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 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語言研究所 貴州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
張健教授是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碩士生導師和翻譯學博士生導師,其著作《傳媒新詞英譯研究》(以下簡稱“傳媒”)2012年由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是近年來屈指可數的與外宣翻譯有關的系統論述。該著述是上海市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語言文字應用研究“十一五”重點課題成果,是上海外國語大學科研規劃基金資助項目成果,受到翻譯和新聞傳媒學界好評。該書高瞻遠矚,跨越兩大學科,縝密論述,詳實采例,分門別類,面向新聞傳播、跨文化研究、翻譯研究和從事對外宣傳等研究的學習和工作者,讀者面廣,意義深遠。本文將從三個方面對該書做一述評。
“傳媒”一書是外教社翻譯研究叢書系列的之一,其主體部分包括五個章節和結語,附錄部分收錄了新中國60年(1949-2008)以來最有影響力的口號和全句英譯,全書共286頁。
第一章:新詞概覽。語言與社會相生相伴,一個新的社會現象產生必然導致新生詞語的出現。新中國成立以來,人們經歷了在科技、文化、教育、政治、經濟、生活等方面的重大改革,期間催生的大量新詞生命力強勁,有的今天還在使用。“傳媒”第一章開宗明義,從理論高度闡釋了“新詞”(neologism)的概念、界定、內容、特點和由來。書中明確指出“傳媒新詞匯的出現與流行,是新事物產生、發展的結果”[1],新詞的出現“多率先出現在當代報刊中,然后再流傳于世的。這是傳統教科書和一般詞典所望塵莫及的。”(同上,3)字里行間透徹出新詞和傳媒緊密的聯系。
第二章:英譯原則。本章從翻譯學角度首先梳理了幾種翻譯界認可的“翻譯”的定義,其中包括西方著名翻譯理論家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奈達(Eugene Nida)、紐馬克(Peter Newmark)和我國一代翻譯宗師傅雷先生和翻譯名家楊絳女士給翻譯下的定義。在第二小節中作者提出了外宣翻譯工作者應該具備的修養:“高深的政治水平、扎實的語言基本功、廣博的文化”[1]。面對外宣翻譯的特殊性,作者自是知其難,但也思考性地給出了傳媒新詞英譯的標準和性質。同時,作者在本章結尾處嚴肅地重申,“如果我們仍然停留在‘只要懂外語就能搞翻譯’的認識階段,那么必將影響我國翻譯水平的迅速提高”[1]。
第三章:譯病透視。本章中作者對新中國成立以來外媒和國內主流新聞報刊(如國外的The New York Times、The Economist、Time、我國的《中國日報》、《上海日報》等英文版)對涉及中國出現的諸多現象的報道做了整理和批判,并通過大量實例指出我國外宣翻譯中出現的一些重大錯誤,如關于“對外開放政策”的英譯錯誤是由于忽視了語言和文化的內涵,關于“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想當然翻譯也是由于媒體和譯者對語言、社會、歷史把握不到位等。“傍大款”、“載客”等使用較多的詞匯也當作案例被作者辯證性地考慮和翻譯。
