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英,張榮軍
(1.臨沂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臨沂 276000;2.貴州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讓貧困人口和貧困地區同全國一道進入全面小康社會是我們黨的莊嚴承諾。要動員全黨全國全社會力量,堅持精準扶貧、精準脫貧……確保到二〇二〇年我國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解決區域性整體貧困,做到脫真貧、真脫貧。”[1]隨著國家資源的大量投入,各項優惠政策的不斷落地,脫貧攻堅戰取得決定性進展,六千多萬貧困人口穩定脫貧,貧困發生率從10.2%下降到4%以下。但是,部分貧困地區連年扶貧卻依然貧困,或者在短暫脫貧后又再度返貧,也是不爭的事實。自然環境的惡劣、社會上存在的不公平非正義和扶貧的精準度不夠等固然是致貧的直接原因和重要因素,但自身思想、能力和狀態差異等因素導致的脫貧內生動力不足,是不可忽視的主觀原因。即不論造成貧困有何種直接原因,精神貧困始終是主觀上的首要根源。[2]
物質扶貧在任何時候都是首要的、基礎的,但也需要培育內生動力來解決深度貧困和鞏固脫貧成效。物質扶貧繼續發力的基礎上實施精神扶貧,應成為精準扶貧的著力點和戰略重點。同時,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健全自治、法治和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自然不能把農村貧困群體的政治參與排斥在外。為此,關注農村貧困群體的政治參與,關注貧困群體的權利脫貧是精神脫貧的重要內容,也是現階段精準扶貧的題中之義。
精準扶貧從根本上說就是誰貧困就扶誰,包括精確識別、精確幫扶、精確管理等環節和措施。其中,精準識別是前提,精準施策是關鍵。因而,只有厘清現階段農村貧困群體貧困的表現、致貧根源以及權利貧困導致的政治窘境,才能對精神扶貧和權利扶貧精準發力。
貧困的內涵是什么,又該如何界定貧困的外延,至今學界存在著不同的理解。一方面,在不同的制度背景、不同的思維視角、不同的學科體系甚至不同的語境下,貧困群體的定義存在著差別和爭議。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馬蒂亞·森說:“貧困不是單純由于低收入造成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基本能力缺失造成的。”還有的學者認為:“貧困的表象可以有多種形式,但貧困的本質應該是個人權利既可行能力的貧困。”[3]為此,僅僅從經濟等物質層面上理解貧困顯然是有缺陷的,至少是不全面的。貧困不僅僅是指收入難以維持最低限度生活水準的狀況即生存貧困,同時還包括教育的缺乏、信仰的迷失和民主權利的被邊緣化等精神層面上的貧困。目前,學界比較認可的觀點是把貧困群體的貧困概括為物質貧困、能力貧困和權利貧困三種類型。
另一方面,世界上關于貧困的標準也并不統一,各國有各國的政策,涉及的指標包括人均GDP、基尼系數、嬰幼兒死亡率、中小學入學率以及預期壽命等。貧困標準又叫貧困線,是指一個國家為救助其低收入難以維持家庭基本生活需要而制定的一定的救濟標準或界限。現今被廣泛運用的國際貧困標準是以一個國家或地區社會中位收入或平均收入的50%作為貧困線。當然,這只是一個大致的參考標準,不同國家的標準各不相同。而基于一個國家基本國情的標準,應該是比較客觀的,也是具有操作性的。取一個直接又易于接受的標準,中國2015年貧困標準為農民年人均純收入2800元,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約相當于每天2.2美元,略高于世界銀行1.9美元的貧困標準。據此標準,我國仍有貧困標準以下貧困人口7000萬人。①當然,根據物價的指數、生活指數等,貧困標準是一個動態調整的標準,貧困人口的基數也會出現變化,中國也不例外。
