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對外文化傳播戰略的構建探析

李念念，鄭文瑩

(河北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401)

對外文化傳播戰略，是為了向其他國家和地區傳播本國文化而制定和實施的法律規范、方針政策及措施等一整套體系的總和。實施對外文化傳播戰略的主體是政府和接受政府戰略指導的獨立行政法人，其目標為他國國民，尤其是對國家決策具有影響力的政府官員和有識之士。毫無疑問，對外文化傳播戰略是為國家利益服務的，其影響過程是潛移默化的，有時甚至察覺不到其功利性的意圖，文化的對外傳播可以加深他國國民對本國文化、價值觀念和社會制度的理解和認同，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從而促使他國的政府官員及有識之士在相關國際事務中作出有利于本國的決策。安東尼·帕倫斯爵士在英國文化委員會成立50周年紀念大會上指出：“如果你十分熟悉別國的語言、文學，如果你了解和喜愛其國家、城市、藝術、人民，在其他因素相同或接近相同的情況下，你會本能地買它生產的產品，而不是買你不了解和不喜歡的國家的產品。當認為它做得對時，你會積極地支持它；當它犯錯誤時，你會贊成盡量避免給予它過重的處罰。”[1]一句話道出了進行對外文化傳播的意義。

1 日本對外文化傳播活動的歷史回顧

日本，作為我國一衣帶水的鄰國，其對外文化傳播活動起步較早。二戰后，作為戰敗國的日本，面臨著如何回歸國際社會的難題。片山內閣對外宣揚，要把日本建設成“文化國家”。日本在沒有獲得獨立國家資格的情況下，通過加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實現了向國際社會的回歸。進入196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增長，國力大為提升，加盟OECD、1964年成功召開東京奧運會，令世界各國對日本的關注陡然增加。在這種情況下，外務省情報文化局設立了文化事業部，把向海外介紹日本文化提上日程。其重點區域依然是歐美，向海外傳播日本文化也僅僅是回歸國際社會和提高國際影響力的手段而已。一直持續到1970年代的高速增長令日本和歐美各國的經濟摩擦加劇，被批判為“經濟動物”、“軍國主義的復活”，特別是1971年美國越過日本轉變對華政策、總統尼克松突然訪華，使日本面臨孤立的窘境。在此背景下，日本政府于1972年10月出資100億元設立了外務省管轄下的特殊法人國際交流基金，其目的在于“加深外國對日本的理解，促進國家間相互理解以有利于國際友好親善，推進國際文化交流事業的展開，從而為世界文化的進步和全人類的福祉做出貢獻”*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法(2014年6月23日修正法案)，第一章第三條。。

20世紀80年代，中曾根首相提出“建立文化發達國家”的戰略構想，他說：“如果我們僅停留在經濟國家化，而不在文化、政治方面為世界做出貢獻，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國際國家。過去，我們對吸收和消化外國文化，即文化的接受過于熱心，而對文化的對外傳播所做的努力很不充分；日本越是要成為國際國家，就越要思考……如何在世界上傳播日本文化。”[2]此時，日本政府已經意識到，即使它于其他領域在世界各國中舉足輕重或名列前茅，其大國的內涵也顯然因文化的貧乏而大打折扣，僅僅是一個徒具軀殼的大國而已。日本于1986年在京都設立了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通過召集國際學術會議、擴大外國學者交流人數、強化文化機構、推動對外文化交流等途徑，在全球范圍內推廣日本文化[3]。雖然在20世紀80年代，日本政府和學者都提出要構筑長期的文化發展戰略，但并沒有制定相應的方針政策以及措施，直到冷戰后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

