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明珠浮龍灣

張金鳳

在魯西南的菏澤，有這樣一片浩瀚清麗的水域，有這樣一番絕佳的景致。

浮龍灣的春日蘆芽青嫩似乎要從頂端滴下露水，葦草青翠像千萬竿追逐生長著的翠竹，鷗鳥從南方遷徙而來，北歸家園，這里就是它們樂不思蜀的驛站。水那么青，青藍的水能把人瞬間融化，白色的水鳥，藍色的水波，翠綠的蘆葦蕩，遠處重疊的高茂的樹林，景色層疊里，陶醉著一個游人的心性。漁舟唱晚、群鳥落飛時，蒼茫的落日如潑灑水彩的胭脂，鳥的萬千翅羽遮蔽了它的光環。無怪乎它享有“江北西湖，故道明珠”的美譽。

說起來浮龍湖系出名門，它是在中國四大名澤之一的孟渚澤遺址上澎湃成澤，自古以來在此隱居和游歷的名人雅士不勝枚舉。傳說舜帝的老師單卷就長居于此，他比封神榜中以釣竿釣取文王的姜子牙高明百倍，因治理有方，舜多次前來問政，后因感覺自己確實在施政上比不上單卷，一度要禪讓帝位，單卷只好再次避而隱居。單縣古稱單父，皆因舜師單卷曾居此而得名。

春秋時期，老子為避亂也曾隱居于此，他常騎青牛巡游于孟渚澤畔，為蒼生梳理心結，撫慰心靈苦痛，也理順陰陽經緯，勘天察地，掘井覓泉，為生民發掘滋養的源泉。

浮龍灣畔有一口古井名日“玄井”。取“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之意。玄井里的水，長盛不千，洶涌如泉，哺育大旱之年的無數生靈；一部《道德經》的倫理天道，哺育過孟渚澤畔萬千蒙昧的生民。據說，就連海龍王也派他的第九個兒子來這里聽老子布道。龍子潛伏之處，天道昭然之地，井泉豈有干涸的道理？今日的浮龍灣，是不是那一位潛心學道的龍子，感老子教化，俯下身子，在用上善之水哺育這方厚土和這方百姓呢？隱居此地的道祖老子，是否也是面對今日這樣一片蒼茫的水域，感念到這日日前來，助玄井不枯的龍子，感念為蒼生奔忙著的碌碌身影，忽然悟到了“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的不朽箴言呢？

在浮龍灣畔，你會不經意遇見故人，自然是你所熟知和喜歡的唐朝才子們。唐玄宗時，“琴臺四君子”的李白、杜甫、高適不遠千里奔赴而來，沖著他們的知音陶沔的酒杯而來，沖著菏澤大地的溫熱懷抱而來，在這里留下詩篇留下豪情，留下激蕩的歲月和不羈的情懷，留下那么多動人的傳說，他們肯定也在這水邊縱情高歌，不醉不歸過；他們肯定聯袂游獵孟渚，將馬蹄印滿花香和平仄。這一泓盛大的水域，或許依舊懷抱著他們當初碰杯時進濺出的酒花，要不，四君子酒怎么這樣醇香，浮龍灣的蘆葦怎么這么茂盛？

入住的地方是浮龍湖水上會務中心，四面碧波環繞，如果不是一條棧橋接通紅塵，這便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勝地。而我習慣地將它喚作島。島上有碼頭，游船簡易卻有雕梁畫棟的格子船舷，一聲船公的低喊，船離島，像一尾魚，游向蒼茫的水域。

船劈開平靜的水面緩緩前行，不知是怎樣一種意念的驅使，我離開船艙來到船頭。坐在船倉門口的船舷上，潮濕的風迎面吹來，開闊的水域，兩側是青翠的蘆葦，此時是暮春，蘆葦還沒有茂盛成巨大的屏障，但已經頗具規模。行船中的情景，不禁使人浮想聯翩，不斷有白洋淀、蘆葦蕩打鬼子的穿越感。穿越感越來越強烈，突然感覺自己是背井離鄉去尋找自由的蕭紅，是愛河沉淪煢煢孑立的張愛玲，是遠渡重洋的冰心，是飄零的一個江南女子，是飄萍一樣去尋找革命光芒照耀的開化青年。今夕何夕，怎么內心如此活躍，從眼前滔滔而逝的水波翻出那么多陳年往事。那一刻，我精神迷離了，神志恍惚了，我找不到我自己，我不知道此時裹一件披風御風前行的人，是誰，她要到哪里去，她真的能找到火焰燃燒出的光亮和溫暖嗎？

夜色中，我擁有了最完整的浮龍灣。我背對紅塵那些明亮的燈火，遙望著蒼茫幽暗的水域，寂靜放大了紅塵的音符，連風吹耳廓的聲音都呼呼乍響如編鐘列陣。沿著小小的島嶼岸線緩緩行走，腳步的音符匯入多聲部的吟誦里。魚躍出水面的聲音是突圍的小號，葉子耳語的聲音是嗦嗦連綿的沙漏，湖浪彈奏礁石的聲音是伯牙夜嘆，還有極遠處的似乎是車呼嘯飛奔的聲響，這些音響時常遮蔽我的腳步聲。陰郁的夜色慢慢變薄，月亮慢慢晰出云層，湖面便閃爍如微顫的錦緞。此即是否應了月朦朧鳥朦朧的情景呢？

我抬起頭，渴望夜空飛過或者傳來一聲野鳥的鳴叫，然而沒有，突然間又想到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白天談論，夜晚惦念，終是念念不忘這個時光深處的落寞的文人。在島的一角停下腳步，茫茫的水面遠處，有微弱燈火閃耀，但與“江楓漁火”的境況無干。沒有找到我想要的黑透的夜色，此處的燈火，也絕然不是漁火。我立在岸邊，在潮水的澎湃里回身望向燈火照耀下顯得金碧輝煌的紅塵屋宇，突然感覺自己像童話里那個在海中偷窺皇家游輪和英俊王子的小人魚。生活也許就是如此，我們在相互窺探和羨慕，很多時候，我們只有潛伏在生活的外圍，才能夠看到更豐富的圖景。我有了一絲竊喜，啊，浮龍，伏龍，它原是為了看得更真切才甘愿把自己深藏在蘆葦深處吧，這個夜晚我獨自環游浮龍島的收獲，多像一個苦行僧的禪悟。

喜歡一個地方，更多的時候不是因為它的風景，而是它的氣場能夠帶給你一份別樣的心情。今晚，我有淡淡的憂傷和喜悅，在宏大的時空的海中，我與一個素昧平生的島，與一片浩瀚水域在短暫的時光里廝守，與一條傳說中的浮龍神交，把我內心最崇高的情感投給它。何況，它的景色也堪稱絕倫，一個明明可以靠風景名揚天下的景點，偏偏又有了如此深的精神內涵，怎叫人不魂牽夢繞？

編輯：劉亞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