綜上所述,學者們大都對貧困給出了描摹性的解釋。盡管我們也不能給貧困下一個準確且能被公認的定義,但是通過對比研究并借用白描的手法,還是可以先對貧困群體大致勾勒出這樣一個輪廓:貧困群體表現為除了經濟上低于現行貧困標準線以下,缺少達到最低生活水準的能力這一硬性經濟指標,還包括政治上處于弱勢地位而權利缺失,社會上由于能力低下而機會缺乏保障,思想上價值觀錯位和信仰迷失,文化上所受教育嚴重不足而素質低下等多維角度。內容上包括收入、就業、社會保障等方面的物質貧困,也包括政治、文化、生態等方面的精神貧困。
概括地說,貧困群體從內涵上指主要由低收入造成的人們不能獲得基本物質生活條件和缺乏基本的社會參與機會的特殊社會群體,既包括生存、就業和保障等方面多維角度的物質層面貧困,也包括政治、社會、文化和生態等權利貧困和機會貧困在內的精神層面貧困。外延上包括程度上的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范圍上的廣義貧困和狹義貧困;內容上的生存貧困、溫飽貧困和發展貧困;原因上的結構性貧困、區域性貧困和階層性貧困等。為此,當前精準扶貧解決貧困問題時應重點解決絕對貧困,實施物質脫貧中強調精神脫貧,實現區域性整體脫貧時關注權利、能力等全面脫貧的效能和質量。
就物質貧困和精神貧困的關系而言,如果說物質貧困決定了精神貧困或者必然導致精神貧困,精神貧困解決了物質貧困就迎刃而解了,這種邏輯不僅理論上不成立,而且實踐上也是行不通的。物質貧困和精神貧困既不是互為因果的關系,也不能簡單地理解成辯證的相互促進的關系。從唯物主義的角度看二者的關聯,物質是基礎,精神是派生的,盡管精神這種派生品不總是與物質基礎同步,但一定受物質基礎和物質條件的制約。即精神活動及精神狀態受制于客觀的物質條件,特別是受制于經濟狀況。
目前,學界尚無對精神貧困的統一定義,對精神貧困的界定存在著差距,各自表述上也存在爭議。有人把精神貧困理解為過度注重物質享受帶來的精神空虛和頹廢,有的通俗地認為就是沒有理想、胸無大志和沒有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有的把它看成一種心理障礙或精神空虛等現象,還有的認為精神貧困指人的思想道德、價值觀念、習慣與風尚等精神狀態、價值取向、生活觀念等不能滿足現實需要,落后于主流生活,與社會不相適應甚至抵觸的心理狀態[4],等等。我們不妨換個角度,從精神貧困在不同群體的表現,特別是放在精準扶貧的視角下來看待這一問題。筆者認為,當前農村貧困群體的精神貧困主要表現為進取開拓精神不足,科學信仰缺失,民主、法治、公民意識薄弱,拜金思想和功利觀念盛行等方面。在對待貧困問題上,缺乏脫貧致富的勇氣和信心,缺乏主觀能動性和充分認識到自身優勢的能力,缺乏精神上與貧困絕緣的決心和毅力。從這個意義上,精神貧困是導致整體貧困的首要的主觀原因,應該成為精準扶貧的戰略重點。
精神貧困的表現之一就是權利貧困。根據阿瑪蒂亞·森創立的權利貧困理論與方法,無論何種貧困狀態,其本質都是一樣的,都是由于權利的缺乏或者其他條件的不足造成的。洪朝輝在《論中國農民土地財產權利的貧困》中也提出:權利貧困包括參與權利的貧困、遷徙權利的貧困、社會保險權利的貧困、教育權利的貧困、醫療保險權利的貧困、抗爭權利的貧困和土地財產權利的貧困等。
貧困群體的權利貧困是指既有制度下貧困群體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以及生態權利的使用不力而導致的精神貧困和整個生活貧困。權利貧困導致的經濟貧困是致命的。經濟貧困只是權利貧困的外在表現,只有從根本的權利貧困上著眼,貧困問題才有可能得到根本性解決。更有學者直言,權利的貧困是當代中國最大的貧困。在政治參與中,公民參與的主動性自覺性低,理性化和法律化意識低,參與能力不足。貧困群體的福利受損感和社會不公平感尤為明顯,其實質就是嚴重的權利貧困。權利貧困使農村貧困群體長期居于弱勢地位,表現為政治參與權利的能力低下和主流的話語體系中的表達不暢等。
扶貧進入攻堅階段“減貧效應”呈遞減趨勢,與以往相比,同樣的投入、同樣的方法難以取得應有的“產出”。在這種背景下,將權利貧困作為扶貧工作瞄準的重點,預示著扶貧工作有著巨大的回旋空間。也就是說,一些貧困人口正常的權利保障一旦落實,將大大提升扶貧的效率,起到事半功倍之效。因此,在精準扶貧背景下,著眼于精神扶貧,關注權利扶貧不僅僅是涉及到提高貧困群體政治參與意識和能力的問題,更是抓住了從根本上解決貧困群體經濟貧困乃至整個貧困問題的關鍵。
