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柳 關 杰
“媒介審判”一般是指新聞報道形成的某種壓力對尚未定性或未做出判決的司法事件形成輿論壓力,從而影響事件處理結果的行為。西方學者認為,“媒介審判”是一種不是依據法律程序對被告或犯罪嫌疑人實施的、非法的道義上的裁判,也叫“報刊審判”。我國新聞傳播學者魏永征教授認為,所謂媒介審判是指“新聞媒體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對案情做出判斷,對涉案人員作出定性、定罪、定量刑以及勝訴或敗訴等結論”。①魏永征:《新聞傳播法教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
國外的媒介審判現象出現在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媒體通過合理想象認為外科醫生謝帕德是殺妻兇手,并通過報道推動了謝帕德醫生被判有罪。1965年,美國最高法院重新審判此案,謝帕德醫生被無罪釋放。在我國,曾一度出現過新聞媒體凌駕于司法之上的時期,媒介審判現象也層出不窮。1955年,當時的報紙公布了文藝理論家胡風的私人通信,私自判定胡風及其他相關人員是反革命分子,隨后胡風等人被逮捕。直到1988年,中共中央最終為胡風平反。在反右擴大化和“文化大革命”中,這種先由報紙定性,然后采取“專政措施”的做法更是成為慣例。②路鵑:《大眾傳媒時代,如何理解“媒介審判”?》,中國傳媒大學全國新聞學與傳播學博士生學術研討會,2009年。隨著我國民主法治的不斷健全和對新聞媒體職能的不斷明確,媒體凌駕于法律之上的局面早已經不復存在。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媒介審判告別了中國社會。
首先,媒介審判事件的當事人一般來講身份特殊,多為掌握權力的國家公職人員或者掌握財富的社會階層人士。他們在涉及違法犯罪行為,就會被媒體大肆報道引發熱烈的討論,被社會公眾口誅筆伐。比如張金柱就曾是鄭州市公安局二七分局局長、鄭州市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公安分局政委;“鄧玉嬌案”中的被害人是當地鎮政府工作人員;“藥家鑫案”也是在經人惡意編造藥家鑫的“富二代”身份后在國內引起了更大范圍和更深層次的討論。無論是哪一種當事人,他們都與公權力息息相關。“在中國的社會中,公眾對于公權力有一種天然的反感,公權力即代表著強勢,所以一旦這類人觸犯了法律,公眾便希望他們受到最嚴厲的制裁。”因為受眾對于“公權力”的憎恨,致使張金柱承受了死刑,盡管國內的法學家和審判法庭都認為他“罪不至死”。
其次,媒介審判的案件類型多涉及敏感關系,比如官民關系、貧富差距、婦女兒童權益等。“張金柱案”和“鄧玉嬌案”都涉及官民關系,在此類案件里,官員作為當事人之一均在案件中受到來自社會公眾的惡意審判。盡管鄧玉嬌是出于自我防衛才刺死、刺傷了兩名政府官員,但是從法律的角度而言,鄧玉嬌涉嫌防衛過當,理應接受法律懲罰。案件曝光后,輿論一邊倒地支持鄧玉嬌。最終,防衛過當致一名官員死亡的鄧玉嬌被法院宣判無罪釋放。“鄧玉嬌案”毫無疑問又是一場在輿論綁架下的法律的退讓和屈服。
最后,新媒體時代的媒介審判事件,媒體的作用正在逐漸弱化。媒介審判轉型為“輿論審判”。相比較早期的媒介審判案件,新時期的新聞媒體在媒介審判事件中發出更為理性、公正的吶喊。2017年初的“于歡案”就是一場社會公眾自發發表意見看法的一場“輿論審判”。在這場輿論和法律的抗衡中,媒體紛紛站出來努力還原事件真相,力求公正客觀的報道涉案雙方,給受眾提供更加理性客觀的證據。輿論狂潮最終推動了各界對此案的關注,驚動了最高人民法院。當事人于歡最終被審判為防衛過當,過失殺人,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這樣一個結果,是社會公眾比較滿意的一個結果,也是法院方在面臨多重壓力下綜合衡量法律道德輿論指標所交付的一份比較令公眾滿意的答卷。
