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碳排放峰值及其倒逼機制研究的發展動態

摘要為了進一步應對氣候變化，中國提出到2030年左右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到峰值。碳排放峰值目標的設定，必然會對經濟轉型產生一種倒逼機制。倒逼機制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實踐中成功實施的一種逆向運作的經濟治理機制。探索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的基本理論問題，研究如何在實踐中完善和運用這種新型倒逼機制，對中國經濟的低碳轉型和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參考價值。本文按照從“碳排放歷史研究”到“碳排放趨勢預測”，從“峰值實現路徑研究”到“峰值約束研究”的邏輯順序，綜述了近年來國內外有關中國碳排放及其峰值的研究現狀和發展動態，并回顧了有關倒逼機制的基礎理論研究和特定案例研究。結果表明：首先，現有研究都以順向思維方式，預測碳排放峰值和研究實現峰值的路徑，但沒有文獻以逆向思維方式，揭示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其次，現有研究雖然也提出了碳排放峰值的倒逼機制，但該倒逼機制目前在理論上仍處于一個黑箱之中，還沒有文獻曾試圖打開這個黑箱，以揭示該機制的基本特征和運行機制；最后，現有研究也模擬了碳排放峰值目標約束對經濟產生的影響，但沒有系統性地研究在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下的經濟轉型路徑，也沒有深入探索在轉型過程中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減排績效和經濟影響?；谠擃I域的現有成果和發展動態，本文提出了可進一步拓展的研究方向：要以逆向思維方式，從可持續發展的長期戰略視角，在理論上解析和構建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系統性地研究在這種倒逼機制下的經濟轉型路徑，并通過構建大型政策評估模型，量化評估在轉型過程中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減排績效和經濟影響。

關鍵詞碳排放峰值；倒逼機制；氣候變化；趨勢預測

中圖分類號F06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04（2018）02-0141-10DOI：10.12062/cpre.20170909

為了進一步應對氣候變化，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在2015年6月中國向聯合國提交了《強化應對氣候變化行動——中國國家自主貢獻》的文件。該文件不但確定了中國以實現碳排放峰值為核心的2030年自主行動目標，而且從體制機制、生產方式、消費模式、經濟政策和科技創新等15個方面，提出了將進一步采取的強化政策和措施。自碳排放峰值目標被提出以來，已經有不少文獻探討了實現該目標的可行路徑。目前在理論研究上更為重要的是，需要以逆向思維方式，從可持續發展的長期戰略視角，考察碳排放峰值目標的設定對經濟轉型產生的影響，及其與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契合問題。有文獻已經認識到，碳排放峰值目標的設定必然會對經濟轉型產生一種倒逼機制[1]。但該文獻并沒有探討這種機制的一些基本理論問題，更沒有研究如何完善和運用該機制。雖然有文獻認識到，倒逼機制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實踐中成功實施的一種逆向運作的經濟治理機制，也有文獻從不同視角探討了這種機制。但并沒有文獻對碳排放峰值目標所產生的這種新型倒逼機制進行理論探索。如果能夠深入認識并充分運用這種倒逼機制，那么就能在該機制的助推下，以較低的成本實現發展路徑的轉型和創新，并探索出一條創新型的可持續發展路徑。本文將系統梳理近年來國內外有關中國碳排放峰值及其倒逼機制的研究現狀和發展動態，并在對這些研究成果進行簡要評論的基礎上，提出該領域可拓展的研究空間和值得進一步推進的研究方向。以期為有關中國碳排放峰值及其倒逼機制的研究做出文獻綜述方面的基礎性貢獻。

1中國碳排放的研究現狀： 從碳排放歷史研究到碳排放趨勢預測

自1990年IPCC發布第一次氣候變化評估報告以來，世界各國的非氣候領域的研究者、政府決策者和廣大公眾，通過該報告逐漸了解了有關全球變暖的科學結論。隨著1992年旨在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通過，中國在經濟研究領域的學者，開始運用經濟學的方法，研究中國經濟發展中的二氧化碳排放問題，并陸續發表了一定數量的學術論文。作為《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補充條款的《京都議定書》，雖然沒有要求發展中國家承擔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溫室氣體減排義務，但快速增長的中國溫室氣體排放總量，卻引發了經濟學者對中國碳減排問題的極大關注。有的學者從碳排放歷史中探索規律，而有的學者則根據歷史數據預測碳排放的未來趨勢，并積累了大量的研究文獻。