2 冷戰后，日本對外文化傳播戰略雛形的形成

進入20世紀90年代，隨著冷戰格局的瓦解和世界向多極化趨勢發展，各國文化的日益交融和碰撞使得文化在世界政治格局中的作用凸現。1993年，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一文中指出：“冷戰后，國家間的沖突將是不可避免的，而沖突的根源不再是意識形態或經濟因素，主導人類最大紛爭和沖突的因素將是文化上的差異。”[4]亨廷頓的研究使我們對國家的認知從權力體和經濟體向文化體的理論范式轉變，認識到文化是界定國家利益和國際政治新秩序的重要力量。在此背景下，1995年7月，日本文化政策推進會議提交了報告《新文化立國——關于當前振興文化的重要策略》，指出“我們擁有引以為傲的文化，通過對世界文化的貢獻成為被世界所尊重的國家和國民的時代已經到來。在這個意義上，文化的振興是今后我國最重要的課題之一”*新しい文化立國を目指してー文化振興のための當面の重點施策について，第2-4頁。。提出在傳承、保護日本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對高水平的藝術創造活動進行支援，通過日本文化藝術的展覽、日本藝術家的海外演出從而有計劃地、持續地向世界推廣日本文化。從該報告可以看出，在20世紀90年代，日本政府已經把“文化立國”作為國家的一項重要戰略目標，在國內積極著手文化的基礎建設，同時推動日本的文化藝術向海外輻射和傳播。該報告對于文化的對外傳播既制定了方針政策，又提出了具體的實施措施，初步形成了對外文化傳播戰略的雛形。

3 21世紀，日本對外文化傳播戰略的構建

日本政府于2001年12月頒布了《文化藝術振興基本法》，作為其發展文化藝術的總綱。在《文化藝術振興基本法》中明確指出：“在21世紀的今天，繼承、發展流傳下來的傳統文化藝術，并推動具有獨創性的現代文化藝術的創造，是我國當前面臨的課題。為了我國的文化藝術能夠廣泛地進行傳播，必須積極推動文化藝術的國際交流。”《文化藝術振興基本法》涉及了發展文化藝術的目的、基本理念、基本方針和對策，闡述了國家應如何支持文化藝術的發展，并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不能輕易撼動，使之成為文化政策制定的范本，從而使以后制定的文化政策具有連續性。特別是把對外文化傳播上升到了法律的高度，為國家持續地、長期地向海外傳播日本文化提供了法律依據，使之成為一項長期的基本國策。

此后，基于國內外形勢的不斷變化，日本政府先后四次頒布了文化藝術振興的基本方針，該方針的制定及實施標志著日本對外文化傳播戰略的形成。2004年12月，日本政府頒布了文化藝術振興的第一次基本方針，此方針作為文化藝術振興的基本方向，明確了國家應該發揮的作用。2007年2月頒布的第二次基本方針指出，“文化力”已經被認為是一種國家的力量，文化藝術可以給經濟活動帶來新的需要，是產生高附加值的源泉，文化藝術和經濟發展已經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文部省文化庁《文化蕓術の振興に関する基本的な方針》(第二次，2007年)，第1頁。。特別提出，像動漫、電影等被稱為“酷日本”的領域，在文化傳播上應發揮重要作用，使日本成為媒體藝術的國際文化據點。2011年2月，內閣頒布了文化藝術振興的第三次基本方針，在文化藝術振興的意義中第一次提出文化藝術是具有社會影響力的軟權力，是持續的經濟發展及和諧的國際關系的基礎，應作為提高國力的手段置于重要的位置之上*文部省文化庁《文化蕓術の振興に関する基本的な方針》(第三次，2011年)，第3頁。。2015年5月制定的第四次基本方針提出，以東亞地區為重點進行文化傳播，體現出國家戰略意圖的調整。文化藝術振興的四次基本方針，皆在《文化藝術振興基本法》的基礎上，基于國內外形勢的變化適時提出來的，其基本內容一脈相承，明確了國家和政府在對外文化傳播中扮演的角色，并不斷充實關于文化傳播的具體政策。