政治參與就是一定的政治主體從事政治的活動,是公民直接或間接地以各種方式對與其利益相關的政治活動施加影響的活動,其目的是使自身的利益在公共政策中得到最大的滿足。公民直接的政治參與手段有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盡管憲法和法律賦予了所有公民平等參與的政治權利,但實際上貧困群體的參與權卻存在事實上的缺失,也就是說權利貧困在事實上是存在的。
貧困群體的參與權利貧困反映在政治參與上,表現為參與意愿低、態度消極,參與素質較低能力不足,參與效能低,哪怕是最為消極的監督活動也乏善可陳[5],進而惡化成為對政治參與的無奈、消極、冷漠和逃避。一般說來,社會經濟地位高的人,往往比那些處于社會底層的人們在政治參與上表現更積極。因此,貧困群體經濟上的困窘和自身條件的限制、權利上的貧困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其政治參與的消極和冷漠,結果是其民主權利走向邊緣化。這既是權利貧困的結果,也是精神貧困的重要表現之一。
事實上,不少農民特別是農村的貧困群體面臨著政治參與的尷尬境地:骨子里的權力崇拜思想與行為上的恐懼和遠離的沖突;被動參與和自身政治的意愿本意的違背;有意參與和被鄉村主流政治“邊緣化”的身份焦慮的尷尬;有效參與和政治參與水平局限的落差;能夠參與和政治參與理性公允衡量的差距等。導致貧困群體政治參與窘境的原因除了經濟發展水平較低、機制不完善和固有傳統影響等客觀因素外,自身受教育程度、政治素質、文化心理等是不可回避的重要主觀因素。人們熱衷于從制度設計和外部機制驅動的時候,而往往忽視了這些主觀因素的羈絆,這也恰恰影響并制約了貧困群體政治參與的深度和效能的提高。正如英格爾斯指出:“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缺乏一種能賦予這些制度以真實生命力的廣泛的現代心理基礎,如果執行和運用著這些現代制度的人,自身還沒有從心理、思想、態度和行為方式上都經歷一個向現代化的轉變,失敗和畸形發展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6](P4)因此,在既有的制度設計、現實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傳統的文化背景下,要使貧困群體擺脫權利貧困窘境,更應探究導致權利貧困的主觀因素。
當前,農村經濟發展水平和貧困群體的經濟貧困是造成權利貧困的基礎性因素,但精神貧困是導致權利貧困的首要直接主觀因素。就個體而言,精神貧困和權利貧困往往是相伴而行,而這種貧困必然影響的就是政治參與的素質和能力。因而,政治參與權利貧困和政治參與素質與能力低下的主觀成因往往是一致的,主要受制于文化程度、政治素養和文化心理等自身因素。
受教育程度影響著政治參與意識和能力的高低,文化素質普遍偏低,已成為制約農民政治參與意識和能力提高以及農村基層民主政治進一步發展的障礙。作為人口最多的發展中國家,盡管我們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教育體系,但是農民的整體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成人文盲數量仍然位居世界前列。教育部網站《2014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國共掃除文盲81.82萬人,比上年減少8.44萬人;另有74.89萬人正在參加掃盲學習,比上年減少33.19萬人。我們不禁要問:現在全國到底還有多少文盲?農村的文盲人數又是多少?盡管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文盲的基數依然是龐大的,而且絕大部分分布在農村,特別是農村的貧困群體中。列寧指出,“文盲是站在政治之外的”。不是說文盲不能享有相應的政治權利或不能進行政治參與,而是強調文盲由于自身文化條件限制,不能真正有效地參與政治活動,或者說實際享受權利的程度、政治參與的水平和質量打了很大折扣。試想一下,民主選舉只能打鉤畫圈、不知道政務公開為何物、不清楚村支書和村主任區別的人,政治參與的效果有多大?