1.1從碳排放歷史中探索規律的研究

在中國沒有提出碳排放峰值目標之前，很少有文獻關注中國的碳排放峰值問題，大多數從經濟管理角度研究中國碳排放的文獻，都力圖從碳排放的歷史中揭示碳排放與能源、經濟、社會、技術等方面的復雜關系，發現溫室氣體減排和發展低碳經濟的內在規律。圍繞這個核心命題，近年來學術界從碳排放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2-6]、碳排放的估算和預測[7-13]、碳排放系統的驅動因子[14-19]、貿易中隱含的碳排放[20-23]、碳排放的額度分配[24-28]、碳減排的路徑和影響[29-33]、碳排放強度[34-38]等方面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在上述成果中，有些文獻針對該領域的一些基礎理論問題進行了探索，比如有關碳排放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碳排放的估算和預測、碳排放系統的驅動因子、貿易中隱含碳排放的文獻。而有些文獻則緊密結合中國的低碳經濟政策，探討碳減排路徑和碳排放強度等方面的問題。在上述文獻中，有關碳排放估算和碳排放驅動因子的文獻，為碳排放趨勢預測奠定了堅實基礎。

1.2從碳排放趨勢中預測峰值的研究

碳排放趨勢預測的關鍵工具是模型和情景。模型描述了影響碳排放的經濟、社會和技術等因素的作用機制，其中包含了表征這些因素的參數。而情景是對模型中各因素發展路徑的預期，不同預期通過賦予模型參數不同數值得以實現[39]。在碳排放趨勢預測的文獻中，有關減排政策和發展戰略的情景設定同樣至關重要。在不同的情景設定中，有些文獻并沒有預測到中國碳排放峰值的出現，而有些文獻則發現了到達峰值的時間和峰值的大小。

1.2.1無峰值出現的碳排放趨勢預測endprint

在碳排放峰值目標被提出之前，預測中國碳排放趨勢的文獻，如果只進行中短期預測，或者只根據歷史趨勢預測，而不考慮在某種倒逼機制中的技術進步，以及采取的長期減排措施和經濟轉型戰略，那么在預測結果中是不可能出現峰值的。例如Pao等[10]運用改進的灰色理論模型，預測了中國2011—2020年的碳排放趨勢，結果表明碳排放將以年均4.5%的速度持續增長到2020年。滕欣等[40]和佟昕等[41]基于不同模型，同樣預測了中國到2020年的碳排放量，相似的結論都表明，中國未來5—10年碳排放增速依然很快。即使把預測期延長至2030年，在沒有考慮減排目標的倒逼機制中采取的強化措施的情況下，Li[42]同樣沒有預測到中國的碳排放峰值。在以化石能源支撐的“高碳經濟”模式下，對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來說，“能源消費—經濟增長—二氧化碳排放”似乎是一個無法打破的邏輯鏈條。如果不采取重大的低碳轉型戰略和嚴格的減排措施，碳排放峰值是不可能到來的。因此，這種中短期預測結果中不會出現峰值的情況，在針對發展中國家的研究中普遍存在。Wu等[12]采用滾動的多變量灰色預測模型，預測了金磚五國2015—2020年的碳排放趨勢，結果顯示五個國家的碳排放都將以不同速度持續增長。即使在Rout等[9]的超長期預測中，也沒有出現碳排放峰值。他們基于名為TIMES G5的線性規劃模型，預測了中國遠至2100年的長期能源需求和碳排放量，其結果表明，中國的碳排放將持續增長到21世紀末，達到95億t 以上。一個國家的碳排放在什么時候達到峰值，取決于經濟社會發展的諸多因素。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碳排放峰值一般出現在實現了工業化和城市化之后的階段，這時，這些發達國家經濟呈內涵式發展，GDP增速趨緩，能源消費彈性下降，能源消費增長緩慢，且主要依靠發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滿足消費需求，化石能源消費不再增加[43-44]。

