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
(遼寧大學,遼寧 沈陽 110000)
道光二十三年(1843),洪秀全又一次參加科舉考試失敗,于是他下定決心要發動農民革命運動,并利用《勸世良言》和當年患病時的幻想創立了一個秘密宗教團體——拜上帝會,這也就是太平天國運動的宗教組織,即拜上帝教,是“太平天國革命的最高組織形式”[1]。
縱觀歷史,歷次農民起義的領袖都會將宗教作為起義的工具,以“天命”為起義的重要支撐,例如陳勝吳廣起義借助篝火狐鳴,漢末黃巾起義借助太平道教等。封建統治者借助“君權神授”來維持自己的道統地位,而起義者必須借助某種宗教力量來獲得重要的理論支撐。為此,洪秀全借助宗教發動起義,勸世人敬拜上帝,勸人修善。
洪秀全在利用宗教起義的宣傳過程中,首先勸告人們改邪歸正,進而逐步滲透其革命起義觀點,潛移默化地使人們接受這一思想。《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以下簡稱“三原”)就是拜上帝會借助“勸人修善”,進而組織群眾起義的重要的思想宣傳載體。三個宣傳教義的文件是太平天國的理論基礎,太平天國所有的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等法令的改革都根據這三個文件來編制,同時,它們也是傳播反抗思想的重要文件。
《原道救世歌》將拜上帝會的教義具體化,反邪淫、崇孝道、反殺害、反盜竊、反邪術、反賭博,并列舉古人的事例來進一步說明要做“正人”,強調“正乃人禽攸分,正乃古今所敬,正乃天爵尊崇,正乃人生本性”。《原道醒世訓》主張天下平等,淡化彼與此,“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人,盡是姊妹之群,何得存彼疆彼界之私,何可起而吞我,并之念”[2];主張“跳出邪魔之鬼門,循行上帝之真道”[3],這樣就可以做到“有撫有恤,患難相救,門不閉戶,道不拾遺,男女別涂,舉選上德”[4],真正達到孔丘的大同社會。《原道覺世訓》將封建統治者妖魔化,指出這些閻羅妖“迷惑纏捉凡間人靈魂”[5]“造出無數怪誕邪說,迷惑害累世人”[6]。而“天下凡間”受恩于“皇上帝”的種種恩典,亦是“皇上帝明明白白保佑人矣”[7],為此人間大眾要敬拜皇上帝,“死后魂升天堂”[8],反對各種邪神和怪誕邪說,否則“永遠在地域受苦”。通過一正“皇上帝”與一邪“閻羅妖”的對比,勸告世人要敬拜皇上帝,感恩皇上帝的恩澤,以求“永遠在天上享福”[9]。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三原”著重于勸人向善,但其中也包含了革命起義的思想,要信奉獨一真神——皇上帝,反對世間皇帝僭越稱帝,并抨擊清朝統治是“滿妖”,此為“天所不容。”因此可以說,拜上帝會是披著宗教外衣潛移默化地對人民宣傳革命思想的活動,“拜上帝會乃是洪秀全為著起革命而特地創立的,它是一開始就出之戰斗性,為太平天國作發動起義的工具的”[10]。
拜上帝會所宣傳的思想作為天平天國運動發展的指導思想,具有與其他思想不一樣的特殊性,其雖然是借助基督教書籍《勸世良言》而創立的,但是它卻與基督教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第一,基督教宣傳要信奉獨一真神上帝,廢黜其他偶像,對于這一點,洪秀全加以借用,并大肆宣傳,將拜上帝教的獨一真神——皇上帝作為至高無上的革命權威,同時將傳統的“大同思想”與之融會貫通,使得拜上帝教的教義逐漸被中國人所接受。他在“三原”中宣傳“天下一家”的思想,“天下凡間分言之則有萬國,統言之則實為一家”,而皇上帝則是“天下凡間大共之父也”。既然每個人都是皇上帝的子女,則“大同社會”的構建就有可能實現。基于此,太平天國后期又實行天朝田畝制度,推行“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的措施,并逐步達到“凡天下田,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大幅”的理想狀態。
第二,拜上帝會所宣傳的思想以上帝為中心,“耶穌不過是它的上帝觀念系統中的一個環節”[11],強調耶穌是下凡間贖罪的,而洪秀全是上帝派遣來凡間拯救蒼生的。洪秀全將自己等同于耶穌,神化自己,并按照中國人的倫理系統,構建起一整套家族神化全體,即上帝是天父,耶穌是天兄,而洪秀全自己則是天父的次子,耶穌的弟弟,以此來增強他號召起義的神權權威性。
第三,通過對基督教《圣經》的研讀我們發現,基督教所宣傳的天國在天上,在來世,是教徒死后享福的地方,而拜上帝會則主張“天上有天國,地下有天國,天上有大天堂,地下亦有小天堂,天上地下都是一樣,同時上帝天國、天堂”[12]。拜上帝教宣傳的思想不同于那種消極避世的觀點,而是要主張循上帝之真道,把天國建在地上。
