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飛
摘要漏罪,根據《刑法》第七十條之規定,即在判決宣告以后,刑罰執行完畢以前,發現被判刑的犯罪分子在判決宣告以前還有其他罪沒有判決的情形。在現行刑事法律、法規未對服刑人員漏罪案件辦案期限作出明確規定的前提下,辦理服刑人員漏罪案件,需要進行異地羈押的,出于充分保障人權和維護服刑人員合法權利的需要,實務中應當將異地羈押期間賦予刑罰執行期間的性質,計算入服刑人員刑罰執行期限,并適用減刑、假釋等規定。
關鍵詞漏罪 服刑人員 辦案期限 異地羈押
一、案情簡述
犯罪嫌疑人許某,男,33歲,A省某市某村村民,無行政、刑事處罰記錄。
2010年9月28日因涉嫌搶劫罪被A省B縣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2015年12月3日被C市公安局D區分局派出所抓獲,臨時羈押于C市D區看守所,2015年12月9日被B縣公安局執行逮捕,2016年3月7日B縣人民檢察院以搶劫罪將許某起訴于B縣人民法院,2016年5月16日B縣人民法院以搶劫罪判處許某有期徒刑13年,并交付A省E監獄服刑。
2015年4月19日16時許,張某報案稱其位于C市F區的暫住處被盜,丟失人民幣1000余元。2015年5月30日12時許,周某報案稱其位于C市F區的暫住處被盜,丟失人民幣300余元、招商銀行卡一張等物品。2015年11月16日12時許,張某報案稱其鄰居李某位于C市F區的暫住處被盜,李某發現丟失現金人民幣1700余元。這三起盜竊案件經過C市公安局F區分局通過現場提取的DNA痕跡比對發現,均指向嫌疑人許某。
由此可知,A省B縣法院在審理許某搶劫案的過程中并沒有發現其還存有盜竊罪的犯罪事實,即出現刑法學上所謂漏罪現象。出于辦案需要,c市公安局于2016年12月29日向A省監獄管理局發出《C市公安局關于將罪犯許某解回重新偵查起訴的函》,并于2016年12月30日由C市F區分局將許某押解回C市。
二、問題及評析
辦案期限是法律督促司法機關履行職責的警示牌,是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安全閥。本案中,在現行法律、法規就服刑人員漏罪案件的辦案期限問題沒有明確規定的前提下,C市公安局與A省監獄管理局之間確定的六個月辦案期限的合理、合法性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六個月辦案期限的約定是否違法
我國現行刑事法律就服刑人員漏罪案件的處理,一方面,在法律條文設計上采取了捆綁的方式,即將服刑人員漏罪與再犯罪的處理捆綁規定。《刑法》第七十條規定:“判決宣告以后,刑罰執行完畢以前,發現被判刑的犯罪分子在判決宣告以前還有其他罪沒有判決的,應當對新發現的罪作出判決,把前后兩個判決所判處的刑罰,依照本法第六十九條的規定,決定執行的刑罰。已經執行的刑期,應當計算在新判決決定的刑期以內。”《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六十二條規定:“罪犯在服刑期間又犯罪的,或者發現了判決的時候所沒有發現的罪行,由執行機關移送人民檢察院處理。”
除此之外,《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2012年修訂版)第三百零四條、《檢察機關執法工作基本規范》(2013年版)第157-159條、《監獄法》(2012年修正)第六十條等都對服刑人員的再犯罪處理作出了規定。相對于服刑人員再犯新罪的規定,現行刑事法律并沒有在漏罪案件的辦案期限問題上太多著墨。
另一方面,《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六十二條規定:“罪犯在服刑期間又犯罪的,或者發現了判決的時候所沒有發現的罪行,由執行機關移送人民檢察院處理。”鑒于我國一直以來重實體、輕程序的刑法傳統,關于服刑人員漏罪案件的處理,法律更多的出于對實體正義的追求,僅在法院如何量刑上做出了明確規定,雖然刑事訴訟法將服刑人員漏罪案件的處理機關指定為人民檢察院,卻沒有進一步明確人民檢察院辦理服刑人員漏罪案件的具體程序,就服刑人員異地關期間漏罪案件辦案期限的規定更是一片空白。
由此可知,本案中C市公安局與A省監獄管理局之間約定的六個月辦案期限因于法無據而不涉及到是否違法問題。
(二)約定六個月的辦案期限是否合理
既然并不涉及違法,那設定六個月的辦案期限是否合理呢?根《刑事訴訟法》第154-157條、《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144.146條的規定,結合本案犯罪嫌疑人許某先后在A省和C市兩地作案,屬于“流竄作案的重大復雜案件”,且沒有法定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的情節,數罪并罰刑期在十年以上,由此該案最長的偵查羈押期限可達七個月。而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二條:“人民法院審理公訴案件,應當在受理后二個月以內宣判,至遲不得超過三個月。對于可能判處死刑的案件或者附帶民事訴訟的案件,以及有本法第一百五十六條規定情形之一的,經上一級人民法院批準,可以延長三個月;因特殊情況還需要延長的,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批準。”該案在法院的審理期限最長可達六個月。換言之,許某搶劫、盜竊案的辦案周期最長將達十三個月。據此,如果按照普通刑事案件訴訟程序處理,許某可能將在C市羈押長達十三個月。