1.2.2有峰值出現的碳排放趨勢預測

碳排放峰值是指，當一個經濟體的年度碳排放量在某一時期增長到最大值，然后開始持續下降到一個較低或接近零值的年度排放水平，那么這個特定時期的年度最大排放量就是該經濟體的碳排放峰值。碳排放峰值的概念包含了峰值時間和峰值大小兩方面的信息。從全球角度來看，即使不采取減排措施，只要化石能源的產量峰值存在，那么在能源產量峰值的限制下，全球碳排放峰值可能會在2030—2050年出現[45]。但IPCC[46]指出，如果要在本世紀末把全球地表平均溫度的上升幅度控制在不超過工業化前2°C的范圍內，全球人為溫室氣體排放須要在2020年左右達到峰值，到2030年通過減排實現與2010年持平乃至減少40%，到2050年須要比2010年減排40%～70%，到2100年則須要實現零排放。全球的溫室氣體排放峰值已經被提出，作為全球最大的碳排放國，中國的碳排放何時達到峰值，不但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一個焦點，也成為學術界研究的一個熱點。

在中國沒有提出碳排放峰值目標之前，有些文獻在預測中國的碳排放趨勢時，考慮到了在應對氣候變化的倒逼機制下，未來經濟、社會、技術、減排政策和發展戰略的預期路徑，因此就發現了碳排放峰值出現的時間和大小。有些文獻在預測全國的碳排放趨勢時，發現了峰值的出現，而有些文獻則從行業和地區的視角，預測了中國特定行業和地區有峰值出現的碳排放趨勢。

（1）有峰值出現的全國碳排放趨勢預測。朱永彬等[47]在預測中國2010—2050年的碳排放趨勢時，由于考慮到了能源利用技術的進步和可再生能源替代政策對碳排放趨勢的影響，因此在預測結果中就出現了排放峰值。他們發現，如果按照2009年之前的能源強度下降速率預測，中國的碳排放將在2040年達到峰值；如果能源強度的降速提高到4.5%～5%，碳排放峰值將出現在2040年之前；提高可再生能源的比重能夠明顯降低碳排放量，但對峰值到來的時間影響甚微。岳超等[39]基于對中國未來GDP和碳強度變動的情景設定，也預測了2010—2050年的碳排放趨勢，他們發現，如果在應對氣候變化壓力較小的情景下，中國的碳排放將在2035年達到峰值。雖然岳超等[39]沒有把減排措施和經濟轉型戰略明確納入預測模型中，但他們利用的碳強度指標實際上已經隱含了技術進步、結構優化和減排政策等多方面的信息。杜強等[48]用勞動者報酬變動率作為產業結構演變和技術進步的代理變量，引入IPAT模型，并預測了中國2010—2050年碳排放，結果表明中國排放峰值將出現在2030年。Yuan等[49]基于Kaya等式，在考慮了中國未來的人口、GDP、產業結構、城鎮化、居民收入、能源強度和能源消費等因素的變動趨勢的情況下，預測了中國2010—2050年的碳排放趨勢，結果表明中國的碳排放將在2030—2035年到達峰值，峰值大小在92～94億t之間。朱永彬和王錚[50]從消費需求拉動的角度構建了一個反映產業結構演進的新型動態優化模型，在假設中國的消費偏好模式不斷向發達國家趨近的情景下，對消費偏好導向下的產業結構優化方向及碳排放趨勢進行了模擬研究，其中關于碳排放趨勢模擬的結果表明，中國的碳排放峰值將出現在2032年。Zhang等[51]通過構建遞歸的動態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在無政策情景、持續努力情景和加速努力情景下，評估了中國有關深化經濟改革、保護環境和限制化石能源使用的指導性政策對能源系統和碳排放的影響。其部分研究結果表明，在無政策情景下，中國的碳排放一直會增長到2050年，并不會出現峰值，而后兩種情景下的努力都能夠使得峰值在2050年之前出現，其中在持續努力情景中，峰值將在2040年出現，而在加速努力情景中，峰值將出現在2030年。