接受過一定教育的農民大部分不在農村,一個家庭中文化程度最高的成員一般不會留在農村,這是我們必須接受的現實。第一代農民工如果不能扎根城市,返回時即使不是老弱病殘也失去了昔日的干勁和斗志;第二代農民工有些從學校直接進入了城市,他們很少從事過農業勞動,更缺乏返鄉的動力和興趣。把城市里的移民定位為農村的精英并不為過,起碼從接受教育的程度上看是這樣。在留守婦女兒童老人占多數的當今農村,推進民主實踐的難度不言而喻。因此,盡管文化程度與政治參與能力不成正比例關系,但文化程度成為制約政治參與的水平和質量的關鍵因素卻是不爭的事實。“物質貧困——受教育程度低——權利貧困——精神貧困——物質貧困”的怪圈,折射出貧困群體陷入這一發展循環的殘酷現狀。
一般說來,較高的政治素質有利于提高政治參與的意識、能力、水平和質量。如果從政治參與的主體意識、民主自覺性和利他性公益性等方面苛求農村貧困群體的政治參與顯然是不現實的,甚至是可悲的。實際上,素質上的貧困使他們政治參與時更多考慮成本付出、自身利益回報這些帶有功利性的因素,更多抱有“得過且過”“無為無爭”等文化心理。
首先,貧困群體比一般的農民更多考慮政治參與的成本付出,包括金錢成本、時間成本、風險成本等。貧困群體在生存問題尚需操心的時候,根本不可能進行政治參與的物質投入(從法律和制度層面上基層的民主參與是不需要公民物質投入的,但實際操作上不正當的金錢介入絕不是個案,特別是當前有些地方農村宗族勢力和黑惡勢力對鄉村治理的惡劣影響明顯)。比如,對于打工群體而言,長途奔波的辛苦和數目不菲的旅途花費是不能不考慮的。同時,政治參與必要的時間投入也使貧困群體望而卻步,當無報酬或時間付出與實際回報不相對稱時,這種無謂的時間消耗不如務農勞動或打工糊口來得更實際。此外,政治參與中容易得罪人、遭打擊報復等潛在風險更使貧困群體對政治參與避之不及。
其次,貧困群體對自身的利益考量比一般農民更直接更實際些。貧困群體政治參與上的冷漠或逃避,絕不是上升到“公民既有政治參與的自由,也有選擇逃避政治參與的自由”這一法律高度上的利益得失考量,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無官一身輕”“誰干都一樣”的消極選擇更符合自身的利益。部分人面對利益誘惑時從狹隘的功利性出發,忽視公正甚至喪失底線就見怪不怪了。甚至有時一個空頭承諾或一點點物質誘惑,就能使其投出顯失公允的選票。
最后,貧困群體受無主體意識和消極思維影響,對政治參與的“自我遺忘”和“被遺忘”早已習以為常。一方面貧困群體自身權利主體意識淡薄,對政治參與不了解或是了解情況與實際信息不對稱,“有我沒我一個樣”的想法“自己把自己給忘了”,也沒有覺得缺什么;另一方面農業稅取消、土地承包期延長、人口流動頻繁和人口政策調整等原因,使貧困群體除了領取扶貧救濟外很少與基層村組織聯系。基層組織也和多年前需要催繳農業稅、上繳提留款和繳納計劃生育社會撫養費的時候大不一樣,除了低保名單的確定之類的事很少與貧困群體打交道,再加上信息溝通的不夠,個別村組織懶政不作為等,貧困群體經常“被遺忘”了,大家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在村級民主選舉中,出現了貧困群體中留守人員的能躲則躲,在外的指望不上,以至于出現了有的偏遠村寨連法定選舉人數都達不到的尷尬局面。
文化心理是經過長期積淀形成的穩定的心理素質、思想觀念、價值取向、思維方式等。“人作為社會關系的產物,人的行為會受模仿心理、從眾心理、強化心理等社會心理的影響。”[7](P155)農民重視禮治、人治的傳統文化心理特征明顯,這必將反映到政治心態和意識上。