4 關于日本對外文化傳播戰略的分析

4.1 從機制上看，政府各部門協調合作

文部省主要負責對外文化政策的制定和國際文化藝術的交流，如派遣藝術家到海外演出，在海外舉行日本藝術品的展覽，召開國際文化藝術節及修復文化遺產等。而外務省則通過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日本大使館介紹日本文化，通過國際交流基金推進青少年交流，在全球推廣日語的學習，并促進世界范圍內的日本學研究。各機構分工明確，在對外傳播日本文化這個共同目標的框架下協調合作。文化廳和國際交流基金都具有與海外進行文化藝術交流的職能。文化廳注重對國內文化資源的傳承和保護，培養優秀的文化藝術家，對文化產品的制作進行支援，加強日本國內博物館、美術館等文化基礎設施的建設，側重國內文化資源的積累，在此基礎上促進日本文化藝術的對外輻射；而外務省廣報文化交流部和國際交流基金以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文化據點作為依托，其文化傳播和交流活動具有持續性，且配合外交政策有重點地實施。

4.2 從內容上看，以流行文化為先鋒，以傳統文化為靈魂

傳統文化是一個國家文化的精粹，也是一個民族身份認同的根基，它反映了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特性，加強傳統文化的傳播可以從更大程度上促進他國對于本國的理解。另一方面，傳統文化的獨特性也容易導致文化傳播障礙，與流行文化相比，難以被理解和接受。正因為如此，日本政府在對外文化傳播中，推行“酷日本”計劃，大力推廣日本的動漫、音樂、電影等流行文化，以此為突破口，使更多的年輕人喜歡日本，樂于了解日本。簡而言之，就是要首先最大限度地引發人們對日本及日本文化的關注。日本政府從2000年開始每年在歐美舉行Japan Expo展覽,活動內容以動漫、音樂等日本的流行文化為中心，2016年歷時3天的活動竟然有23萬8000多人從歐洲各地趕來參加[5]。文化廳在《文化傳播戰略相關調查》中指出：“日本的電影、動漫、游戲等媒體藝術在世界上廣為傳播，但是，日本的現代文化是在傳統文化的基礎上產生的具有連續性的存在，對于這一點很少有他國知曉。因此，為了獲得對日本文化的持續關注和理解，需要向世界傳播日本在悠久的歷史中所積淀下來的傳統文化。”*文部省文化庁《文化発信戦略に関する調査研究事業》, 2010年，第2頁。為了使傳統文化便于理解和接受，日本政府在對外文化傳播時把傳統文化和流行文化結合起來，從傳統文化中尋找現代日本文化的根源，介紹流行文化衍生的歷史，以呈現日本文化的整體。

4.3 從方式上看，利用人際交流和大眾媒體強化傳播力

文化的威力來自于廣為傳播，一國的文化越是自我壟斷，其對外輻射力和影響力越小。相反，一國的文化越是向外擴散和推廣，其發揮的功效就越顯著。國家會充分利用眾多的傳播渠道，把本國或本民族的文化及價值觀推銷出去，從而影響甚至左右他國民眾的認知和態度。日本政府的對外文化傳播，主要利用人際交流和大眾媒體相結合的傳播方式，大眾媒體覆蓋面廣，傳播持續時間長，可以24小時不間斷地覆蓋目標地區，使該地區長期處于日本文化信息的涵化下。但是，大眾媒體的傳播缺乏互動性和感染力，而且受眾對信息的接收具有選擇性，并不能完全確認目標受眾是否接收了相應的信息，更不能清晰掌握他們接收信息后態度及行為的變化情況。而人際傳播雖然受眾覆蓋面小，但是互動性強，目標定位準確，傳播效率高。因此，大眾媒體和人際交流相結合的傳播方式，可以取得與單一的傳播手段相比更好的傳播效果。

日本政府向中東以及非洲地區無償提供日本的電視節目，使日本的電視劇、動畫片、風土人情節目能夠在當地播放，促進了這些國家和地區對日本的了解，獲得了當地居民的好感。外務省和國際交流基金利用互聯網介紹日本的傳統文化、流行時尚，世界各地的人們能夠不受時間、地點的限制接觸到日本文化，而且基于網絡交互性強的特點，熱衷于日本文化的各國民眾可以在論壇上就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進行交流。人際交流則應用得更為廣泛而多樣，包括派遣文化交流使，在海外舉行舞臺藝術公演，舉辦有關日本文化的學術研討會，在其他國家舉辦日本文化節等。文化廳長官近藤誠一認為，在文化傳播中，人的交流是最具有效果的[6]。文化廳設有artist in residence項目，把外國的藝術家邀請到日本，讓他們感受日本風土文化的魅力，他們歸國后心中所留下的對日本的美好印象及對日本文化的理解，就是最有成效的文化傳播。

