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發
大鼓與武術是我們孫村并駕齊趨的兩項傳統娛樂項目,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武術班赴廟會演藝,前邊總有大鼓鏗鏘助威,博得滿場喝彩。如今婦女也擂鼓顯威,代表孫村演藝四方,一掃當年男子獨霸鼓架的局面,真是氣象一新。新春佳節就快到了,孫村又將迎來大鼓鬧春之時。想起村里在上世紀70年代恢復大鼓的往事,一時間鼓情鼓趣一齊涌上心頭。
我們村位于石家莊市裕華區,歷史上素有敲大鼓的傳統,但“文革”期間銷聲匿跡。到了1974年冬,大隊順應民意,計劃重新張一面大鼓,分派孔成和我(時任大隊會計)具體負責張鼓事宜。我們孫村與東開發區的中仰陵村世代友好,互稱“東排”“西排”。東排(中仰陵村)安排趙辰、左存福等人來到我村,幫忙張鼓。張鼓最重要的是要買兩張好牛皮,要用北方產的黃牛皮,而且必須是仔牛(母牛)。公牛皮、水牛皮不能用,有癬、疤的不能用,甚至有針眼的都不能用。因為張鼓時必須踩鼓,將牛皮加力拉開拉薄,這時一個針眼就可能被拉拽成一個小洞,影響鼓的音質。記得村里張鼓的牛皮是委托本村梁家落戶女婿回民唐先生,經百里挑一買回來的。
牛皮買好后,又委托東排請來保定地區張鼓技師郭師傅,帶著大家一起干。我有幸看到了張鼓的全過程,其中最有趣的是踩鼓:七八個精壯小伙子同時站到牛皮上邊,其中一人急促喊號:“一、二、一!”大家就隨著號子聲,左右腳交替轉圈蹦跶。期間,幾個人的步伐必須整齊,假如有一個人亂了步伐,他就會被牛皮彈倒,他一彈倒,便會連累其他人掀翻鼓下。一班人累了再換一班。牛皮張大了,就用繩索將它拉緊再踩,直到老師傅認可為止。說起來,踩鼓的功勞要記在東排中仰陵身上,那些身強力壯、經驗豐富的青壯年,都是自告奮勇前來我村幫助踩鼓的。那面鼓張好后敲了許多年,響亮得很!
1975年除夕,當這面嶄新的、直徑達1.8米的大鼓推到我村舞臺前時,大家別提多高興了!會敲的老一代人,神氣十足,在鼓架上扎著馬步,掄鼓槌敲將起來,年輕人躍躍欲試,總被訓斥下來:要先從拍鈸學起。我在張鼓期間,提前跟村建筑隊會計張同喜學了,所以第一次上鼓,居然大部分鼓點都能隨上,興奮的心情難以言表。記得那天老一代人終于敲累了,年輕人一哄而上,但都不怎么會,這時杜福老人不顧勞累,上鼓教年輕人。那些日子,杜福老人是我們的全職導師,只要我們想學,他一概奉陪。
我至今記得杜福老人所講的孫村大鼓的要領。站姿:身要正,膝要曲,兩腳分開成騎馬蹲襠式。舉槌:要埋頭過腦,就像武術班里耍單刀,“左三刀,右三刀,刀刀不離后腦勺”——鼓槌要走弧線不能走直線,要從前額掠過,從后腦側邊擊出。落槌:要慢、前、齊,沉住氣不要快,更不能越敲越快,鼓敲快了,近聽亂、遠聽無音,敲慢點,近聽有力、遠聽有音,在多面大鼓同時敲響時,更得敲慢點兒,才能挫敗群鼓,獨占鰲頭。此外還要注意落槌盡量靠前,即敲到鼓的中間,這樣響聲才大。
由于那時尚無一點敲鼓的經歷,對杜福前輩的話理解不好。待敲了幾年鼓后,逐漸體會到杜福前輩所言極是。因為大鼓不同于小鼓,小鼓的鼓面小、上下振動的振幅小,所以頻率快,也就可以敲快些;而大鼓的鼓面大、振幅大,頻率自然要慢,敲時也要相應慢些。假如你敲快了,鼓面振動剛往上起,你的另一槌已經敲下來,則鼓的振動受阻,鼓音自然也就發不出去。
那段時間,我醉心于大鼓,不但學會了我村的鼓點,也學了東排的鼓點。我曾仔細推敲、比較,發現這兩套鼓點各有千秋。東排的鼓點歡快多變,重復少,長短鼓句交叉使用,整套鼓點一氣呵成,韻味十足,就像一首宋詞;西排的鼓點穩重大方,重復對稱,樂感強烈,引鼓、快慢板、跺板各成體系又相互銜接,可適用于不同的場合,表現不同的感情落差,韻味深長就像一首唐詩。然而不管唐詩也好,宋詞也罷,朗誦起來是都要慢的,這樣才能清晰地送入人的耳目,讀詩詞如此,敲大鼓又何嘗不是呢!
說到這兒,我想起來,我村大鼓另有一個妙趣之處,那就是換成小鼓,加快節奏,同樣可以。當然,風格也就從剛健有力而轉換為歡快活潑。據張同喜說,以前孫村除大鼓外還有幾十張小鼓,每逢村民家中娶新媳婦,小鼓班都要去敲一通以示祝賀。并且,這種服務都是義務的,連口飯都不吃,從中亦可窺見孫村人團結互助的美德。
40多年來,我一直都酷愛敲鼓,近些年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敬而遠之、遠而聽之,不過,實在耐不住了,也上鼓敲一通過把癮。雖然敲完胳膊會疼上幾天,但心中的滿足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
(本文圖片由《孫村報》編輯部提供)
編輯:安春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