（2）有峰值出現的行業和地區碳排放趨勢預測。從行業和地區的視角來看，不同行業和地區具有不同的碳排放趨勢和規律。因此，不同行業和地區的碳排放峰值不可能同時出現，而將會分行業和分地區先后依次到來，最終實現全國碳排放峰值的出現。預測行業碳排放趨勢的文獻重點關注的是能源密集型行業。Wang和Zou[52]運用多區域一般均衡模型，在一系列有關能源結構、能源強度、進口限制、投資、碳稅和補貼的政策情景下，預測了中國9個能源密集型行業的碳排放趨勢。他們發現，煤炭開采和洗選業的碳排放峰值將率先在2019年出現，電力和熱力的生產供應業的碳排放峰值將在2024年出現，金屬制造和加工業以及非金屬礦物制造業的碳排放峰值將滯后兩年在2026年出現，而石油加工、煉焦和核燃料加工業以及化學工業的碳排放峰值將直到2040年才會出現，總體來看，能源密集型生產部門的碳排放峰值將出現在2029年。在中國的能源密集型行業中，交通運輸業是僅次于電力和熱力的生產供應業、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的第三大溫室氣體排放行業[53]。因此，有些文獻就重點關注了交通運輸業的碳排放趨勢。其中，Gambhir等[54]研究了中國公路運輸業2010—2050年的碳減排技術和成本等問題，其關于碳排放趨勢的預測結果表明，在采取一系列減排措施的低碳情景下，公路運輸業的碳排放將在2030年達到峰值。Hao等[55]通過構建“自下而上”的核算框架，并在多種情景假設下，預測了中國2014—2050年貨物運輸業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其預測結果表明，在照常情景下，貨物運輸業的溫室氣體排放將在2045年左右才能達到峰值，但在最大減排情景下，峰值會提前到2035年左右出現。endprint

中國各省市的產業結構差異較大，所處的工業化和城鎮化階段不同，化石能源消費量也不同，因此碳排放趨勢也各有其特征。對于各省市來說，測算和研究溫室氣體排放峰值，其意義在于通過設定一個科學合理的排放目標，幫助地方政府結合當地的發展現狀和趨勢，以制定對應的配套政策，形成倒逼機制，促使其更快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實現低碳發展[56]。在預測地區碳排放趨勢的文獻中，楊秀等[56]首先分析了城市中與能源活動相關的碳排放峰值的測算方法，然后以北京為例，測算了該市2012—2030年的碳排放趨勢，發現北京的碳排放峰值將在2019 年出現，并達到1.65億t。王憲恩等[57]基于STIRPAT 模型，預測了吉林省能源消費的碳排放變化趨勢，其研究結果表明，在節能情景下該省的碳排放將在2040年達到峰值4.3億t ，如果在節能—低碳情景下，碳排放峰值會提前到2036年出現，并下降到3.6億t 。Dai等[58]分別運用“自上而下”的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CGE）、“自下而上”的集成評估模型（TIAM）以及CGE與TIAM的軟鏈接模型，研究了2005—2050年中國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大區域，以及電力、金屬和運輸等10個部門的能源消費和碳排放路徑，其部分研究結果表明，在征收碳稅和不征收碳稅兩個情景下，中國三大區域的碳排放都將在2040年出現峰值，只是在征收碳稅的情景下，峰值的碳排放量更小一些。Dai等[58]的研究可能忽視了一個基本判斷，即中國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大區域的碳排放峰值不可能同時出現。

2中國碳排放峰值研究的發展動態：從峰值實現路徑研究到峰值約束研究

自中國在2014年提出碳排放峰值目標，并在2015年的“國家自主貢獻”承諾中重申該目標以后，陸續有文獻把研究的視角，從碳排放趨勢的預測轉移到了峰值目標的實現路徑及峰值目標約束對經濟的影響上來。

2.1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實現路徑研究

這些文獻從不同角度和層面探討了中國實現碳排放峰值目標的時機、方案、路徑、政策和措施。其中，Chai和Xu[59]基于氣候變化綜合評估模型，對中國在實現碳排放峰值目標的路徑上，有關經濟、能源和氣候安全的協調和權衡問題進行了研究。其研究認為，2026—2030年是中國的碳排放在120億t 左右就達到峰值的較好機會窗口，而且多階段治理的漸進式減排控制模式對中國更具有可操作性，使得轉型更為平穩。Wang等[60]的預測結果認為，如果中國的經濟增速、能源消費總量、能源消費增速、能源消費彈性系數和能源結構達到一定條件，那么中國的碳排放將在2020年的水平上再增長10%，就可在2030年達到峰值。Liu等[61]基于在“無減排情景”、“平均低碳情景”和“最佳實踐低碳情景”下對中國碳排放趨勢的預測結果，提出了實現中國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四條措施：設定省區排放目標、改進排放數據的報告與核查、加強全國排放交易市場的監管、激勵綠色技術的采用。Niu等[62]認為，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有巨大的節能減排潛力，如果積極創造條件來改造能源系統，則中國有望最遲在2035年實現碳排放達到峰值。Duan等[63]則研究了太陽能光伏發電的普及對中國實現碳排放峰值和氣候響應的潛在貢獻，其研究結果表明，在當前的排放分配計劃中，光伏發電對燃煤發電的替代，到2050年將減少碳排放64.67%。Elzen等[64]在“當前政策情景”和“強化政策情景”下預測了中國的溫室氣體排放趨勢，其研究結果表明，如果到2030年左右實現碳排放峰值，峰值水平將達到113～118億t ，但目前的減排政策不足以確保實現該目標，需要采取強化的政策措施。Elzen等[64]的模擬從一個側面表明，強化的政策也許將是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產生的結果。

