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穎
(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7)
「をかし」一詞最早可見于日本的中古時期(平安時代)[1],是這一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文學理念之一。「をかし」一詞詞義豐富,包含了喜愛、有趣、美麗、可愛、優雅、可笑、奇妙、可疑等義。[2]一般認為,這一時期的「をかし」體現出一種輕松、歡快而優雅的審美情趣。[3]「をかし」多見于『落窪物語』『枕草子』『源氏物語』等文學作品,其中,『枕草子』有著「をかしの文學」的美譽。[4]本文統計了『枕草子』現代日語譯本[5]中「をかし」的譯文及其描述對象(共計457處),發現了與前述不同的詞義。
如表1所示,在《枕草子》的現代日語譯本中,「をかし」被翻譯成了20個不同的詞。其中,翻譯為「面白い」的次數最多,高達385次,占比高達84.25%。與此相對,其他譯文出現次數都很低,均在14次以下,因此可以說「をかし」主要表示“有趣”的意思。
「をかし」不僅可表示“有趣”,還有以「風流」為代表的“風流、風雅”的意思,以「風情がある」為代表的 “高雅、 情趣盎然”, 以

表1 《枕草子》中「をかし」現代日語譯文及其出現的次數
「明るく快い」為代表的“高興、快活”,以「可愛い」為代表的“可愛”,以「美しい」為代表的“美麗”,以「優れる」為代表的“優越”,以「おかしい」為代表的“可笑、蹊蹺”。可見,「をかし」是一個多義的概念,要想深入了解其所表達的文學理念,還需理清它所針對的對象,即弄懂什么樣的事物會被稱作「をかし」。
如圖1所示,「をかし」所涉及的對象具體可劃分為:自然、人事、姿容、話語、時節、聲音、名字、心情、香氣、衣服及其他等11類。其中,“人事”相關的有179處,“自然”相關的有98處,“姿容”相關的有48處,這三部分相加占總數的70%以上,可見,「をかし」主要是針對人事、自然和姿容而言的。

圖1 「をかし」的對象
「をかし」所描繪的“自然”中,包含了風物、動物和植物3大類,其中,“風物”又可分為:場所、雪、水和其他4類;“動物”又可分為:哺乳類、昆蟲、鳥類3類;“植物”又可分為:木、花、草、葉4類。
“風物”之中對于“場所”的描寫最盛,共有18處,多見于《十一、二二五》等篇。當中既有“笠取山、床之山”這樣的山峰,又有“壺庭、細殿”一類的建筑空間,還有“杉之神社、幽會的場所”這樣的具體地點。它們或如“床之山”一般背后蘊含了故事,或如“細殿”一般構造奇妙,或如“幽會的場所”一般有著獨特的風光,因而被稱作「をかし」。
其次是“雪”,共有9處,多見于《一七九、二二六》等篇。“雪花鉆進了瓦片的縫隙當中,襯得瓦片愈加烏黑圓潤;雪珠與雪交相輝映,放眼望去一片純凈的白。”這些“雪景”觸發了作者心中的「をかし」。
然后是“水”,共6處,多見于《一三三、一七二》等篇。趟過溪水時帶起的水珠、渡河時牛蹄下濺起的水花、菊花瓣上掛著的露珠、雨中沾著水珠的蛛絲、有著清涼井水的飛鳥井及夏日夜晚的雨等都與「をかし」有關。
最后是其他類,共有6處,多見于《三、九三》等篇。萬里無云的天空、帷幔上的飄帶隨風舞動、皎潔的月光灑滿四周、月光與衣服的光澤相映成輝、船上皆燈火等景致都被認為是「をかし」。
“植物”中對于“花”的描寫最為多見,共有18處,常見于《七一、一四五》等篇。從巖菲花[6]到葵花,從梨花花瓣、紫色的梧桐花到楝花開花的方式、菊花萌芽等,它們或如梨花花瓣一般花姿妖艷,或如葵花一般雖其貌不揚但具有獨特的風情,總之都被稱為「をかし」。