第四章:英譯對策。“傳媒”一書的作者對于外宣翻譯做出的周密和系統的思考在這一章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作者在考察了幾十年來我國科技、生產、經濟、政治、文化等領域出現的大量新詞英譯情況以后,提出在外宣翻譯中要采取十種對策,靈活考量,準確把握,并明確闡釋了自己的翻譯觀:“從本質上講,翻譯應是一種文化交流與傳播”[1]。本章也對由來已久的“中國英語(China English)”作了補充和說明,認為它在外宣翻譯中有自己特殊的地位,不可忽視。本章也與時俱進地辨析了諸如“托兒”、“假唱”、“女強人”、“網絡精英”等新詞的英譯。
第五章:譯例評析。第五章作者精選了50條傳媒新詞作為例子進行評析,這些例子涵蓋了諸多領域的新詞(如“政策傾斜”、“按勞分配”、“含金量”、“菜籃子工程”,等等)。作者創見性地提出了翻譯的方法和意見。作為全書結尾,本章對讀者學習外宣翻譯、了解傳媒特點、入門新聞研究有著重要指導意義,也是該書跨學科研究價值的有力體現。
作為一本專題研究當代中國傳媒新詞新語新義的英譯學術著作,該書眼界開闊,包羅萬象,具有不少優點。主要表現在:
我們知道,翻譯學研究已經從過去單純討論語言符號轉換過渡到今天借鑒多種學科的交叉研究范式(paradigm)。翻譯學與語言學、人類學、認知科學、計算機科學等都建立了良好的互補研究模式,以至于維也納大學的翻譯理論家霍恩比(Marry Snell-Horny)推崇翻譯研究的綜合法(an integrated approach)。我國翻譯理論學者王東風、孫藝風等人也認為,“在全球化大背景下,翻譯的功能逐漸由語言轉換向文化闡釋轉變。”[2]所以,單一的翻譯研究已經不能滿足當下翻譯學科的發展要求和內涵建設,故借助具有交叉性質的學科理論來深化翻譯學建設是目前備受推崇的科學研究思路。
“傳媒”一書作者兼具新聞傳播學和翻譯學功底,學術造詣深厚,對媒體英譯、外宣報道保持高度敏感。通讀該書,我們能夠體會到作者對于外宣翻譯成熟的理論思考和豐厚的實踐經驗。在借用傳播學、新聞學等相關理論的基礎上,作者運用翻譯學基本理論總結出了指導性的外宣英譯策略,幫助新聞傳播、外語研究方向的老師和學生系統認知外宣翻譯的重要性并給出實際指導意見,這些意見可用于翻譯教學、新聞傳播領域的課堂教學,一舉多得。
外宣翻譯重在“對外宣傳”,主要包括“政治文獻翻譯、新聞文本翻譯、公示語翻譯、信息資料翻譯、漢語典籍翻譯等文體”[3],其雙重學科屬性決定了從事外宣翻譯研究必須具備扎實的新聞傳播學理論和翻譯研究功底。歸根結底,外宣翻譯的目的就是要讓外國受眾真正了解中國,認識我們的發展狀況、成就、獨特的文化等事實。“傳媒”一書將傳播學、新聞學和翻譯學結合起來系統論述,不僅把外宣翻譯提升到了學科構建的高度,對于促進雙邊或多邊學科交叉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進作用。
誠如作者自述,“本書論及的是傳媒新詞英譯的思維方法和表達技巧”[1],如何給予啟發性的建議,總結出“放諸四海皆準”的方法是作者寫就該書的主要目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作者孜孜以求,寒暑不輟,在書里列舉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各個歷史發展時期出現的數以千計的新鮮詞語,這些詞語一方面是社會發展的產物,另一方面展現了新中國以后各個歷史時期的發展畫面,帶有深刻的時代烙印,也體現了人們價值取向的漸變。通過一個個真實的案例,作者舉一反三,旁征博引,借助傳播學、新聞學、翻譯學、跨文化研究等領域的理論進行推理、評論、總結、反思,體現了一個外宣翻譯研究者對于關于國家形象、人民利益的工作表現出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作者采用定性研究的方法,干脆利落的直奔主題,沒有冗余的理論渲染,而把外宣傳媒新詞英譯的定義、歷史、現狀、策略、方法織成了一張邏輯合理、排布整齊的大網,各種材料、理論著述、個人評述不失時機地穿插書中,讓讀者感到作者有著縝密、細致的科學研究方法。交替出現的必要的理論支撐也星羅棋布,散見于書,讀者不會一開始就被各種艱澀的理論嚇到。應該說,作者層層遞進、循序論證的科學思路也是本書一大特色。
