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忠艷
(吉林省社會科學院 滿鐵研究中心, 長春 130033)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提出:“世界正處于大變革大調整時期,和平與發展仍然是時代主題。中國將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旗幟,恪守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展的外交政策宗旨,堅定不移在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基礎上發展同各國的友好合作,推動建設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1]這一論述闡述了中國人民反對戰爭、愛好和平的立場。在和平與發展成為國際大勢的背景之下,對戰爭的深刻反思彰顯了重要的意義與價值。
警示性文化遺產是人類文明曾經的創傷,留給人們精神上的痛苦記憶以及內心的傷痕,能夠給人以深刻的啟迪,告誡世人牢記歷史,不讓歷史悲劇重演。197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奧斯維辛集中營以特殊項目的名義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至今為止,已經有三處戰爭遺址作為警示性文化遺產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具體包括波蘭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日本廣島的原子彈爆炸地以及美國的珍珠港。
長春市在日本殖民統治東北時期被稱為“新京”(しんきょう),是偽滿洲國的首都,是偽滿洲國的政治、經濟、軍事以及文化中心。長春市特殊的歷史地位使偽滿遺存比較豐富,城市空間布局獨特,以警示性為切入點對偽滿遺跡進行保護開發對于喚起城市記憶,激發市民的愛國情懷以及奮發進取的決心,形成城市發展的凝聚力和戰斗力,具有重要的意義。
長春市共有各級文物保護單位373處,根據長春市文化廣播新聞出版局的數據統計,截至2017年11月,長春市共有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9處共19項,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共59處。其中,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偽滿遺跡共有12處,包括偽滿洲國皇宮舊址、偽滿洲國國務院舊址、偽滿洲國軍事部舊址、偽滿洲國司法部舊址、偽滿洲國經濟部舊址、偽滿洲國交通部舊址、偽滿洲國民生部舊址、偽滿洲國外交部舊址、偽滿洲國綜合法衙舊址、日本關東軍司令部舊址、日本關東軍憲兵隊司令部舊址以及偽滿洲國中央銀行舊址。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中偽滿遺跡共有9處,即日本100部隊舊址、偽滿建國忠靈廟舊址、偽滿首都警察廳舊址、偽滿洲國國民勤勞部舊址、偽滿國務總理大臣張景惠官邸、偽滿東本院寺舊址、溥儀地下避難所舊址、長春地質宮以及神武殿舊址。
根據實地調研以及對搜集到的文獻材料進行深入分析,可以概括出長春市偽滿遺跡的主要特征:
首先,長春市偽滿遺存數量龐大,分布比較廣泛。目前,長春市保存的日偽時期的比較重要的舊址有將近100處。從具體分布看,一方面分布比較集中,新民大街和人民大街都比較集中地保存、展現了偽滿遺存,坐落于長春市朝陽區的重要偽滿遺跡可考的現有53處;另一方面分布比較廣泛,除朝陽區之外,寬城區也保存了大量的偽滿遺跡,例如偽滿皇宮博物院位于光復北路5號。另外,建成于1935—1936年的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日本100部隊舊址位于西環城路8211號。偽滿遺跡的分布狀態既有利于其保護、開發,同時也由于分布的廣泛,給保護、開發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困難,容易形成遺漏。
其次,長春市偽滿遺跡現在仍然處于使用狀態,繼續發揮著建筑物的原本功能,保護與使用并重。以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為例,12處偽滿遺跡都在繼續發揮功能,使用單位包括國家黨政機關、學校、醫院、銀行、會館等。偽滿遺跡的廣泛而充分的利用,一方面體現了建筑物的使用價值和價值,對于節約社會資源有一定的意義;另一方面作為歷史建筑,偽滿遺跡存在時間較長,使用空間有限,在不能滿足使用單位需要的情況下,就出現了使用部門私自改建、增高、擴建、粉飾等行為,這客觀上造成了對于偽滿建筑的人為性破壞,不利于對偽滿遺址的持續性保護以及警示性價值的挖掘。
