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敏
南無袈裟理科佛(簡稱小佛)的《苗疆蠱事》構建了一個奇妙詭麗的平行時空,讓平面化的文字完成了向立體化影像敘事的轉變。小說類型特征明顯,情節呈線性展開,節奏緩急有序,從觀感來看,小說文本樸實流暢,人物細膩,行文風格獨樹一幟,間雜了靈異、玄幻、修真、恐怖、懸疑等多重色彩使小說更具有可讀性,而小說在“自救”與“救世”的大前提下,利用代入式的敘事方式與幻境式的表意智慧,層層鋪墊,不僅融入各類民族文化,更帶給讀者以游戲般的體驗,在如真似幻的江湖夢中出世、入世又省世,最終構成一個敘事與寫意的二維創作空間。
《苗疆蠱事》主要講述來自苗疆的少年陸左被外婆種下了金蠶蠱,從此人生境遇大變,不僅逐漸掌握蠱術,更經歷了一系列生死詭事,并在各類事件中結識了茅山道士蕭克明、鬼靈朵朵、鬼妖朵朵、茅山大師兄陳志程等各類人,從而覺醒了作為上古統治者——耶朗王的意識,一步步成長為苗疆蠱王,與其他人一起對抗以小佛爺為領袖的邪靈教,進而拯救世界。小說共分為四十卷,總字數逾千萬字,文本主線突出,細節飽滿,情節跌宕起伏。小說各卷內容極富想象力,交織了主角們的歷險經歷和各類民間傳說,從苗疆巫蠱、佛法、道統,到東南亞降頭術、泰國古曼童,乃至西方的吸血鬼傳說,《苗疆蠱事》無不涉獵。正因小說涵蓋面之廣,整本小說才具有很強的可讀性,而文本內容驚悚與熱血并存,作者將其數十年的人生感知融入創作,令讀者欲罷不能。
看過《苗疆蠱事》的讀者都知道,這部小說讀起來極富真實感,能讓人迅速進入作品設定的故事橋段中去,這源于其代入式寫作手法的巧妙運用。無論是升級游戲般的小說情節,還是武俠江湖式的情感底色,都能牢牢抓住人心,將讀者代入了小說情境,開啟讀者的幻想,令人在心神激蕩中欲罷不能。
作者的代入式敘事采取了兩種方式。一是寓懸疑探險故事于傳統文化。《苗疆蠱事》吸納了中國傳統志怪小說的特點,以苗族蠱文化為切入點,巧妙設置了一系列奇聞詭事,緊緊抓住讀者的獵奇心理,讓讀者跟著作者去揭秘。在這個過程中,故事不斷融入道法、靈異、打斗等元素,使情節跌宕起伏,化險重重難關卻又出人意料。作為小說主線,主角陸左一干人等與邪靈教的斗爭貫穿整部小說,而為了引出最后耶朗王與武陵王的千年恩怨,作者在前文悉心鋪墊了許多伏筆,宛如網絡游戲中各環節繁復的支線一般。乍看之下,《苗疆蠱事》的尋常橋段隨處可見,但作者卻能別出心裁將這些橋段作出精妙安排,使得每一個小高潮層層疊起卻不顯“油膩”,伏筆雖多卻不濫用,令小說既充滿推理色彩又賦予其強烈的真實感,不至于“織網過大”而“漏洞百出”。這種家常菜的滿漢全席式做法,令整本小說能夠給予讀者以所有在網絡文學中想要的體驗,不管是男性向的“金手指”,還是女性向的“瑪麗蘇”,《苗疆蠱事》都能讓讀者在一層層游戲般的通關中不斷自我代入。這種代入式的體驗感,更像游戲中玩家擔任了某一角色而非普通文字閱讀時所表現的第三人觀感。強烈的情感共鳴在“煉蠱救人”這個敘事維度里成為《苗疆蠱事》區別于其他小說的主要因素之一,也讓苗疆蠱文化、中國道文化等傳統文化在游戲般的閱讀體驗中深深烙印于讀者心中。寓文化于懸疑,利懸疑于敘事,作者脫胎于民族文化的世界觀便躍然紙上。
二是用市井人物的武俠江湖增強讀者的代入式體驗。以靈異玄幻為特色的《苗疆蠱事》深受傳統武俠的影響,看似嬉笑江湖,卻是情義千秋。陸左類似張無忌,神功天降,連性格中的猶豫都如出一轍;蕭克明則極似少年楊過,古靈精怪,天賦異稟卻早年受挫;大師兄陳志程則像令狐沖,看似灑脫不羈,內心實則柔軟細膩。武俠般的人物設定影響了小說的脈絡走向,不僅主角陸左成長為一代蠱王,與陸左相交的好友蕭克明、小鬼朵朵、小妖朵朵也成為世間高手,類似武俠常見的群雄設定。江湖更替中,是長江后浪與前浪的承繼,跌宕起伏的事件下,實則也是眾人智力的交鋒和情感的接駁,小說實乃書寫了一個“歷練+內心變化=自我救贖”的人生方程式,一個滿含人間煙火氣的市井人物突然身懷絕技,于是在一路的升級打怪中不斷提升自我,看似在為拯救世界而拼搏,實則是對自我的重復磨礪,令人應接不暇的大小事件最終打破了主角陸左的人生,重塑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價值觀。所謂以“自救”與“救世”為文本核心,實質上是給小說以精神支撐,也是作者在探索網文寫作中商業娛樂與文化價值的平衡。梁啟超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俠之小者,為友為鄰。”《苗疆蠱事》中的“自救”,一如古龍的武俠江湖,為友可托生死,又如金庸的武俠江湖,為世不悔捐軀。《苗疆蠱事》的“救世”不僅是普通人逆襲夢想的映射,更包含了文內外市井人物的江湖夢,夢中恣意生殺,夢外明月天涯。
