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禁閉島》中的理性與人性

摘? 要：《禁閉島》男主人公雙重人格中的理性與非理智因素，在精神分析理論的透視下，飽含了對理性和人性的深層思考。患有嚴重妄想癥和暴力型精神病的男主人公清醒后，對生死的選擇，體現一種對法律、戰爭、現代醫療和精神病的反思和闡釋，對理性和人性也有獨到的理解。

關鍵詞：禁閉島;精神病;理性;人性

作者簡介：謝小琴（1991-），女，土家族，重慶黔江人，碩士，四川大學文學與新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研究方向：比較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6--03

《禁閉島》講述一位經歷二戰的士官安德魯回國后，無法擺脫戰爭的陰影，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便以瘋狂的忙工作和酗酒來麻痹自己，從而疏于對家人的關照，間接導致妻子重度精神抑郁癥并因此殺死了自己的三個孩子。當他看到這一悲劇時，為了幫助妻子解脫痛苦，在非理智的狀態下槍殺了妻子。事后因無法承受失去至親，他放火燒毀了自己的公寓。被抓后，他一方面為了逃避法律問責，另一方面為了躲避自己內心道德的譴責，便虛構出一個謀殺妻子的縱火犯安德魯·萊蒂斯和自己的另一個身份：聯邦執法官泰迪，整日生活在夢幻中。患有嚴重的妄想癥和暴力型精神分裂的他，被送到一座位于禁閉島的精神病醫院，成了那所精神病醫院里最大的安全隱患。他的主治醫生希恩，為了讓他免于接受腦葉白質切除手術，對其用了“角色扮演”法，希望將他喚醒。肖恩為此治療法爭取到四天時間，小說講述了這四天角色扮演的內容。最后，雖然他被喚醒了，但卻假裝未清醒，接受可怕的手術，做一個沒有思維能力的人。這或許是他不用直面人生苦難與責任的最好選擇。

一、雙重人格的成因

小說中安德魯的精神病不是遺傳，是在后天經歷的作用下形成的，其主要原因是戰爭和家庭悲劇。這雙重打擊使他最終精神分裂，形成了判若兩人的雙重人格。

（一）根源：戰爭

《禁閉島》中以夢的方式講述了他參戰的特殊經歷，這成了他人生悲劇的源頭。因為這不僅使他對生活失去興趣，還引發了家庭悲劇，釀成了一系列他無法承受的后果，最終患上精神病。這些在心理病理學上，是能夠解釋和被接受。弗洛伊德認為，影響精神病主要有三類：遺傳、兒時記憶和現實幸福的被剝奪，由此引起生活中一切愛的成分的喪失。安德魯的雙重人格不僅是由于兒時對島嶼、水和暈船的記憶，還因為現實幸福的被剝奪。

在兒時與父親出海的記憶中，安德魯對父親介紹遠處島嶼上進行的秘密活動和自己暈船被訓斥為懦弱表現一直印象深刻。這些內容成為他假想自己為一個從事秘密偵探的警察的重要部分。然而，安德魯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是由戰爭引起的：因為他經歷了二戰，參與并見到很多血腥的慘無人道的恐怖場面，所以在戰后他一直無法融入正常的生活中。諸多戰爭中的場面時常出現在他的夢里，令他難以釋懷。例如：在達豪戰營里被凍死的成堆的無辜尸體，對已投降的自殺未遂的納粹軍官的折磨，對投降的納粹士兵無情的屠殺，以及對納粹式的手術實驗和蘇聯式的洗腦的恐懼。他的心理，顯然是被戰爭中的血腥、恐怖場面“刺激”和擾亂了，才患上了“創傷性精神病”。這也間接剝奪了他回國后擁有的安穩工作和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