再次,市民對于偽滿遺跡的開發與保護認知不充分。偽滿遺跡的保護和開發主體是政府機關,群眾對于偽滿遺跡只有簡單的了解,在保護過程中沒能調動群眾的積極性,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大多數受調查者不能完整地列舉出偽滿遺跡中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省級文物保護單位;部分受調查者不認為文物保護是與自身相關的,不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成為文物保護行為的施行者;部分受調查者對于偽滿遺跡只有簡單的價值判斷,無法作出深層次的理解與認知。總之,群眾對于偽滿遺跡開發和保護的認知并不充分,這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偽滿遺跡保護、開發的阻礙因素。
最后,對偽滿遺跡的警示性價值挖掘不夠深入。長春市的偽滿遺跡承載著這座城市苦難、屈辱的歷史,對偽滿遺跡的保護、開發,應立足于此,對偽滿遺跡的警示性價值進行深入挖掘。“新京”起源于特殊的政治需要,其建筑及風格雖然具有一定的特色,但是具有強烈的殖民特色,所以,不應過分強調偽滿遺跡的旅游價值,更不應該對偽滿遺址進行硬性文化概括。應引導市民在對偽滿遺跡感性認識的同時,以豐富、全面的歷史知識為基礎,形成感悟與反思,否則這座城市將會成為一座“失語”的城市。
歷史建筑是一部存在于環境之中的大型的、直觀的、生動的、全面的歷史書,它的認識價值絕不是任何文獻資料或者用文字撰寫成的歷史書所能夠替代的。俄羅斯修復科學院院長普希金教授,在其著作《建筑與歷史環境》中論述了歷史建筑的價值,認為歷史建筑的價值分為內在的精神印記價值和外在的物質印記價值。陳志華先生在中譯本序中具體闡述為:“第一,對歷史的認識價值,包括文化史、民俗史、政治史、軍事史、經濟史、建筑史等人類活動一切方面的歷史;第二,情感寄托的價值,文物建筑寄托著豐富的記憶,包括個人的、人民的、民族和國家的,直到整個人類文明的記憶;第三,審美欣賞價值。”[2]
奧地利史學家B·弗拉德烈對建筑遺產的價值進行了總結,具體劃分為歷史的價值、藝術的價值以及功能主義的價值。“歷史價值主要體現在其對現階段人類做出的貢獻以及流變的歷史帶給人類的反思;藝術價值包括藝術歷史的價值、藝術質量的價值以及藝術作品本身的價值;功能主義價值指建筑遺產投入常規使用,在對建筑保護的同時,讓其發揮自身的使用功能,完善建筑遺產的作用”[3]。
根據以上的分析可以進行基本的判斷,建筑遺產的價值不僅表現為宏觀意義上的歷史價值,而且表現為藝術價值和功能主義價值,特別表現為情緒性價值亦或稱之為紀念性價值,即歷史建筑的存在引發人們對于歷史問題的思考與反思。長春市偽滿遺跡的主體表現形式是歷史建筑,見證了戰爭與災難,張純如在《南京浩劫:被遺忘的大屠殺》中對戰爭的影響進行了描述:“有人把戰爭比作地震,也有人把地震比作戰爭。地震是自然的,戰爭是人為的。不可避免的天災已引起全人類的防范,而可以避免的戰禍卻經常被人為地挑起……看來,人類要認識自己和戰勝自己比認識自然和征服自然要艱難得多。”[4]偽滿以及作為戰爭建筑類的遺產對于研究歷史、反思戰爭、警示未來有重要的價值和作用。
所謂歷史價值,是指文化遺產是一定歷史時期人類社會活動的產物,是當時歷史的具體而真實的實物見證,是歷史文化的重要載體。馮驥才曾經說過:“歷史建筑所保留的是一種歷史空間。由于這空間猶存,歷史就變得不容置疑。徜徉其間,歷史好像忽然被有血有肉地放大了。過往的生活形態仿佛隨時都能被召喚回來。歷史的遺物并非歷史的遺骸,而是作為歷史的生命而存在。”這一論述說明文化遺產記載了歷史事實,對其深入研究對于深入理解歷史有重要的意義與價值。
長春市有200多年的歷史,在這200多年中,偽滿洲國存在了14年,這14年是日本帝國主義奴役中國東北的歷史,是東北人民屈辱、災難的歷史,值得被銘記。散落在長春市各個角落的偽滿遺跡散發著沉重的歷史氣息,是凝固的歷史,更是“活”的歷史,對偽滿遺跡的深入考察對于研究偽滿洲國的歷史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偽滿洲國是根據日本軍方要求而建立的“軍政國”,完全是一個傀儡政權。偽滿遺跡的存在記錄了偽滿洲國的歷史,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偽滿洲國各個部門之間的運行機制,對偽滿遺跡深入研究,對于揭露日本帝國主義的欺世盜名,剝開他們精心打造的偽滿洲國畫皮,將他們赤裸裸的軍事占領、軍事統治和軍事掠奪的目的以及將東北變成其殖民地的行為公諸于世,具有重要的價值。