首先,一味從眾的政治心態。心理學認為,群體成員的行為,通常具有跟從群體的傾向,促使個體趨向與群體一致的現象叫作從眾行為。有人用“墻頭草”“隨風倒”來揶揄農民的政治選擇,中國農民是很少與“標新立異”“獨立自主”等詞匯聯系在一起的,倒是保守隱忍、與人為善、安于現狀和逆來順受成了農民的政治標簽。貧困群體政治參與上的從眾心態是基于千百年來他們信奉“槍打出頭鳥”“隨大流沒有錯”的人生信條。他們很少主動卷入到政治漩渦中,也許是秉性使然,不得已的政治參與自然也恪守“隨大流不得罪人”的本分。這種隨大流的做法往往可以規避風險,使一些農民獲得一種“安全感”,所以一些農民選擇了違背自我意愿、不顧是非曲折的隨波逐流。
其次,固守傳統的宗族意識。世代積淀的宗族文化,作為傳統文化的重要元素,是農民心理中留下的獨特的文化基因。宗族意識源于族群間的身份認同,其在凝聚族群力量實現和諧治理方面的積極作用不言而喻,但同時又是一把“雙刃劍”,特別是宗族中作為弱勢群體的貧困群體,大部分時間不為人注意甚至被遺忘。但是,當他們的作用在政治參與中突然凸顯出來時,部分農民此時認同感增強,族群榮譽感使命感陡增,于是乎“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般的空前團結,此時是否出于自愿選擇或有無好處就不必計較了。“面子最重要”“宗親大如天”,物質誘惑的簡單伎倆在宗族利益面前有時就往往不堪一擊了。這些做法非但沒有推進政治參與的有序進行,反而有時成了宗族勢力左右鄉村選舉甚至踐踏基層民主的幫兇。在某種程度上,宗族勢力是鄉村民主政治的“群眾基礎”,失去了“群眾基礎”的小家族和個體往往游離于“主流政治”之外。即使能夠有限的參與,其參與的效能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易走極端的思維方式。農民的思維往往感性成份居多,各種矛盾交織充盈。弱勢群體由于融入大眾主流障礙重重,獨立特行或許是他們的無奈選擇。政治參與上秉承農民傳統的極端的思維方式,要么皇權崇拜,臣民意識濃厚;要么清心寡欲,無爭無為盛行。無論敬而遠之,還是避而遠之,都缺乏折中主義的政治態度。經常見諸于報端的農民工極端維權的事例,便是極端思維方式的折射。這些都影響了農民、特別是貧困群體政治參與權利的行使。
精準扶貧是為了精準脫貧。“天下順治在民富,天下和靜在民樂。”即便人們物質上還不是很富足,可一旦走出精神貧困所迸發出來的政治熱情和能量是驚人的,一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農民的政治熱情是很多當代人難以想象的。從深層次上,精神脫貧有助于權利脫貧和激發貧困群體政治參與的熱情,而貧困群體的權利脫貧有助于推動農村社會治理體系的完善。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實現“加強農村基層基礎工作,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目標的內生動力在于農民自身,“一個都不能掉隊”,這自然需要通過精神扶貧實現貧困群體的精神脫貧和權利脫貧。
貧困地區貧困人口內生動力和發展能力弱的現象依然十分普遍。因此,精準扶貧不能僅靠資金政策等外力助推,更重要的是培育自我脫貧的內生動力,而這個內生動力的培育就必須通過扶志與扶智從而實現精神上脫貧。精神脫貧不僅能為物質脫貧提供精神動力和智力支撐,而且也是使貧困群體擺脫權利貧困窘境,提高政治參與能力和推動基層民主建設的重要途徑。
首先,扶貧先扶志,激活精神脫貧和權利脫貧內生動力。精準扶貧既要政策發力,也要靠內力驅動。“人窮窮一時,志短短一生。”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減貧與發展高層論壇發表主旨演講時指出:“我們堅持開發式扶貧方針,把發展作為解決貧困的根本途徑,既扶貧又扶志,調動扶貧對象的積極性,提高其發展能力,發揮其主體作用。”他進一步強調,“扶貧先要扶志,要從思想上淡化‘貧困意識’。不要言必稱貧,處處說貧”。