第四,拜上帝會的宗教儀式也參照中國傳統舊風俗,自創一格。在集會時唱《三一頌》,跪讀祈禱文后,向天焚化,這一行為習慣仿照中國傳統的祭祀禮節。在日常生活中,教徒也要祭拜上帝,例如,做禮拜、吃飯、災病及婚喪嫁娶,以至于做屋、堆石、動土等事宜也要禱告,在起義后期,出征和作戰之前,戰爭勝利或失敗后,都要虔誠禱告,請求上帝幫助戰爭勝利或者感恩上帝等。這一點與中國傳統的封建迷信思想息息相關,同時這些瑣碎的儀式也都成為了組織革命群眾、鼓舞革命群眾的重要方法。
最后,從意識形態上來看,拜上帝教與基督教有很多不同,拜上帝教更能體現中國傳統封建倫理思想。新約和舊約都是基督教的經典,舊約記載上帝同人立了不少約,而新約則是“諸約”,也是“永遠的約”,它們作為基督教的經典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和權威。而在拜上帝教中,洪秀全先將二者改稱為《舊遺詔圣書》和《新遺詔圣書》,后對其進行修改,并改稱為《欽定舊遺詔圣書》和《欽定新遺詔圣書》。其中具有很多中國特有的思想,帶有明顯的中國化特點。更為重要的是,洪秀全對經典的批注和解讀中帶有明顯的“天賦皇權”意味。如“爺立永約現天虹,天虹彎彎似把弓,彎彎一點是洪日,朕是日頭故姓洪。爺先立此記號,預詔差洪日作主也。”[13]“上帝是炎,故有神光,太兄是炎,故是大光,朕是太陽,故亦是光。”[14]以上種種都可以看出,洪秀全大肆篡改原意,加以批注,來鞏固自己是“上帝次子”的地位,預示自己是上天特指來拯救天下的,與中國封建統治者宣稱自己是“天賦神權”來確立自己的正統地位一樣,洪秀全也借此來尋找“天命不可違”來確立起義的絕對權威。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拜上帝會從確立到發展,無論是從具體的宗教儀式、禮節、教義,還是逐步完善的宗教理論系統來看,它雖然出自基督教,但卻和19世紀在華宣傳的基督教截然不同,它有自己一套相對獨立的理論框架和解構體系,符合中國傳統的思想接受方式,可以看成是西方宗教思想移植到中國的新發展。
“意識形態乃是由一種較為廣泛松散的信念體系中脫穎而出的,它并且擷取這信念體系的結構性質與呈現方式。”[15]身為知識分子的洪秀全能夠巧妙地利用宗教來形成一套神權主義的意識形態,借助“天父之子”下凡拯救人間的說辭吸引煽動群眾,并取得領袖神權力。但是這種宗教化的神秘力量側重于某種宗教激情,相比于其他非宗教化的崇高思想理念,例如自由、平等、科學等,其持久性的鼓動力量相對較差。縱觀太平天國革命的發展歷程不難發現,宗教神權鼓舞功能在起義前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這一種推動力量在建都之后“反而成為后期的拖累”[16],并成為太平天國運動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拜上帝會在最初的發展過程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洪秀全借此宣傳起義思想,逐步確立自己的“神統”地位,使得大量民眾接受這樣的宗教宣傳。在建都天京之前,其發揮了重要的組織和鼓舞作用,但在建都天京后,拜上帝會的思想開始逐漸暴露出問題。
建都是全國性農民起義發展到頂峰的標志,單純依靠“拯救”和“信仰”來建構的神權主義意識形態的思想邏輯,在此時發揮作用也開始受阻。由不同階級構成的統治權力在此時開始瓦解神權意識形態,東王僭越稱自己得到圣靈開始主持國事,表明洪秀全作為最高領袖的半偶像式的崇拜正在逐漸改變,其動員群眾起義的絕對影響力開始消減。同時,建都之后,革命形勢更加復雜,他們需要面對全國性的戰斗,不僅要擔負起反帝反封建的雙重歷史重任,還要進行組織建設。但此時拜上帝教作為宗教形勢所能提供的只是一種烏托邦式的社會建設樣圖,能給予的也是“環繞一種或數種具有卓越價值的相對高度系統化與整合的信仰”[17]。而這種所謂的理想化信仰的價值理念只能作為團結民眾的精神力量,而不能對起義后期的具體建設提供建設性意見。而且,在政權建立起來后,為削弱儒教對社會的影響,洪秀全開始“將太平詔書和天條書中所引證的儒家經典和史冊古事全部刪去”[18]。這種將矛頭直指儒家思想的對拜上帝會的修整,是對先前自我的部分否定,也會使人民質疑其宣傳拜上帝教時借引經據典來擴大影響力的行為的目的性受到人民的,從而引發群眾信仰拜上帝教的危機,導致革命失敗。
拜上帝會作為太平天國主要的思想支柱,重新解構基督教,將之與中國傳統思想相結合,最初具有明顯的革命性、鼓動性。但在起義后期,其作為宗教組織和宗教信仰構建的神權主義意識形態逐漸瓦解,最終導致太平天國的上層建筑逐漸崩塌,這必然導致革命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