歷史建筑遺產具有物質性,它所承載的歷史事件具有非物質性,人們針對歷史建筑遺產承載的歷史事件在主觀意識中形成了意識形態,警示性即屬于這一范圍。由此可見,警示性是一種特殊的抽象的價值觀,它存在于人們的內心。警示性遺產一般都承載著負面歷史事件,是“屈辱歷史”的見證,但是警示性遺產能夠啟迪人們勿忘歷史的恥辱。2015年,習近平出席中日友好交流大會并發表講話強調:“中日雙方應該本著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的精神,共促和平發展,共謀世代友好,共創兩國發展的美好未來,為亞洲和世界和平作出貢獻。”[5]習近平總書記的論述從本質上體現了歷史遺產以及歷史事件的警示性價值。
偽滿歷史遺跡承載了日本侵略、奴役中國東北地區的歷史,1932年偽滿洲國定都新京之后,日本統治者制定了《大新京都市計劃》,對長春市的城市布局進行了整體的規劃與建設。為了契合日本殖民者提出的“五族和諧”“新滿洲、新國家、新形象”等政治口號,在《大新京都市規劃》中以“滿洲式”為主,結合了當時日本比較流行的“帝冠式”和“興亞式”的設計風格,將其殖民思想植入了新城市的建設與布局,將殖民主義的標簽鑲嵌在每一棟偽滿建筑中。日本殖民者在建設新城市的時候,對于建筑的命名也體現了政治理念,例如現在的人民廣場和人民大街,在當時叫作大同廣場和大同大街。這對于警示中國人民勿忘國恥、自強不息有重要作用,也是挖掘偽滿遺跡警示性價值的本質意義所在。
歷史建筑在一定范圍、一定程度之內被長期妥善地使用是最好的保護辦法之一。長春市保存的大量偽滿遺跡主體都是歷史建筑,仍然具備投入常規使用的價值,而且長春市的偽滿遺跡現在大多數都在使用之中,例如“偽滿八大部”。偽滿時期,日本殖民者將各個職能部門建于當時的市中心地區,這些地區在現在仍然是城市的中心地區,例如人民大街、新民大街,這些地區的偽滿遺跡如果大量閑置,會造成土地資源以及社會資源的浪費,而且不利于歷史遺跡的保護,所以,從這一角度分析,偽滿遺跡具備了使用性價值,而且現在具備使用性的偽滿遺跡仍然處于使用狀態,也說明了妥善的使用對于偽滿遺跡的保護作用。另一方面,偽滿遺跡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偽滿皇宮博物院,2007年,被評為國家AAAAA級旅游景區,2017年,被列為國家一級博物館,對于宣傳和提升城市的形象,增強城市軟實力,帶動經濟發展有重要的意義。
綜上所述,偽滿遺跡作為歷史建筑以及文物遺產具備了歷史性價值、警示性價值以及功能性價值。偽滿遺跡的功能性價值使其逐漸成為城市名片,基于此,應堅持利用——保護——開發的原則。另外,這一段歷史體現了偽滿遺跡的歷史性價值以及警示性價值,其中歷史性價值最終的表現形式仍然是警示性價值,構成了長春市城市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警示性價值是偽滿遺跡的核心價值,基于此,應堅持認知——理解——反思,所以,采取措施深入挖掘偽滿遺跡的警示性價值是偽滿遺跡保護、開發的根本價值,具有重要的意義和作用。
偽滿洲國的歷史是長春偽滿遺跡的歷史背景,對偽滿遺跡的歷史詮釋應全面、正確,不應有所遮蔽。對歷史史實的強化、理解,是挖掘偽滿遺跡警示性價值的重要基礎,所以,必須加強對于歷史史實的學習、宣傳,特別是工作人員的歷史知識水平。對于偽滿遺跡警示性價值的挖掘,應該在感性認識的基礎之上,進行理性分析,形成深刻的歷史感悟以及正確的歷史觀,在這一系列的過程之中,歷史遺跡以及歷史知識是形成感性認識的重要基礎,更是整個認知過程的基礎。所以,在挖掘歷史遺跡警示性價值過程中要避免弱化歷史史實的傾向,強化對偽滿遺跡的歷史詮釋。
將偽滿遺跡確定為重要的文物保護單位,最根本的出發點在于使其承載的歷史史實發出真實、客觀的聲音。偽滿遺跡一方面是殖民主義侵略的歷史物證,另一方面在現在具有使用功能,同時帶動了旅游業的發展,在評估偽滿遺跡價值的過程中,應該堅持警示性價值的挖掘高于其功能性價值的開發,偽滿遺跡的警示性價值是作為城市記憶存在的,能夠激發市民的愛國主義情懷,促進城市凝聚力的形成。在偽滿遺跡的利用過程中,應該尊重歷史,不應進行擴建、增高、粉飾等破壞歷史建筑的行為。在旅游業發展的同時,必須將旅游發展與警示性價值的挖掘結合起來,失去了警示性價值的偽滿遺跡,將失業旅游發展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所以,在偽滿遺跡保護、開發的過程中,堅持警示性價值的挖掘高于功能性價值的開發。
偽滿遺跡屬于殖民遺址,承載著一座城市乃至一個民族的屈辱和苦難,所以,不能因為旅游以及經濟發展的需要,功利性地將偽滿遺跡打造成城市代表特色。將偽滿遺跡作為長春的重要的特點進行歸納、概括,典型的論述為“長春,具有偽滿期間的歷史原整性,這種原整性包括歷史上作為國家機器的建筑群的原整性、‘都城’(新京)格局和風貌的原整性、公共設施遺址(交通、學校、醫院、文化場所、紀念性建筑等)的原整性、居民及街區的完整性”[6],這種對于偽滿遺跡的定位是不符合歷史客觀的,不利于城市的長期性發展,使偽滿遺跡的警示性價值形成缺失,戰爭勝利者的意識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