《苗疆蠱事》能成為“十大網絡作品”備受讀者追捧,不僅源于其故事的精妙,還在于作者將自身的價值觀和對現實的反思,融匯進角色的歷練之中,以情寫世,以心動人,創造了一個滿含現實投影的幻境世界,似真還幻的小說世界令讀者游走在虛擬與真實之間,體現出獨特的文學寫意智慧。
從宏觀上分析,《苗疆蠱事》對虛擬世界的把握,并非一開始就將宏大的世界觀呈現出來,而是以點帶面,隨劇情深入而展開。在對“世界”的刻畫上,作者跳出了一般網絡小說的敘事方式,而通過對千百角色的刻畫來不著痕跡地展現自身獨一無二的世界觀。寫世界就是寫人心,千般人性才能匯就一個世界,出彩的小說必然是因為它有一個完整的世界觀和一系列可令人再三琢磨的人心。古語有言: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寫作不僅要寫“心”更要攻“心”。先攻文中角色之“心”,要熟悉每個角色的脈絡走向,性格變化,而后攻作者自己之“心”,要感同身受,設身處地,最后才是攻讀者之“心”,無為而施,水到渠成。《苗疆蠱事》的創作頗有幾分“攻心”的寫作追求。最初寫陸左、雜毛小道、大師兄、小佛爺各類角色時,小說是通過對其能力的描寫來展現角色的外在印象,陸左有令人談之變色的蠱術,雜毛小道的道術和符術都令人稱奇,大師兄的政治能力和個人修為令人敬服,而小佛爺更是智近乎妖。這種通過角色的個人能力來展現角色性格,與《紅樓夢》中寫王熙鳳“人未到而聲先至”的手法同出一派,給人深刻印象,又能引起讀者閱讀興趣。隨后作者便極少在人物身上多費筆墨,而是利用模仿角色的心理活動來使自身與讀者一道感受人物的變化,令人物的內心與情感得到極大釋放。文學主情不主理,好的文學作品總是源自作者的情感涌動,總是以情寓理、情理互滲的。《苗疆蠱事》便是利用作者和小說人物內心來帶動讀者的內心,不施筆墨而勝施筆墨,用最平直的內心情感將小說的世界觀、價值觀呈現給讀者、感染讀者。
法國精神分析學家拉康將一切混淆了現實與想象的情景都稱為鏡像體驗,他說在鏡像階段,嬰兒會模糊自身與鏡中影像,鏡中形象的統一性、整體性、固定性和完美形態,會讓嬰兒把自己等同于這一理想形象,從而克服了對破碎的身體的不良感覺和體驗,獲得一種超前的自我意識。換句話來說,鏡像體驗就是將虛擬與真實雜糅,令人不知何為現實、何為假象,甚至使人獲得超脫現實的滿足感。《苗疆蠱事》帶給讀者的鏡像體驗,正是作者高超的文學表意智慧的一種體現。從人物情節到主旨精神,小說無一不體現著現實生活的投影,而讀者在小說中不僅可以找到真實,更能夠找到理想自我與理想世界,這種理想化的自我鏡像和世界鏡像成為小說最大的“爽點”,帶給讀者的是虛擬世界中的真實快感。小說先是用面孔各異的不同角色織就了一幅萬人圖,讓小說在虛擬的空間內創造出了最接近生活的真實感,然后又利用情節設置加強了這種現實感。真實感來源于讀者對生活的感知,與大多數人理想的狀態不同,生活的復雜之處往往在于它所呈現的灰色地帶,好人也有小惡,壞人不失情義。在這一點上,《苗疆蠱事》將真實感用在了對角色的創作和情節的設置中,以此來彌補靈異玄幻元素所造成的虛擬性。主要人物雖然善良純潔,但都有不同程度的缺陷,而袖手雙城趙承風、茅山話事人楊知修等人的設置更影射了現實生活中的權利爭斗,大師兄陳志程更被直接放入了官僚體系中,個中情節與現實生活幾近一致。人性的沖突與類生活的情節設置令人難辨真假,仿若現實一般的鏡像體驗使小說增色不少。而另一方面,作者將自己人類和人世的希冀融入了小說創作,“邪不勝正”“主角無敵”等帶有“金手指”元素的情節安排,將讀者內心的愿望引出,卻也不著痕跡地將小說帶回虛擬世界,雖是黃粱一夢,讀者依然“真實”經歷了小說所有情節,但又于剎那間回到幻想與真實交織世界,真真假假的轉換中讀者與書中角色一起反思生活。就是在這種反思中,小說核心觀點得到了恰到好處的體現:不自救無以救世,救世亦是救己。
《苗疆蠱事》《苗疆道事》《苗疆蠱事2》《捉蠱記》構成了小佛的苗疆系列,四本書環環相扣,令讀者享受其中。當然,《苗疆蠱事》也有一些不足之處,比如文筆游刃有余卻老到不足、主題的深度有所欠缺、對于愛情描寫稍顯簡單等等,但瑕不掩瑜,整本小說仍然是網絡靈異懸疑類小說的上乘之作。雖然書名是“蠱事”,但佛術、道術、藏傳佛教、南洋秘術等天南海北之奇事、古今中外之傳說在小說里面均有涉及,作者以“自救”和“救世”為主題,構建了一個敘事與寫意相互滲透又彼此支撐的宏大的二維空間,不僅令讀者深刻印象,為之產生共鳴,也給人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作者在小說里曾說“紅塵煉心”,他的作品正體現了“紅塵”的情懷和“煉心”的過程,其敘事方式和寫意智慧無不是作者“紅塵煉心”的文學性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