媒介審判這種通過輿論左右法律事件審判的現象是一個全球范圍內都時有發生的事件,它并不是某個國家或者地區所獨有的現象。在西方國家,由于普遍實行陪審團制度,這就導致審判結果由陪審團的普通公民投票決定。再加上西方媒體高度的商業化,許多媒體為了商業利益大肆在自家平臺上刊登不當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也影響了陪審團的公正。因此,在西方國家的司法體制和媒介環境下,更容易出現媒介審判現象。在我國,從早期的“張金柱案”,到“鄧玉嬌案”“藥家鑫案”,再到“南京虐童案”,以及在今年沸騰網絡的“辱母殺人案”,我們都能在這些案件中發現媒體引導輿論干預審判的跡象。在我國這樣的司法體制下,媒介審判現象的出現也有著其特定的原因。
第一,新聞媒體的雙重屬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媒體的輿論引導和意見表達,從而在某種程度上誘導了受眾,造成媒介審判。
在我國,新聞媒體有行使輿論監督的權利。所謂的輿論監督,是指新聞媒體擁有運用輿論的獨特力量,幫助公眾了解政府事務、社會事務和一切涉及公共利益的事務,并促使其沿著法制和社會生活公共準則的方向運作的一種社會行為的權利。這一項權利也是我國憲法規定的言論自由權的一項具體體現。因此,新聞媒體對法律案件進行報道,并對審判結果及審判過程進行監督,是行使其言論自由基本權利的體現。同時,新聞媒體也要為公眾的知情權承擔責任,這也是媒體參與社會各項事物報道的原因。
此外,我國的新聞媒體實行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的模式,因此任何一家媒體都要為自身的商業利益做努力。在媒體高度市場化的今天,在面對龐大的受眾和激烈的市場競爭,不少媒體為了吸引受眾注意,實現商業利益最大化,在報道相關事件時難免會“搶新聞”,即率先對事件或涉案人員定性定罪,以引起受眾的關注,甚至還會出現違背新聞真實性原則,在新聞報道中傳播未經核實的“合理性想象”內容,更有甚者以文學描寫的來報道與案件審判有關的情況。此外,因為媒體與法院不同的定位,媒體的報道是基于道德正義對案件進行報道評述,而法院對于案件的審判則是參照最高法標準綜合衡量所做出的審判,其最終所要追求的是司法公正,即法律正義。司法跟道德并不總是相統一的。一旦媒體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案件進行評判,自然會發表傾向性的意見,從而引發受眾對于案件的感性討論。當這種帶有強烈的感性色彩和道德色彩的公眾輿論反饋到甚至是壓迫到司法機關的時候,有違法律正義的審判結果就可能產生,進一步造成審判偏差。
第二,經濟的高速發展誘發諸多社會矛盾,司法機關貪污腐敗現象頻發,司法機構公信力下降。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建設取得了巨大成就,人民生活水平也不斷地提高。當前我們的國家正處在社會轉型期,社會矛盾不斷被激發,貪污腐敗現象也愈發嚴重。近年來,司法機關貪污腐敗現象頻發,司法機關高層領導頻繁落馬,司法機關公信力進一步降低。社會公眾對于司法機關的審理充滿了不信任感,此時,媒體作為大眾群體表達訴求的一個渠道自然成為民意與法律溝通的一個平臺。民眾通過媒體表達自己的意見,以此來監督司法機構的審判,以求司法公正。
根據以往對落馬官員的查處,一些院長的腐敗大多數都涉及利用職權干預案件審判。就我國目前的權利設置來講,法院院長是法院的第一行政長官,對內主持和管理法院的各項事務,在案件審判有著很強的干預能力。此外還有一些法院內部工作人員也面臨著多層誘惑。在此層面上來講,社會公眾自然對審判持懷疑態度。作為社會成員,公眾試圖借助媒體發聲,實現公正審判以維護社會公平正義。
第三,我國法律體系的不完善導致在針對部分案件的處理出現法律空缺,造成審判困難。與此同時,新聞法的缺失缺乏對新聞行業強有力的約束,造成了新聞媒體越權審判。
盡管我國的法律法案一直不斷地在修訂和完善,但是面對復雜的社會現實和人們不斷覺醒的法律意識,我國目前仍然有很多問題無法可依。2015年,“南京虐童案”在網絡上引起網友熱議,經過媒體報道和輿論發酵,當事人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這一審判結果可以說是媒體和社會公眾審判的結果,也是媒介審判的直接勝利。盡管南京浦口區人民檢察院和浦口區人民法院認為范圍情節較輕,不至于是犯罪情節,接受刑事處罰和教育即可,國內的法學專家也接受這樣一種處理辦法,但是由于國內缺乏虐待兒童法,在此類案件的處理上并沒有嚴格的法律依據,在一定上使社會輿論占了上風,從而出現了當事人接受六個月有期徒刑的審判。
