向加快PPP立法,明確“先條例、后法律”立法路徑,采取“少即是多”原則進行框架性立法。其三,銜接好PPP與投資管理程序,簡化、優化相關流程,系統解決土地、國有資產、采購、融資、資產證券化、稅收、財政預算、爭議解決等銜接難點,操作指南、行業合同等需進一步優化調整。其四,進一步完善統一、協調的中央和地方PPP管理機構和機制。
積極更新理念,提高實施能力、規制能力。其一,強化政府的市場、法治與契約意識,不能擅用行政權力,確保各方遵諾守信、切實履約。其二,從預算管理、資產管理角度,強化財政承受能力、財政預算、國有資產管理,并建立政府債務、中長期支出事項(政府購買服務、PPP、投資基金等)、融資平臺債務等分類預算支出責任風險防范、應對機制。其三,完善政府跨部門協作機制,加強前期工作深度,提高區域及項目的整體策劃能力。其四,加強面向基層政府的政策解讀、實操培訓和經驗交流,提升“能力建設”,加大對示范項目的跟蹤督導,發揮標桿引導作用。其五,建立履約管理、行政監管和社會監督“三位一體”的監管架構,提升專業、獨立規制能力與監管水平。
嚴把“項目入口”“財承論證”關口,建立高質量項目庫,創新模式、規范實施。其一,加強項目入庫的前期論證與監管工作,有保有壓,確保入庫項目的質量與規范。重點推介以使用者付費為主的項目,審慎推介完全依靠政府付費的PPP 項目,嚴守財政支出10%“紅線”,以降低地方政府支出壓力。對于不屬于公共服務的純商業化項目、變相的BT項目, 以及無運營、無績效等項目,在項目識別階段一律從項目庫中予以剔除,不得實行PPP模式。科學制定項目實施方案, 堅決杜絕保底承諾、回購安排、固定回報等方式承擔兜底責任。應加強前期工作深度,謹慎采取PPP模式,合理約定風險、維護、績效等要素。其二,高度重視全生命周期的運營,統籌利用“存量、增量”“財政資金、國有資產、公共資源”進行商業模式、交易結構的創新。加大資源配置力度,盤活各類資源,積極采取“轉讓—運營—移交(TOT)”“改擴建—運營—移交(ROT)”等多種運作方式,規范有序盤活存量資產,降低財政補貼。國有資產和公共資源等對價資源配置要履行評估、公示、批復等必要程序,形成正向激勵機制。其三,規范重點放在“運營、收益、風險、績效”等要素上,構建合理、有效的風險分擔、激勵相容體系。要著力強調社會資本參與全過程運營管理、有效分擔風險,并基于績效評價獲得合理回報,充分發揮社會資本的專業與比較優勢、開發公共資產或資源的商業潛能。回報制設計應獎勤罰懶,注重經營創新帶來的收益分享和激勵約束安排。應明晰績效考核標準,提高績效約束的可行性、有效性,加大與全生命周期運營質量與效率的獎勵、處罰的直接掛鉤程度。尤其要審慎推進政府付費PPP項目,并加大可用性付費與運維質量的掛鉤力度,同時,也應防止以項目具有經營性內容之名,行工程利潤導向、財政過度兜底、固定回報之實。此外,堅持“穿透管理、公開透明”的原則,堅持并強化資本金、財政預算管理,嚴防過度表外業務、轉嫁政府風險。其四,強調全過程的公開透明, 提高競爭程度,促進市場競爭、多方監督。采購過程應透明、公正,關注非招標方式(如單一來源、競爭性磋商等)的合規性,重點關注社會資本的綜合運營、融資能力,招選合適的合作伙伴。做好財政承受能力、采購管理、規范合同和信息公開等工作,加大對不公平競爭、偽PPP項目的曝光和處理力度。其五,在保障公共服務質量可持續基礎上,在資金渠道、增信措施、證券化、政策優惠、金融創新上給予支持。其六,積極利用互聯網、大數據,不斷完善全國PPP信息平臺,提高PPP項目透明度和監管力度,完善信息分享、撮合交易等功能。
建立督導與問責機制,構建違約保障機制。政府誠信履約對于保障投資者權益、穩定預期以及項目規范運作至關重要。其一,對于政府違約可考慮法律救濟,建立上級政府干預、救濟機制,例如扣款(一般轉移支付等)代付,或通過金融工具建立相應的擔保、保險制度。其二,完善信息錄入、統計、分析、預測、監督,未納入PPP綜合信息平臺項目庫的項目,不得列入各地PPP項目目錄,原則上不得通過財政預算安排支出責任,不合規項目要進行清理、整改、甚至退出項目庫。其三,建立責任追究長效機制,對于政府不作為、慢作為、亂作為以及違約行為,要加強檢查、督導,并追究相關責任人行政乃至法律責任。其四,加強對金融機構、中介機構等相關方的監管,根據情節和法規追究其相關責任。
PPP健康持續發展離不開體制機制改革、制度安排,應充分落實風險分擔機制、充分挖掘PPP效率,切實消除各種后顧之憂,降低機會主義傾向。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經濟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