2.2碳排放峰值目標約束對經濟的影響研究

上述文獻的研究結果表明，碳排放峰值目標的設定可能會倒逼一些強化的減排政策出臺。但這些政策也許會對中國經濟的方方面面產生深遠影響。于是，逐漸有文獻把碳排放峰值目標和環境治理目標作為一種約束條件，試圖揭示這些約束條件對經濟社會產生的影響。Wang 和Zou[52]研究了CO2和其他污染物排放峰值的控制政策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其研究結果表明，如果要盡早實現碳排放峰值，那么峰值將會以118億t 的水平出現在2025年，但控制峰值的政策組合會在2013—2033年間造成平均每年GDP損失5.92%，在2013—2028年間導致平均每年就業損失8.23%?？梢?，雖然控制碳排放峰值會對中國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發揮樞紐作用，且從長期來看合理的減排政策是成本有效的，但在短期卻要付出顯著的經濟成本[52]。由于中國的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行業排放情況差異很大，因此在實現全國峰值目標的約束下，需要推行差異化的峰值目標管理戰略，并設立分區域、分階段、分行業的碳排放峰值目標。柴麒敏等[65]就從區域視角研究了在全國碳排放峰值目標約束下，溫州市在“十三五”時期的碳強度和碳排放總量的區域指標分解方案。比實現碳排放峰值目標更為迫切的霧霾治理引起了一些學者的關注。林伯強和李江龍[66]認為，雖然很多因素可能會影響碳排放峰值的到來，但以霧霾治理為代表的環境治理對峰值的影響最直接。他們構建了一個包含環境治理的中國能源綜合預測框架，在考慮能源供應約束和政策目標約束的情況下，對中國環境治理背景下的煤炭需求和碳排放趨勢預測進行了研究。其結果表明，以霧霾治理為代表的環境治理約束，會倒逼能源結構加速轉變，進而對煤炭消費和碳排放起到顯著的抑制作用，煤炭和二氧化碳峰值提早出現將成為自然過程，而不會明顯抑制經濟發展。

這些把碳排放峰值目標和環境治理目標作為約束條件的文獻，已經開啟了探索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的大門，但是這些文獻既沒有明確提出這一倒逼機制，也沒有深入探索這種機制的豐富內涵。