此外,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部分媒體從業人員難免做出有違職業道德的行為以謀取商業利益。由于缺乏法律約束,即使出現不合理甚至是不合法行為,也缺乏嚴格有力的法律處罰。尤其當下的在互聯網時期,新媒體的蓬勃發展擴大了對媒體從業人員的需求,專業的新聞人才不足以彌補行業空缺,此時,大量沒有接受過專業新聞素養教育的從業人員進入媒體行業。專業素養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他們對于相關新聞報道處理能力的缺失,更容易出現不當的輿論引導,從而激發受眾的感性情緒,對案件審判造成壓迫。
首先,媒介審判是新聞從業者新聞職業道德缺失的體現。司法公正和新聞自由是民主社會的兩大支柱。媒體對司法的活動監督以及司法獨立的本性都是為了實現社會公平正義,二者是辯證統一的。盡管新聞媒體的出發點是希望實現社會正義,這并不意味著新聞媒體可以僭越監督權,實行審判裁決。媒介審判這一名義上的輿論監督實質上是輿論綁架司法,打著民意的旗號褻瀆法律。對司法的過分干預嚴重損害了媒體作為社會公器的形象,是新聞媒體的職能錯位,更是新聞從業者對于基本新聞職業道德的缺失。
其次,媒介審判在一定程度上喚起了公眾對相關法律的重視,同時也推動了立法進程。2003年3月的“孫志剛事件”經媒體報道引起全國轟動。孫志剛的悲劇引起全國各地乃至海外各界人士的強烈反響,通過互聯網及報紙雜志等媒體的報道,在社會上也掀起了對收容遣送制度的大討論。經過多方努力,2003年6月20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簽署國務院令,公布《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6月22日,經國務院第12次常務會議通過的《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正式公布,并將于2003年8月1日起施行。至此,自1982年5月12日國務院發布的《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廢止。
最后,黨管意識形態、黨管媒體,加強輿論監督有助于推動公正司法。所謂媒介審判在一定程度上是過度的輿論監督。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新聞傳播活動有助于推動我國的司法獨立。新聞媒體的合理適當的輿論監督在維護司法權獨立行使上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此外,新聞監督有利于實現公正司法。權利缺乏監督必然導致懈怠和腐敗。司法權作為一種國家權力,作為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牢固也是最后一道防線,必須接受監督,促進社會公正發展。新聞媒體的輿論監督有利于敦促司法機關的司法程序透明,審判公正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
毫無疑問,“媒介審判”是民意和媒體對公正司法的干預,是新聞媒體的權力越位,更是新聞從業者職業道德的缺失。在當今社會,各職能部門應當相互協作監督,不可缺位,更不可越位、越權。杜絕媒介審判事件的發生需要多方的努力。不僅需要媒體行業恪盡職守,遵守行業規范,更需要不斷完善的法制體系給予強有力的法律支撐和約束。同時我們不可以忽視的是,媒介審判的背后,是社會公眾不斷覺醒的公民意識和社會參與意識。在未來,加強媒體管理、正確引導公眾參與和建設公正司法三者仍將成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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