甘惜分先生(1982:24)曾說:“宣傳是宣傳思想,是用一種思想去影響別的思想。”[4]我們也有理由相信張健教授在寫就“傳媒”一書時也想把自己對于外宣翻譯的思想傳播出去,因此“傳媒”除了個別的涉及翻譯理論的描述以外,其它敘述和評論都非常易于理解,無理論艱深、語言晦澀之感。整部作品就像一部教科書式的論著,兼有學術性、工具性和開創性。
其學術性主要體現在作者的研究成果是建立在多年英語新聞寫作教學、新聞實踐、編譯新聞基礎之上的,而書中豐富的素材來源于作者長年的搜集和積累,研究具有歷時性(diachronic research);再加上作者本身的新聞傳播學素養和翻譯學研究功底,該書才在外宣翻譯研究領域獨樹一幟,風采奕奕。科學系統的研究方法,思考周密的章節排布,也反映了該書作為學術論著應有的學術規范和科學價值。
本書另外一個特點是其工具性作用。很多理論著作都因其理論引用過于高深,論述過于玄乎而離大眾較遠,因而只有該領域造詣深厚的學者能夠評鑒。而“傳媒”一書恰恰因為豐滿、生動的語言素材和簡單的理論描述使得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可以閱讀。傳播學和新聞學的研究者可以接觸到傳媒新詞英譯的方法、策略,從而在日后的對外宣傳工作中有的放矢,權衡考察,提升自己的跨學科業務素養;翻譯研究者則可以批判、辯證地通讀此書,學習到外宣翻譯中的傳播學基礎理論;單純的外語學習者可以記憶書里新詞的英譯,豐富自己的詞匯儲備,為日后的外宣翻譯研究打下基礎。
“傳媒”是外宣翻譯領域的一本濫觴之作,具有開創意義。劉雅峰指出:“(我國)09年以前有關對外宣傳的書籍專著屈指可數……對外宣翻譯理論進行系統研究的專著幾乎為零。”[5]“傳媒”一書正是2009年以來唯一一本專門論述外宣傳媒詞匯英譯的書,也是由我國重要的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學術著作,對新聞傳播界、外宣翻譯研究學界來說都非常重要。
當然,我們在通讀此書之后,也有幾點意見提出,供大家商榷。
1.關于“翻譯”之定義
“傳媒”第二章第一小節(2.1)理論性地追溯中西方歷史上的名家對于“翻譯”(translation)的各種定義,同時也給定了自己對于“翻譯”的定義:“翻譯是一種語言文字的意義用另一種語言文字表達出來,通過兩種語言文字的轉換,讓使用不同語言文字的人相互了解,彼此溝通”。[1]很顯然,作者給“翻譯”下的定義強調了翻譯是語言轉換的一面,卻沒能把“翻譯”的所有內涵包括在內。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在其著作《論翻譯的語言學方面》(On Lin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n)中闡明有三種形式的“翻譯”:語內翻譯(intralingual translation)、語際翻譯(interlingual translation)和符際翻譯(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翻譯包括語言符號轉換和非語言符號轉換,如把小說改編為舞臺劇、電影也是翻譯的一種,我們稱之為符際翻譯。
因此,“傳媒”的作者對于“翻譯”的定義過于狹隘。當然,很多中國翻譯學者都試圖給“翻譯”下過定義,但由于各自所處的立場不同、目的不同,他們的定義都或多或少帶有偏向性。該文作者認為,我國著名翻譯學者曹明倫先生對“翻譯”所做的定義更為全面和綜合:“翻譯是一套語言符號或非語言符號所承載的信息用另一套語言符號或非語言符號表達出來的創造性文化活動,它包括語內翻譯、語際翻譯和符際翻譯”[6]。
