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潔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 475001)
作為近代文學巨擘的夏目漱石對于日本近代化的進程中出現的社會問題以及國民內心丑陋與荒蕪以匕首之筆進行了無情揭露與批判,特別是對于知識分子階層內心的彷徨與脆弱進行了一針見血的指摘。須永作為《春分之后》中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代表,其性格與身份值得深究。
須永在孩提時代父親就因病辭世,臨死之前,父親將須永喚到床前叮嚀道:“我一死,你就不得不由你媽媽照料啦,再這樣淘氣,媽媽可就不管你了,千萬要聽媽媽的話。”此時內心敏感多疑的須永已經感到奇怪,覺得父親如此煞有其事實在是多此一舉。可是母親在父親辭世后也對須永說:“即使你父親不在了,我還會如從前一樣疼愛你,你盡管放心好啦。”這使得須永開始對自己的身份產生懷疑,與母親貌合神離,以沉默的反抗顯示出對母親的敵意。
須永首先把這種情愫轉移到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千代子身上,他對于母親與叔父為他與千代子訂下的婚約不以為然。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母親是想通過建立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千代子和須永的婚姻關系,在維系原本親情的同時,與須永建立更加堅固的血緣關系。這段自出生起就被約定好了的婚姻對須永而言,完全是為了照顧母親。母親這份不純粹的關愛深深傷害了須永,這是須永不愿面對與千代子感情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致使他陷入孤獨深淵的致命因素。
畢業后,須永清楚地知道由于自己的畢業成績比較優秀,“利用目前這種以名次為標準選用人的習慣,“不是沒有機會爬上足以使朋友們羨慕的位置”,但他又認為“自己不是那種為大走紅運而生的人”,“面對人間永遠會是十分懦弱的”,因此,須永舍棄自己得天獨厚,令好友敬太郎羨慕不已的求職條件,依靠父親的遺產繼續與母親過著相對優裕的生活,以此逆母親為家族揚名之愿。他認為母親善待自己,這份善良并不完全真摯純粹,而是為了光耀家門,不顧須永軟弱的性格強迫他出人頭地。
敏感的須永本就在與親戚交往的過程中隱約意識到自己到與母親血緣的疏離,因此當他確切得知自己并非母親親生,而是產自仆人之腹這段血緣真相時,充滿了無力感,并且更加頻繁地感到孤獨寂寞,認為似乎只有自己孑然獨立于這世界上。這加重了他的自卑,他也更加同情母親,這份沉重的同情甚至讓他無法面對母親,只能在對身份的無法認同的痛苦中不斷掙扎。
作為“后愛情三部曲”的開篇之作,《春分之后》延續了夏目漱石“愛情三部曲”苦澀悲哀的基調,書寫了一段愛情悲劇,而這結果與須永鮮明的性格特點是分不開的。在這段感情糾葛中,須永始終處于一種矛盾狀態,這也使得他的愛情色彩沉悶、陰郁。
出身于中產階級家庭的須永和千代子是姨表兄妹,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并且自千代子出生就有口頭的婚約。但須永是一個執著地追求與現實保持一定距離的純粹的美的人,他認為“沒有勝于純粹感情的美,沒有比美更強大的東西。”因此,由于從小過分親近,所以一切皆顯得有些平淡,須永無法在千代子這里感受到與異性相愛的吸引,并認為“千代子也會有同感的”,因此一直抗拒母親的要求,多次明確表示無意娶千代子為妻。
他有著占有美的欲望卻又憚于實踐,時長搞不懂自真正的心意。他既“想成為那美好東西的占有者,”有時常害怕被美所拋棄之后寂寞凄涼的自己。雖然在他看來他與千代子之間只是表兄妹之間的親密,而沒有異性之間的戀情,可當聽說千代子的婚事已定,他卻又十分緊張,為此心神不寧。須永首次被動地意識到對千代子的占有欲是在千代子的異性好友高木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外表不以為意的他內心卻被連自己都感到詫異的強烈的嫉妒之情充斥。但實質上在他心里并不把高木當作平等的競爭者,而是將其看作感情的強盜。在面對高木時,他不由自主地將千代子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希望能夠獨享千代子的一切,尤其是在與人交往時表現出的親切態度。這種占有欲并不源于愛情, 而是出自習慣后的自私。
盡管須永對千代子在某層意義上有著一絲愛戀的情愫,他卻依然沒有勇氣與千代子結合,因為在“還沒考慮理由或者是其他什么之前,就產生了一種恐懼,使我不能多想我們作為夫妻的情景。”愛情中的須永敏感卑怯,他覺得千代子對他沒有回應時,便確信千代子對他并無好感:“無論我發火還是哭泣,也無論我故作正經還是眉目傳情,在她的眼里,我都只不過是他永恒不變的表兄而已。”因此,須永在愛情中往往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無法自拔。而千代子是個十足的感性主義者。雖年歲尚小,可她敢于主動追求自己的愛情,單純熱烈、無所畏懼,在氣勢上遠遠超出了沉默、偏執、陰郁的須永。他“不是一個富余感情的人,很難以同等程度或更熾熱的光回敬她。”這種卑怯也表現在他對千代子示好的方式相當獨特,多是諷刺、挖苦。在愛情中矛盾的性格使須永對千代子始終持一種若即若離,卻又霸道偏執的病態情感,也注定兩人的愛情就如同一對并行不悖的鐵軌難以重疊。
自我意識強烈、以高等游民自詡的須永是一個十足的“邊緣人”。他既是理性精神的先行者,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代表,有獨立的人格,并為此產生了一種自傲心理。但另一方面,由于思想的獨特性和復雜的性格,他不能為大多數人所理解,理性對他的束縛往往使他陷入孤獨、痛苦的泥沼。
在須永看來,千代子是一個具有“超出一般的,極富有女人味的過度溫順的純潔的女子”,須永暗中希望千代子只心屬自己,直到高木出現以及千代子謊稱自己要結婚來試探須永時,他才開始對自己優于常人的理性思考能力產生懷疑。
此后,他意識到雖然自己擁有理性的大腦和周密的思考,但正是這良好的理解力帶給自己以無盡的煩惱。須永沉浸在自我、空虛的情緒之中,無法信任他人,游離在社會體制之外,一味孤獨求索。他走不出理性給他帶入的困境,受過的高等教育也成為了他健康思維的局限,他難以自控、無可避免地在受挫時蜷縮在自己的理性世界里畏懼不前,這一點在須永的人機人際交往方面也有所體現。須永接觸真正意義上的社會的機會其實很少,算是個無業游民,交往對象也僅限于母親、親戚和以敬太郎為主的朋友。盡管他嘗試從旅行中純粹自然的感受事物,希冀由此掙脫理性思維的捆綁,但也無果而終。
在明治維新后的一段特殊時期內,近代化的快速發展誠然讓經濟發展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是盲目追求物質發展速度給日本國民,尤其是知識分子的精神上卻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傷痕。自我意識過剩的須永就是一個例子。小說以須永的自我拯救的失敗作為結束,實質上也是以明治、大正初期日本以知識分子為代表的困惑彷徨而收尾。
[1] 王佳雯.從夏目漱石代表作品分析其兩性觀念[J] .天津師范大學: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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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方志華.夏目漱石后三部曲主人公心態淺析[J] .牡丹江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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