4.4 從效果上看，重視反饋，不斷改進傳播措施

日本政府對其實施的文化政策和措施，設定了相應的戰略目標和評價方法，對實施效果進行檢驗，對不足之處進行改善，形成了計劃、實施、檢驗、改善的良性循環機制。日本主要采取問卷調查、基于具體事例的數據分析等方式，制作調查研究報告，提出改善建議。為了準確把握政策措施的實施效果，其評價指標的設定從政治、經濟、社會等多角度出發，采取定性和定量兩種方法。日本政府對于對外文化傳播設定的戰略目標為：“積極向海外傳播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的同時，通過推進文化藝術各領域的國際交流，以達到提升國家形象、促進他國對日理解的目的。”*文部省文化庁《重點戦略の戦略目標·評価の進め方·指標》，2011年，第1頁。在舞臺藝術的海外演出方面，主要是對于觀看表演的參加者進行有關日本文化理解的調查；在海外舉辦國際藝術節時，主要是對藝術節的參加國家、參與的藝術家人數以及參觀者的數量、滿足度進行調查：最終對調查結果進行分析匯總。政府工作人員、學者以及專家，在相關政策會議上針對不足之處多次探討，形成改進意見并頒布一系列的措施，并以指導性文件的形式固定下來，使新措施得以施行。

5 結語

據BBC在全球舉行的國家形象調查結果，日本的國家形象一直位居世界前列，這與其一直致力于對外文化傳播是分不開的，各國(除部分亞洲國家)對日好感度的逐年上升也表明日本政府的對外文化傳播成績斐然。在全球化的浪潮中，越來越多的國家已經認識到了文化的力量和巨大影響，致力于不斷輸出本國的語言、文化、意識形態。目前，我國除了在駐外使館設立文化處之外，在世界各地還設立了30個海外文化中心，其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設立的文化中心數量達到了11個[7]。文化中心開設了書法、繪畫、武術、太極、戲劇、舞蹈、中醫針灸、烹飪等課程，吸引所在國民眾參與其中。同時，與當地的文化藝術機構積極合作，借助當地平臺展示中國文化，發揮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陣地作用。但是，我國的對外文化傳播多以重要外事活動為契機，存在著重活動、輕策略的傾向，如何走出去,如何結合當今的世界形勢讓對外文化傳播更好地為我國的國家利益服務，如何潛移默化地影響國外受眾等，還需要相關部門在夯實國內文化發展的基礎上，制定清晰的、明確的對外文化傳播戰略，改變傳播理念和方式，有的放矢地進行文化傳播，才有可能促進他國民眾對我國的認同，達到事半功倍的傳播效果。

[1] Mitchell J M．International Cultural Relations[M].London：Allen&Unwin Ltd，1986：19-20.

[2] 周永生．冷戰后的日本文化外交[J]．日本學刊，1998(6)：71-85.

[3] 吳寄南．新世紀日本對外戰略研究[M]．北京：時事出版社，2010：266.

[4] Samuel Huntington．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J]．Foreign Affairs，1993(9)：22-49.

[5] Japan Expro．ヨーロッパ最大の日本文化イベント、Japan Expoに出演してみませんか[EB/OL]．(2016-04-20)[2017-08-30].http://www.japan-expo-france.jp/jp/menu_info/japan-expo_100742.htm.

[6] 近藤誠一．文化の力で日本と外交をもっと元気にしよう[J]．外交，2010(3)：16-23.

[7] 中國新聞網．2020年海外中國文化中心將達50個以上[EB/OL]．(2016-12-15)[2017-8-30]．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6/12-15/809517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