3倒逼機制的研究現狀：從基礎理論研究到特定倒逼機制研究

雖然還沒有文獻深入探索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但已經有文獻對倒逼機制的基礎理論進行了研究?！暗贡啤痹臼秦泿沤洕鷮W的一個術語，是指在強政府干預的經濟體制條件下，大量的國有企業和地方政府，出于自身利益，往往迫使商業銀行不斷增加貸款，從而使得中央銀行被動地增加貨幣供應，形成所謂的“倒逼機制”[67-68]。倒逼機制廣泛存在于經濟和社會的各個領域[69]。梳理中國改革開放的歷程可以發現，倒逼機制是中國解決改革開放中遇到的諸多問題的一個成功策略。當經濟社會發展中的矛盾和困境出現時，政府首先設定改革目標，然后運用多種手段和途徑以改變和影響經濟主體的外部條件，迫使其順應環境變化，改變行動策略，選擇更有利于自身長遠發展和社會整體利益的路徑，這種逆向運作的經濟治理機制就是倒逼機制。倒逼機制不但在這經濟和社會改革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且在現實生活中也有著生動的演繹和表現。李樹陳[70]認為這與中國文化有著深刻的淵源關系，因為中國文化中沉淀了諸如“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置之死地而后生”等蘊含著倒逼機制的智慧寶典。張煒[68]認為：“探究倒逼機制的邏輯事理，是梳理現實領域中如何通過倒逼機制的傳導，演繹人類遏制退步、引向未來的可持續思維路徑”。她從邏輯學的角度對倒逼機制的內涵、特征、信息、激勵、實踐和似真等最基礎的理論問題進行了探索。這一文獻為該研究領域的進一步推進，奠定了邏輯學的基礎。劉全剛[71]研究了倒逼機制的三大效應，他認為，倒逼機制之所以能夠達到有效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預期目的，主要是因為該機制能夠產生導向效應、規范效應和創新效應。吳翔陽[69]對倒逼機制的特性、機理和傳導路徑進行了深入分析，其研究結論認為，倒逼機制具有傳導路徑的逆向性、鮮明的負反饋特性和比較明顯的外部性，而且倒逼機制促使企業增強自主創新能動性的動力，主要源于“社會需求——社會資源”缺口催逼的創新驅動。吳忠民[72]就認為，社會矛盾的存在對于社會發展具有不同程度的負面效應，但在一定條件下，社會矛盾的倒逼機制也會成為改革發展的積極推動力量。姚天沖和邵炯昊[73]從經濟危機產生倒逼機遇、社會矛盾倒逼管理創新、企業創新需要倒逼機制這三個角度，論述了政府運用倒逼機制促進企業創新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并提出政府深化倒逼機制促進企業全面創新的具體措施。endprint

除了對倒逼機制的基礎理論進行研究外，有些文獻還揭示了經濟和社會治理中一些特定的倒逼機制，例如：水資源短缺對產業結構的倒逼機制[74-78]，節能減排對企業的倒逼機制、環境規制、污染減排和市場機制[79]，煤炭市場對能源結構的倒逼機制[80]，碳關稅對經濟轉型的倒逼機制[81]，

環境規制、環境污染治理和能源價格對能源效率的倒逼機制[82-84]，政府調控和市場調節對煤炭

企業經濟效益的倒逼機制[85]

?？梢园l現，這些都是資源與環境約束對經濟發展產生的倒逼機制。從全球角度來看，應對氣候變化對人類社會的發展模式產生了倒逼機制，于是就出現了全球經濟低碳轉型的理論和實踐；從應對氣候變化的階段性目標來看，到本世紀末的2°C溫控目標對也產生了倒逼機制，于是就有了各國“國家自主貢獻”的承諾和實現承諾的減排努力；從中國的情況來看，碳排放峰值無疑也會產生倒逼機制。杜祥琬[1]首次提出了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但對這種倒逼機制的各種理論問題，我們卻沒有清晰準確的答案，有待進一步去探索。

4可拓展的研究空間：中國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

由以上的文獻回顧可以看出，國內外對中國碳排放峰值和倒逼機制的研究已經積累了一定的成果。但由于中國提出碳排放峰值目標的時間并不長，有關如何實現這一目標的文獻也不是很多，而且探索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的研究更是一片空白，因此該研究領域存在較大的可拓展空間。

首先，現有研究都以順向思維方式，預測碳排放峰值和研究實現路徑，但沒有文獻以逆向思維方式，揭示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以順向思維方式，預測中國碳排放的峰值水平和峰值時間，研究峰值的實現路徑，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但許多文獻沒有認識到，碳排放峰值目標作為一個戰略目標被正式提出，本身就意味著上述視角的研究在峰值目標決策做出之前，可能作為前期研究已經進行過了。峰值目標一旦確定，更為重要的是要以逆向思維方式，從可持續發展的長期戰略視角，深入研究峰值目標設定所產生的倒逼機制，以及在該機制中產生的一系列轉型變化對經濟的深遠影響。

其次，現有研究雖然也提出了碳排放峰值的倒逼機制，但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目前在理論上仍處于一個黑箱之中，尚未檢索到文獻曾試圖打開這個黑箱，以揭示該機制的基本特征和運行機制。雖然有文獻認識到，倒逼機制是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實踐中，被成功實施的一種逆向運作的經濟治理機制，但這種治理機制目前仍然是一種經驗認識，還沒有被升華為能夠指導實踐活動的嚴謹理論。也有文獻從邏輯學、經濟學和社會學的不同視角探討了倒逼機制，相對于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的創新，對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進行深層理論探索是一種經濟和管理思想上的創新。在實證主義成為經濟學研究主流的當今，這種研究思想的創新在一定程度上比方法的創新要更為困難，更為稀少。因此，創新性地解析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的內涵、特征、機理和效應，并分別從政府規制創新和市場機制建設兩個方面，構建碳排放峰值目標的倒逼機制理論，將可能是該領域有待拓展的一個研究方向。