接著是“木”“草”“葉”,分別有8處、7處和6處,常見于《四七、六七》等篇。椎樹四季常青、“忍草”生長的地方奇特、蓮葉浮于水上等,或因自身珍貴、或因外觀美麗、或因姿態與眾不同,諸多因素造就了它們「をかし」的一面。
“動物”方面,「をかし」常用來描述“鳥類”,見于《一、四八》等篇,共有12處,其中包含了1處諷刺意味的用例。雁陣逐漸遠去越變越小、小雞雛身白腿長等,其后的「をかし」都是表贊美之意,但當對象是“烏鴉”時,則呈現出不同的意思。《七三》中夜半安睡的烏鴉忽然吵鬧起來,好似要掉下樹去似的不安地叫著,斷斷續續的聲音回蕩在樹枝間。作者說此刻的烏鴉與白天可惡的樣子不同,顯得「をかし」,即滑稽可笑,這里的「をかし」帶有一絲“惡有惡報”的意味,是對“夜啼烏鴉”的諷刺。
“哺乳類”和“昆蟲”各有4例,多見于《五十、九三》等篇。身體輕盈的螞蟻在水面上快速走動、夜晚燭光下夏蟲于紙上飛舞等處出現的「をかし」都是對其的贊揚。不過當對象變為“哆哆嗦嗦走來的狗”時,就成了對“做出不合規矩動作的狗”和“打一棒子給顆甜棗”的無情之人的諷刺。
總的來說,當所描述的對象為自然中的“風物”和“植物”時,「をかし」表達的是一種贊美之情,但當描述對象為“動物”時,就出現了諷刺的意味,這大概是因為“動物”有別于前兩類,是有行動力的,因此更容易卷入是非之中。另外,通過數據分析不難發現清少納言筆下的「をかし」更注重“花鳥”,極少論及“風月”,這點也非常有趣,成因耐人尋味。
「をかし」相關的人事繁雜,大到節日慶典的恢弘場面,小到宮中生活的點點滴滴,并無規律可循。在此僅以『枕草子』一書中的幾個段落為代表,介紹與「をかし」相關的人事和姿容。
《一四七》中有3處用到了「をかし」,分別為:女童的發髻、分發桃樹枝時有小孩說“多給我一些”,以及因為有人搖晃樹干而嚇得緊抱桃樹蹲下的小男孩。盡管他們出身下等,穿著破舊,但這些并未掩蓋他們身上可愛的一面,他們的舉止模樣在作者看來,都是「をかし」。
而在《四六》中,「をかし」則被用于“貴族女子哭泣”的場面。貴族女子正沉醉于互相比美,突然被小廝打擾拉住衣袖,便大哭了起來。此時,「をかし」不能算作是贊揚,因穿著比其他人華麗而沾沾自喜,不料轉眼之間這種心境就被小廝給打破了,因此可以說,當「をかし」用在天真無邪的孩童身上是一種贊美,反之則帶有些許諷刺意味。
《一二四》主要描寫了去寺廟參拜時的見聞,共出現了15處「をかし」,其中人事相關的有8處,姿容相關的有2處。“在櫻花盛開之際入寺修行”“但見年輕的僧侶口中念著經文在棧橋上來回走動,如履平地一般”“一群人在年輕男子的帶領下敲起了金鼓”“家仆簇擁在貴族少年身旁”“身著華美狩衣的年輕男子的風姿”“法師莊嚴肅穆的模樣”等都是「をかし」。此處的「をかし」似乎多用于描寫年輕男子,可能與他們更有活力有關。
《六》中作者隨同中宮去到了大進生昌的家中,晚間生昌自顧自地來訪,推開槅扇想進屋一敘卻又不明說出來,作者便也佯裝不知,生昌只好離開。作者說生昌的這種舉動是「をかし」,她認為既然推開門了就該直接進來,而不是裝模作樣詢問,因此,這里的「をかし」也是帶有諷刺意味的。
「をかし」相關的人事·姿容呈現出多樣的色彩,當中既有不尋常的事,也有平淡無奇的事,可見人事與姿容并非一定要“出奇”才能稱得上「をかし」。當然人事也是最攪擾人性的,所以當中能更多地看到「をかし」諷刺的一面。
通過對『枕草子』現代日語譯本的統計分析,可知「をかし」的含義之豐、對象之廣,既可用于描述自然、人事、姿容和話語,又可用于描述時節、聲音、名字、心情、香氣和衣服等;除了表示贊揚之外,也可表示諷刺,因此不能單純地把「をかし」當做“美”去對待。事物都有兩面,文學理念也是如此,只有正確地理解它,才能更好地把握其內含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