扶貧扶志,要發揮貧困群體自身的主體作用。任何精神扶持和人文關懷都必須內化成群眾的脫貧之志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精準扶貧不僅要精準發力,更要精準著力。扶貧先扶志,致富先治心。“弱鳥可望先飛,至貧可能先富,但能否實現‘先飛’‘先富’,首先要看我們頭腦里有無這種意識。”[8](P2)如果扶貧不扶志,扶貧的目的就難以達到,即使一度脫貧,也可能會再度返貧。無需回避,少部分貧困群眾的“等靠要”思想嚴重,缺乏自信心和自尊心,甚至有部分群眾認為當貧困戶光榮。在以前,一聽說誰家困難,就會被人看不起,認為他不是沒本事就是懶。現在他們為什么要哭窮,要裝窮,要爭當被人看不起的貧困戶,就是認為貧困戶有利可圖,這些都是精神貧困的表現。脫貧需要貧困群體有志氣有擔當。當前,精神脫貧就是要有一種對當今社會制度和扶貧政策的感恩;一種依靠自身努力不等不靠的骨氣;一種“只要有信心,黃土變成金”的執著;一種“思路決定出路,態度決定高度”的人生態度;一種不怨天尤人敢于向貧窮宣戰的精神狀態;一種“只有努力才能改變,只要努力就能改變”的自信;一種鍥而不舍的毅力和破釜沉舟“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概。富蘭克林說:“貧窮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以為命中注定貧窮或一定老死于貧窮的思想。”作家麥加也說:“沒有夢想的人,肯定是最窮的人。”當每個人充滿夢想時,將會激發無窮的創造活力。物質貧困是暫時的,只有真正的精神脫貧了,才能斷掉窮根、開掘富源。
扶貧扶志,還要領導干部有擔當精神。不因貧困而氣餒,不因貧困而退縮,埋頭苦干,帶領群眾突破貧困這個重圍。不然,總是拿貧困說事,拿貧困為自己開脫,一談發展就抱怨,一遇困難就退縮,久而久之,勢必會養成精神依賴癥,形成“等要靠思想”,繼而“傳染”給貧困群眾形成“人窮志短”的頑疾。湖南某縣經過多方努力爭得一頂貧困縣的帽子后,當地打出橫幅對此進行“慶祝”一事,一經網友在網上刊登,立刻引來網民圍觀,引起社會熱議。不以貧困為恥反以為榮,都是精神沒能脫困的表現,其實質是功利主義在作怪。古人云:“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篇》)俗話也說得好: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黨員,黨員看干部。只有領導干部敢于擔當,群眾才能上行下效,樹立起脫貧之志。
其次,扶貧必扶智,阻斷代際傳遞,提升政治參與意識和能力。讓貧困地區的孩子們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貧開發的重要任務,也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途徑。治貧先治愚,把貧困地區孩子培養出來,是根本的扶貧之策。為避免一些家庭陷入“貧困—失學—更加貧困”的惡性循環,教育是脫貧致富的最好投資。現在,有不少農村留守孩子隔代教育,即使物質上能得到了基本的保證,教育的質量也堪憂。有位基層教育者說過:“再貧困的家庭,只要還留有一顆讀書的種子,就大有希望;再荒寒的地方,只要還能聽到瑯瑯書聲,就充滿陽光。”實施教育扶貧開發,加快貧困地區教育發展和人力資源的開發,有助于提高貧困地區群眾的基礎文化知識,更有助于提高貧困地區勞動者脫貧致富的能力,提高貧困地區順利承接發達地區的產業轉移,提高實現公共服務精準化的能力,并為這一系列舉措提供人才保障。