另外,“傳媒”一書討論的是外宣、傳媒詞語英譯,理應在開篇給“傳媒/外宣翻譯”做一明確的定義。但可惜地是讀到結束我們也只能是意會式地理解什么是“傳媒/外宣翻譯”。我們暫且用朱義華的定義做一補充:“外宣翻譯是一種跨文化交流活動,一種以語言為載體、以翻譯為手段、以傳播為媒介的跨文化傳播交流活動”[7]。
2.關于嚴復之“雅”
嚴復之“信、達、雅”對于中國翻譯界猶如金科玉律,自從嚴式明確提出這三個字以來,中國翻譯學界便爭論不休,解說不斷,并時常對剛入門的翻譯學子介紹嚴復的這一“金科玉律”。我國的翻譯教材和大多學者都同意“信”(faithfulness)就是忠實于原文;“達”(expressiveness)即達旨,表達原文的宗旨、思想和內容。有學者進一步解釋說“嚴氏所謂‘達旨’,所謂‘發揮’,一般理解為意譯,實際上是編纂,完全超出了翻譯的范圍”;“雅”被通常認為是“古雅、雅致、優雅”,故翻譯為elegance。“傳媒”作者也說,“若是像嚴復那樣要求‘古雅’,那讀者根本無法接受(這種傳媒英譯的方法)”[1]。
但有學者經過系統考證,在閱讀《出三藏記集》和《高僧傳》之后,結合中國古文字義,認為“雅者,正也;正者,語言規范也;語言規范者,章無疵,句無玷,字不妄也”[8]。所以,‘雅’并非要將原文美化,而是遵守譯入語的語言規范(norm)。
3.關于本書之編輯
“傳媒”一書除了附錄整齊地收錄了1949-2008年最有影響力的傳媒新詞英譯外,書里也有大篇幅的詞匯列舉,有的詞匯列舉甚至占據4頁之多(如該書62頁-65頁),而沒有論述。我們建議,作為一本學術性著作,可以把這些例子最后按照其所屬領域或者按照字母排序收錄于書后做一個詞匯表,更凸顯其工具性和教科書式價值。
自中國政府提出“一帶一路”政策以來,各周邊國家積極回應,謀求與我國的長遠戰略合作,這種合作不只是經濟和商業層面的,更是文化上的互動與交流,外宣翻譯在其中起到了無比重要的作用。張健教授之“傳媒”一書付梓于2012年,影響深遠,啟發后人繼續創新和挖掘外宣翻譯的研究路徑與方法。
尹佳(2017)以《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為藍本從話語批評角度透視了外宣翻譯過程中譯者的能動作用。研究認為譯者主要有“解讀”、“商討”和“建構”三種能動作用[9]。呂紅周、單紅(2018)在符號學視野下考察外宣翻譯的主體、客體和符號轉換所帶來的積極社會效應,這為研究外宣翻譯提供了新視角[10]。楊年芬(2018)自制類比語料庫,以中英兩國世界文化遺產景區網站英文簡介為材料,對兩國景觀文化文本的語境特征進行系統研究,比較分析其在情景語境、文化語境、呼喚語境的結構順序和語言特征等方面的異同,借此探索中國景觀文化外宣翻譯策略為構建“特色式”情景語境、設置“梗概式”文化語境和創建“換位式”呼喚語境[11]。
作為一本具有開創意義的外宣傳媒英譯著作,“傳媒”對于新聞、傳播、翻譯等方向的研究者來說無疑是學習的寶貴材料。該書的成功主要建立在兩個方面:一是作者的博學和勤學篤行。張健是外語領域為數不多的跨越翻譯和新聞兩個學科的資深教授,研究起來得心應手,有理有據,且視野極其開闊;二是該研究建立在傳媒和翻譯兩大學科理論的交叉處,從學科高度清晰描繪我國外宣翻譯的歷史和現狀,具有較高的理論和實際價值。
外宣翻譯是一種特殊的翻譯,它擔負著宣傳國家,為國家樹立正面形象等歷史和政治使命,且會涉及到社會意識形態、詩學主體意識等操控因素,由于話題內容敏感,使得外宣翻譯難上加難。從傳媒角度看,外宣翻譯涉及到傳播學的基本要旨,它的翻譯方式直接影響其在大眾中的接受、認可和繼續傳播。因此,“傳媒”一書跨越傳媒和翻譯兩個學科討論媒體新詞英譯,這對提高我國外宣質量、傳媒和翻譯的實踐性教學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