弗洛伊德對“創傷”的解釋是“一種經驗如果在很短的時間內，使心靈受到一種最高度的刺激，以至于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謀求適應，從而使心靈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擾亂，我們便稱這種經驗為創傷。”[1]安德魯在戰爭中的特殊經歷，給他內心留下了無法抹去的陰影。這些經歷導致他在生活中意志消沉，或寄希望于酒精的麻痹，以尋求暫時對那段痛苦記憶的遺忘，亦或是“太忙于工作”，以便自己一直保持忙碌，沒時間想戰爭中經歷的恐怖場面。? 也正因為酗酒、意志消沉和“瘋狂的工作”，使他疏于對妻兒的關照，釀成悲劇，讓他現實幸福被間接剝奪了。家庭悲劇發生后，戰爭中血腥的慘無人道的場景，也時常在他的夢中出現，以至于他在暴力中冷血的一面與內心道義的譴責時常發生沖突，交織成一張無法沖破的網，使他處于窒息狀態。最終他將家庭悲劇和潛在的戰爭陰影交織，致使他經常會夢到兒子被凍死在達濠集中營，自己卻沒能救他;或是不清醒的他一直認為禁閉島上在秘密從事一種慘無人道的手術，充滿正義感的他應該去解救眾多受害者。這些幻覺都是戰爭創傷留下的后遺癥。

（二）催化劑：家庭悲劇

安德魯產生精神分裂的原因，除了戰爭外，還有家庭悲劇。他雖然經歷了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人性殘暴的一面，但他卻很愛妻子。小說中提到：“最最糟糕的是他多么愛她啊。如果可以犧牲自己的頭腦來讓她恢復正常，他會去做的。賣掉自己的四肢？可是，一直以來她就是他全部的愛。是她讓他挺過戰爭，在這個可怕的世界里繼續生存。他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勝過自己的靈魂。”[2]正是在繼戰爭創傷后的家庭悲劇的二度重擊，把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唯一美好的東西摧毀了，使得他心理承受能力徹底崩塌。家庭悲劇發生后，他一方面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對現實，另一方面又無法擺脫戰爭的陰影和對妻子的愛，以及對三個無辜的、間接被自己殺害的孩子的愧疚。無法承受這一切的他，只能借助否認和幻想的方式，使他內心那份正義感、愧疚感、負罪感與沉重的法律責任和道義上的債務之間得到平衡和安寧。

在《精神分析導論》中，弗氏對“幻想”的定義是：“當無意識的愿望受到阻礙和挫折時，就會產生愿望滿足的幻想，這通常是在無意識之中產生的，這些幻想便成為夢、癥狀、失誤、玩笑。幻想也可以被視作一個對世界和人際關系進行假設的過程。”[3]他無法正視自己，為了重新在現實和潛意識中尋求平衡，否認了現實。文中寫到“多洛蕾絲去世已有兩年，但到了夜晚就會在他的睡夢中復生……泰迪很久前就接受了這種邏輯——從睡夢中醒來，是一種類似于剛剛出生的狀態。你剛浮出水面，一片空白，然后眨眨眼，打打哈欠，重新召集過去，按時間順序對記憶碎片進行重新洗牌，然后堅強起來面對現實。”[4]這一現象正是弗氏精神分析理論中的“心理防御機制”在起作用，它是一種在自我中自動進行的潛意識心理活動，能幫助人們保持心理平衡。泰迪在內疚中，不斷地對現實進行易容，隨著夢和幻想的不斷重復，并逐漸被承認，最終他就被認定患有精神分裂。

