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羅，百年孤獨

朱旭濤

汨羅江在落日的余暉中翻騰著，生命在時光的車輪中輪回著。那江水滌不盡世上的污穢，反而被污濁浸染；那生命敵不過全世界的黑暗，選擇燃燒照亮黑暗的路。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很多人明知道自己醉生夢死卻仍不愿意醒來，因為黑暗容不下每一個醒著的人，但他不僅毅然地睜著眼，還拼命喚醒著其他人。他曾經慷慨激昂，站在朝堂之上指點江山，勾勒人民的美好未來；為實現振興楚國的大業，對內積極輔佐懷王變法圖強，對外堅決主張聯齊抗秦，使楚國一度出現了國富兵強的局面。汨羅河便激越地拍擊著江岸，卷起千堆雪。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軌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苣。”為人民生活多災多難而哀傷，崇尚美德，追求人格的高潔，這又有什么錯嗎？只是，那個王朝，那個昏庸的王朝里，充斥著一群小人，一群拍馬逢迎、阿諛諂媚的小人，而他只能一個人面對這一溝泥淖。結果是唯一的，那就是他這杯凈水終會被泥淖吞噬。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圣人也。但在世界的眼中他瘋了，于是他被小人誹謗，被昏君放逐，滿腔怨憤不知對誰訴說，只好默默地彳亍著，冷漠，凄清，又惆悵。因此汨羅江便隨著他的孤獨而平息，隨著他的緘默而沉寂。

他屢遭貶謫后已知壯志難酬，仍然憂國憂民，卻只能把自己的怨憤和憂傷寫入詩中，汨羅江便帶著憂愁連綿不斷地長吟：“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既然理想已死，肉體停留在世界上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命運可以重來的話，他一定會重新投入汨羅江的。生無可戀，死無可恨，“雖九死其猶未悔”，只為在黑暗中點燃微弱的燭光。他只希望終有一天凈水能夠凈化泥淖，光明會驅散黑暗。

“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鋪其糟而啜其醨？”他并不同意漁父說的這番話，與其與小人同流合污，不如用生命來維護自己的信仰。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注定了他要一直孤獨地走下去，君王昏庸，小人工讒，國家危在旦夕，何去何從？巴結小人？他的錚錚傲骨決不同意！投奔秦齊？也不行！他是熊氏子孫，怎可對別人俯首稱臣？避世隱居？他放不下楚國，放不下楚國子民，為他們的處境時時擔憂，怎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唯有一死以明志。

面容枯槁的他最終選擇了死亡，身穿白袍，微風中揚起襟袖。腰間的長劍，冰冷如玄鐵。輕輕地握住劍鞘，向楚國的方向看了又看，而后縱身一躍，決然地跳了下去，激起無邊的浪花。汨羅江上，陰風怒號，大浪涌起，他的身影在滾滾江水里慢慢消逝，再無蹤跡。只有岸邊的香草留下了他的點點淚光。

在黃泉路上為千千萬萬窮苦人民掩面流淚的他懷著圓滿的孤獨繼續前行……

在沉寂的夜里，似乎傳來一個喑啞的聲音：你若與世界為敵，我與你同行；你若以死明志，我同你一起。

點評

不知道是一條江成就了一個人，還是一個人成就了一條江。汨羅江和屈原之間，仿佛從來就是一體，是冥冥之中上蒼的注定，是精神河流與自然河流之間高度的重合。當世界把一個人逼成一出悲劇，他卻以江的形式奔流不息，俗人以為他葬身于江中，江只是埋身之所，但懷素潔之志的人往汨羅江邊一站，便能從孤獨之中尋出繼續前行的信念和勇氣，尋出放下自己的無私，尋出放不下楚國和民眾的多情。所以，你無法分辨這到底是江還是人，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就讓我們俯身在江水中洗去俗世的塵埃，一身清清白白地迎著浪濤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