當前,教育扶貧要對貧困群體加大力度精準發力。普通教育方面,要夯實精神脫貧的文化基礎,改善貧困地區義務教育薄弱現狀。技能教育方面,要著力培育新型職業農民,教育扶貧要開通貧困群體脫貧致富的職業教育“直通車”,要“授人以漁”,教育扶貧要著眼于貧困群體的全面發展終身發展。同時,公民意識、民主法治、價值觀念等教育必須納入農民終身教育體系中。
教育扶貧的目的就是解決“人的素質性脫貧”問題,就是引導貧困農民增強自我脫貧的能力并主動參與農村經濟社會建設。說到底,扶起貧窮的人們,最終是要讓他們自己站立。扶志是扶起脫貧的精神,扶智是扶起脫貧的能力和技能,這是精準脫貧的內生動力。物質上的脫貧是一種成就,精神上的脫貧就是一種驕傲。因此,只有精神上真正脫貧了,才能實現權利脫貧,提升貧困群體政治參與的意識和能力。只有貧困群體的政治參與意識和能力提高了,才能為鄉村治理和鄉村振興增添新生力量。
當下中國政府在脫貧攻堅上的實力和擔當值得稱頌,民間的大義善舉也值得點贊。但是,倘若僅靠政府的一己之力、社會良知的慈善之舉和輿論與學界的振臂一呼,扶貧的任務也不會一蹴而就,路程也將更加漫長。因此,精準扶貧路上,我們堅持動員全社會參與,發揮中國制度優勢,構建政府、社會、市場協同推進的大扶貧格局,形成跨地區、跨部門、跨單位、全社會共同參與的多元主體的社會扶貧體系[9]。形成一個由政府引導、社會參與的主體多元自下而上的扶貧新格局。
多元力量聚合,其目的是借助外力激發內力,也就是說精準扶貧絕不是政府的獨角戲,而是要匯聚民間智慧和社會力量的大合唱。必須承認的是,社會力量的扶貧大都源于企業家和公民等社會各界的良知和社會擔當意識,也具有根據貧困群體的真正需要來確立扶貧區域、扶貧對象和扶貧項目的獨特優勢,因其契合精準扶貧思想理念,必將具有很強的生命力。馬丁·路德金說過“造成我們時代最大的罪惡的是大多數人的袖手旁觀,而不只是少數人的殘忍行為”。依據精準扶貧的思路,精神扶貧就要動員我國民營企業、社會組織和公民個人廣泛參與到精神扶貧的行列中來,開創多元力量聚合多維角度聯動的社會扶貧新格局。《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著重指出:“鼓勵支持民營企業、社會組織、個人參與扶貧開發,引導社會扶貧重心下移,實現社會幫扶資源和精準扶貧有效對接。創新參與模式,鼓勵設立產業投資基金和公益信托基金,實施扶貧志愿者行動計劃和社會工作專業人才服務貧困地區計劃。著力打造扶貧公益品牌。”[10]
多元力量的介入絕不是替代政府的主導作用,政府扶貧濟困的責任不能推卸更不能弱化,而是更要強化,更需要突出調控和引導的作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堅持中央統籌省負總責市縣抓落實的工作機制,強化黨政一把手負總責的責任制,堅持大扶貧格局。”[1]因為不容忽視的事實是:以往無論政府扶貧還是民間扶貧都是強調物質扶貧的多,注重精神扶貧的少;即使涉及到了精神扶貧,知識普及領域的多,心理疏導、民主法治意識教育方面的少;即使開展了普法教育,遵紀守法教育是重點,素質扶貧權利扶貧卻很少顧及,等等。還有社會力量扶貧的領域、方向和著力點在哪,政府協調和引導的力度怎樣把握以及如何處理公益性與收益回報的關系等問題的存在,還需做大量的工作。可以說,多主體、全方位、深層次的精神扶貧應是精準扶貧的發力方向和著力重點。
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實現農村現代化的重要特征之一。鄉村作為國家治理體系的“末梢”,完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走鄉村善治之路,加快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應是破解農村貧困人口致貧和未來返貧的治本之策。