當然，在對現實重組和易容中，他將自己理想化為富有正義感的聯邦執法官泰迪·丹尼爾斯，把殺死妻子的那個罪惡的自己塑造成為維修工利蒂斯。同時，還把妻子身上惡的一面，強加給了通過幻想塑造出來的雷切爾·索蘭多，因此就有了后來到禁閉島查案的進一步幻想。這在弗氏心理分析理論中被定義為投射，“是指自我不喜歡的方面被拒絕接受，并歸咎于他人。投射總是包含著對現實的否認。這常常包含著極端分裂的兩個方面：理想化和貶低。”[5]安德魯為了尋求內心的平衡，便把自己不能接受戰爭恐怖場面和家庭悲劇統統遺忘，但是對妻子深深地思念又急于表達，因此再懷念的欲望和意識的檢查達成妥協，把欲望化裝成夢來實現，才有肖恩醫生“角色扮演”治療的材料和眾多醫務人員對他夢境中故事的配演。小說結尾，他的幻想被考利醫生打破，原來這才是真相：墻上有四個六英尺高的大寫字母寫成的名字：“EDWARD DANIELS（愛德華· 丹尼爾斯）和ANDREW LAEDDIS（安德魯·利蒂斯）的英文名字，以及RACHEL SOLANDO（雷切爾·索蘭多）和DOLORES CHANAL（多洛蕾絲·恰娜爾）的英文名字。”[6]這兩組名字都用了回文構詞法，也就是主人公安德魯·利蒂斯的名字和幻想出來名字（即兩個兒子愛德華·利蒂斯和丹尼爾斯·利蒂斯名字的重組）的英文名居然是完全同樣的字母拼組而成，這樣他用兩個兒子名字的重組，成功逃避了現實中自己的真是名字。同理，用自己名字的相同字母和女兒雷切爾·利蒂斯的名字以及和妻子多洛蕾絲·恰娜爾重構，幻想出了自己要去逮捕的殺子罪婦雷切爾·索蘭多，成功的規避了妻子身上自己不能接受的一面。把心愛的妻子多洛蕾絲·恰娜爾的名字重組為理想的自己的名字泰迪·丹尼爾斯，因此泰迪就成了自己理想的充滿正義感的聯邦執法官，即他身上好的一面。這種偽裝除了防御機制中“投射”的幫助外，還有“潛抑”的功勞，“潛抑，指把不被接受的思想和情感從意識中排除出去，而潛抑的材料仍保持著一種緊張的狀態，它急切地想得以表達，于是，其他的防御機制可能會被調動起來，使被壓抑的思想和情感以可接受的、偽裝的形式呈現出來。被壓抑的內容可能會以癥候形式，被編碼偽裝呈現出來。”[7]在“潛抑”和“投射”的作用下編織的夢境幻，最終還是被“角色扮演”喚醒。

清醒后，他在與醫生交談中說出了幻想的原因：“因為我接受不了，我知道是我老婆殺死孩子的。我忽略所有的征兆，指望一切都過去。是我害了他們，因為我沒有帶她去尋求幫助。知道這個實在太痛苦了，我沒有辦法接受。”[8]安德魯在正義與非正義、理性與非理性、人性與獸性中無法統一，致使他精神分裂，出現雙重人格。然而在“角色扮演”中清醒的他卻隱瞞了實情，選擇接受有死亡風險高的手術，剝奪掉自己的思維能力和行為能力。為何他寧愿接受殘忍的手術，也不繼續過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呢？

二、理性赴死與人性解脫

小說中安德魯在真實與虛幻、理性與瘋狂、人性與科學的抉擇中掙扎，最終清醒的他，選擇接受手術結束人生，解脫道德和良心的譴責。從中既有對理性的思考，又有對人性的揭露。

（一）認識理性

在這部作品中，安德魯閃爍的理性光芒既表現在對自己的身份認識，又體現在清醒后對人生道路的選擇上。在對自己身份認識上，首先，作為一名去禁閉島查案的聯邦執法官，他具有的縝密思維能力和理性的判斷、推演能力都是遠超常人的。其次，對自己想逃避和留念的東西，處理都很巧妙，尤其是對人物的重構和名字的重組。

清醒后，他對于人生道路的選擇更是另一種理性的權衡。文中寫到，“魅力對于泰迪來講，從來都不能招之即來。戰爭后，越發困難。多洛蕾絲死后，他根本就無魅力可言。魅力是一件奢侈品，屬于那些仍然相信事物基本原則的人。他們相信純潔的行為，堅定不可侵犯他人的準則。”[9]因此，他之所以最后選擇了隱瞞大家，接受可怕的腦葉白質切除手術，結束自己的人生，是因為他不再具有魅力，即人類堅守的對事物的基本原則、行為準則和在生活中所追求的理想，都被戰爭摧毀了。由于人性惡的一面在戰爭中爆發的淋漓盡致，是他失去了理想和信念，表面上看他最后的選擇是一種愚笨的行為，實際上他最后的決定是出于理性，一種令人哀婉的理性。