最后，現有研究也模擬了碳排放峰值目標約束對經濟產生的影響，但沒有系統性地研究在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下的經濟轉型路徑，也沒有深入探索在轉型過程中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減排績效和經濟影響。如果缺乏這些方面的探索成果，那么對碳排放峰值的研究，不但容易得出一些撇開發展全局而孤立研究峰值的片面性結論，而且很多決策者真正關心的有關發展模式平穩轉變的實質問題和風險，就不能被真正識別出來。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下的一系列轉型變化，可能包括經濟增速換擋、產業結構升級、貿易結構調整、能源結構優化以及居民消費模式的轉變。可以預期，在碳排放峰值目標產生的倒逼機制下，中國經濟低碳轉型中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將助推中國走上可持續發展之路，并實現碳排放峰值目標，對人類應對氣候變化做出貢獻。那么如何來預先評估這些政策措施將取得的溫室氣體減排績效，及其對宏觀經濟可能產生的影響，就是對該領域進行系統性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回答這兩個問題，需要從“能源—經濟—環境復雜系統”和“全球碳博弈”的視角，進行綜合性的量化評估。而一般的計量經濟學模型和局部均衡模型是無法完成這一工作的。因此，可能需要構建一個基于“氣候經濟集成評估模型”和“能源—經濟—環境動態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的耦合模型進行量化研究。這也是國際同行在氣候變化經濟學領域已經發展起來，并廣泛應用的大型政策評估工具。近年來，國內學者也研發出了類似的評估模型[86]，但是如何開發出適合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下的政策評估模型，仍需要在已有知識的基礎上不斷地探索和完善。因此，將中國的碳排放峰值問題納入經濟社會的長期可持續發展中，系統性地研究在碳排放峰值目標倒逼機制下的經濟轉型路徑，并通過構建大型政策評估模型，量化評估在轉型過程中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減排績效和經濟影響，將是該研究領域有待拓展的另一個區域。

（編輯：王愛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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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In order to further cope with climate change， China proposed to peak carbon dioxide emissions by about 2030. Carbon emissions peak target （CEPT） must result in a forcing mechanisms on Chinas economic transition. Forcing mechanism is one of conversely operating economic mechanisms which have been successfully implemented in Chinas economic reform and openingup. It has important theoretical value for Chinas lowcarbon transition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basic theory in the forcing mechanisms of CEPT and study how to complete and use the new forcing mechanisms. According to the logic from ‘research on carbon emission history to ‘forecast of carbon emission， and from ‘research on paths of realizing peak to ‘research on peak constraint， this paper reviews the current status and development trend of studies on Chinas carbon emission and its peak value. Furthermore， the paper also reviews the basic theories and specific cases of the forcing mechanisms. The conclusions show that， firstly， existing studies have predicted the peak value of carbon emissions and the ways to achieve peak values in a straight forward way of thinking， but no literature has revealed the forcing mechanisms of the CEPT in an adverse way of thinking. Secondly， although the existing research puts forward the forcing mechanisms of CEPT， it is still a blackbox theory. No literature have tried to open the black box and to reveal the basic characteristics and operating mechanism. Thirdly，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simulates the effects of the CEPT constraint on Chinas economy， but they do not systematically study the paths of economic transition in the forcing mechanisms of CEPT， and do not explore the emission reduction performance and economic effects of some policies and measures taken in the process of economic transition. Based on the existing achievements and development trends in this field， the following research directions that can be further expanded are put forward. First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ongterm strategy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we should analyze and construct the forcing mechanisms of CEPT in a reverse thinking way. Secondly， economic transition paths under the forcing mechanisms should be systematically studied. Thirdly， by constructing a largescale policy evaluation model， the emission reduction performance and economic impact of a series of policy measures adopted during the transition process should be quantitatively evaluated.

Key wordscarbon emissions peak； forcing mechanisms； climate change； forecast of trend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