本文認為,本案之所以確定為六個月的期限,主要是考慮到法院刑事案件的法定審理期限最長為六個月,C市公安局與A省監獄管理局六個月辦案期限的設定實際是在參考既有刑事案件訴訟期限的基礎上,保障案件審結的同時,最大限度壓縮偵查期限,從而縮短許某的實際羈押期限,維護其合法權益,雖于法無據,卻合情合理。
(三)六個月的辦案期限是否應計算入刑罰執行期限
“刑法是最精密的科學”。羈押人犯是—種依法限制人身自由的嚴厲強制措施,我國法律對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人犯羈押的期限作了嚴格規定。超期羈押人犯不僅直接侵犯了服刑人員的合法權益,嚴重損害國家法律的尊嚴,也影響看守所的監管秩序。不可否認,在我國的刑事司法活動中,以捕代偵,先捕后偵的辦案邏輯曾長期存在,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服刑人員成為案件久拖不決的犧牲品,設定辦案期限的初衷被遺忘殆盡。因此,就服刑人員漏罪案件的處理,需要進行異地羈押的,應當謹慎處理服刑人員異地羈押期間與其刑罰執行期間的關系。就本案而言,許某在C市羈押的這六個月應當計算入其刑罰執行的期限范圍內。
一般而言,辦案期限和刑罰執行期限是兩個性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作用的對象是司法機關,后者作用的對象是服刑人員。然而在本案中,在許某收監執行刑罰期間,C市公安局F區分局針對其漏罪案件的六個月辦案期限的設定實質上是“借用”了在押人許某的刑罰執行期限,導致偵查機關的辦案期限與許某的刑罰執行期限產生了“重合”,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把這六個月計算入刑罰執行期限,實際上就是讓在押人許某獨自承擔了其漏罪的責任,無形中延長了其實際服刑的時間,這無疑是對其合法權益的漠視和侵犯。由此,本文認為,本案中應當將C市公安局與A省監獄管理局之間確定的六個月辦案期限計算入在押人許某的刑罰執行期限。
(四)六個月期間能否適用減刑或假釋
現行《監獄法》第三十條規定:“減刑建議由監獄向人民法院提出,人民法院應當自收到減刑建議書之日起一個月內予以審核裁定;案情復雜或者情況特殊的,可以延長一個月。減刑裁定的副本應當抄送人民檢察院”第三十二條規定:“被判處無期徒刑、有期徒刑的罪犯,符合法律規定的假釋條件的,由監獄根據考核結果向人民法院提出假釋建議,人民法院應當自收到假釋建議書之日起一個月內予以審核裁定;案情復雜或者情況特殊的,可以延長一個月。假釋裁定的副本應當抄送人民檢察院。”本案中,許某在C市羈押期間能否最終獲得減刑、假釋將面臨法律與現實的兩個難題:
一是法律不能。即根據上述監獄法的規定,服刑人員的減刑、假釋申請是由負責其刑罰執行的監獄提出的,服刑人員在看守所羈押期間是不能獲得減刑或假釋機會的。換言之,本案中許某在C市羈押期間無論表現如何都將無法通過看守所獲得減刑或假釋的機會,因為在此期間有權提出減刑或假釋申請的機關為A省E監獄。
二是實踐障礙。從法理上講,我國一元制的法律體系克服了英美國家二元制或多元制法律體系下跨地域案件處理過程中不同部門問權利格局不統一的局限,但在我國的司法實務中跨地域部門問的權利隔閡依然廣泛存在。就本案而言,許某在C市羈押期間實際上脫離了A省E監獄的管教范圍,后者由此也無法對其在押期間的實際表現情況作出評估和認定,而負責其羈押任務的C市F區看守所又無權作出減刑、假釋的申請,這使得許某在C市羈押期間所享有的法律賦予其減刑、假釋的權利實際上處于“凍結”狀態,這無疑是對在押人許某合法權益的嚴重侵害。
本文認為,出于保障人權的要求和維護服刑人員合法權益的需要,C市公安局與A省監獄管理局應當做好服刑人員異地監管上的協調配合,在許某在C市羈押期間,由具體負責羈押任務的F區看守所對其日常行為表現進行考察記錄,在案件審結移交時一并轉交給其原執行單位A省E監獄,后者應當將其作為許某刑罰執行期間減刑、假釋的考察依據。
如此—來,在保障許某合法權益的同時也很好的彌合了法律與司法實務問的間隙。
綜上所述,在現行刑事法律、法規未對服刑人員漏罪案件辦案期限作出明確規定的前提下,辦理服刑人員漏罪案件,需要進行異地羈押的,出于充分保障和維護服刑人員合法權利的需要,實務中應當將異地羈押期間賦予刑罰執行期間的性質,計算入其刑罰執行期限,并適用減刑、假釋等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