（二）反思人性與戰爭

安德魯是一個充滿摯愛的人，由于經歷過多的殺戮和變態行為，才對暴力表現出一種超常的淡漠和冷靜，并且自己也充滿了暴力。《進化論》認為，這一現象是在長期適應環境的過程中，人的大腦皮質改變的結果。但安德魯并未安于這樣一種對暴力所表現出的超乎尋常的淡漠和冷靜的改變結果，而是多次對暴力提出了質疑。文中認為暴力是“上帝的贈禮……上帝喜歡暴力……造成這一切，還能有什么別的原因嗎？原因就在于我們，出自我們中間。我們做這些事要比呼吸還自然。我們發動戰爭，焚燒祭物，掠奪并殺害自己的同胞，讓滿山遍野都躺在散發惡臭的尸體。為了什么？為了向上帝證明，我們以他為榜樣。”[10]這段既是對戰爭的反思，也具有著對人性的揭示，戰爭就是人性惡的一面最直接的最本真的體現。安德魯的人性及其對美好生活的信念在戰爭中被吞噬了，因此對人性惡欲的理解才更深刻。回國后他找不到活著的價值和意義，所以最后即使他醒了，卻還是選擇了“死亡”。這與是否生病無關，而是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科學技術在為人類帶來了豐富物質資源的同時，也將人置入一種總體性毀滅的邊緣。 傳統的價值認同被逐漸摧毀，信仰和人生的終極意義也成虛幻。小說中安德魯說魅力是一件奢侈品，屬于那些仍然相信有純潔的行為和不可侵犯他人準則的人。最后的他，在對理智的權衡和心靈枯竭的確認后，選擇接受手術。

總結：

這部描寫雙重人格的小說，呈現了一場關于健康與疾病、正義與邪惡、道義與法律、理性與人性、生與死的較量，都無所謂對錯，只是無賴的選擇。面對戰爭，軍人無法選擇，而見證屠殺和殘忍的實驗卻又并非冷血;醫生想盡辦法想救人，而病人還是被現代先進的醫療技術剝奪了思想上和行為上能力;面對心愛的妻子殺死自己的孩子，在倫理和法律面前……在現代社會中，人時常在善與惡的交織中徘徊、游移，把自我迷失，無法為存在找一個合理的理由。在現代文明中，雖然科技只是人類的工具，但在高科技對人類自身的改造上，也是一項無法彌補的挑戰;法律越公正，人性越是被擠壓，寬容就越難生存;而戰爭，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因為它的本質都是野蠻暴力、冷血殘酷、非理性、破壞和毀滅。人類要想不被現代文明吞噬，既需要引導人們相信愛、希望和公平正義，又要杜絕戰爭和科技成果濫用。

注釋：

[1]《精神分析引論》（奧）弗洛伊德;高覺敷譯.商務印書館，第218頁。

[2]《禁閉島》（美）勒翰著;金宇譯.海南出版公司，第312頁。

[3]《精神分析導論》（英）米爾頓著;施琪嘉譯，中國輕工業出版社，第39頁。

[4]《禁閉島》（美）勒翰著;金宇譯.海南出版公司，第17頁。

[5]《精神分析導論》（英）米爾頓著;施琪嘉譯，中國輕工業出版社，第35頁。

[6]《禁閉島》（美）勒翰著;金宇譯，海南出版公司，第282頁。

[7]《精神分析導論》（英）米爾頓著;施琪嘉譯，中國輕工業出版社，第34頁。

[8]《禁閉島》 （美）勒翰著;金宇譯.海南出版公司，第316頁。

[9]《禁閉島》（美）勒翰著;金宇譯.海南出版公司，第117-P118頁。

[10]《禁閉島》（美）勒翰著;金宇譯.海南出版公司，第241-242頁。

參考文獻：

[1][美]丹尼斯·勒翰.禁閉島[M].金宇譯，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5.

[2] [奧地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3][英]米爾頓.精神分析導論[M].施琪嘉譯，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