全面小康一個都不能少,鄉村振興一個不能少,鄉村治理也一個不能少。當前存在著鄉村人才外流,文化凋敝,傳統宗法觀念影響以及部分鄉村空心化、黑惡化、信訪化的蔓延等現象,一系列短板不斷解構和重構著傳統的鄉村社會,村民自治制度面臨一些亟待破解的難題。當下很多鄉村是“精英”“鄉賢”和“能人”等中堅力量上演鄉村治理的“獨角戲”,排斥了貧困群體的有效參與,貧困群眾往往連“打醬油”的角色都不是。這種長期缺乏貧困群體有效參與的治理體系一定是有缺陷的,也是不正常的。這既有悖于共享民主的原則,也是對村民自治制度的撕裂與鄉村善治的扭曲。況且,農村貧困群體作為鄉村治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中也不乏鄉村治理的能人、賢人等,只不過因精神貧困和權利貧困被別人或者自己“忽略”了。根據黨的十九大和中央農村工作會議的精神,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做好“三農”工作的總抓手,創新鄉村治理體系作為扶貧脫貧的一項重要工作,就必須把貧困群體的精神脫貧和權利脫貧當作脫貧攻堅的硬骨頭。讓農村貧困群體成為鄉村振興的參與者,當務之急就是通過權利脫貧提高他們的政治參與的意識和能力。
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關鍵是人的現代化,打造現代化的農民。鄉村振興必然要克服深度貧困,這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徹底脫貧,還包括精神層面上的擺脫貧困。鄉村振興必須助力精準脫貧,自然包括精神脫貧權利脫貧。比如,鄉村振興所涉及的教育培訓、產業培育,必須把貧困人口考慮其中,甚至適當優先安排,促進貧困人口內生動力的生成和發展。再比如,健全鄉村治理體系的過程中注重引導貧困群體的積極參與,提高貧困群體的權利意識和參與意識,讓“能人政治”“富人政治”和“賢人政治”不再成為獨唱,使農村貧困群體在政治參與中實現從“不愿為、不能為”到“我愿為、我能為”的蛻變,使農村貧困群體成為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的新生力量,讓“自治、法治、德治”并進迸發出鄉村治理的新活力。
總之,要通過精神扶貧培育精準脫貧的內生動力,通過權利扶貧提高貧困群體政治參與的意識和能力,推動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和鄉村治理體系的健全。鄉村振興中國在路上,當農村貧困群體不僅物質脫貧生活富足、而且精神脫貧意氣風發,當農村貧困群體從政治參與的“看客”蛻變成鄉村治理的重要新生力量,那必將是全面小康路上的又一道美麗風景。
注釋:
①請參考:2015年中國貧困線標準:農民年人均純收入2800元[EB/OL].搜狐網,http://roll.sohu.com/20151216/n4314 82978.shtm l。
[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N].人民日報,2017-10-18.
[2]楊建義.擺脫貧困的精神力量——學習習近平《擺脫貧困》[N].學習時報,2016-01-21.
[3]虞崇勝,等.能力、權利、制度:精準脫貧戰略的三維實現機制[J].理論探討,2016(2).
[4]劉亦民,肖漢仕.農村嬗變過程中的農民精神貧困問題——基于湖南兩縣農民精神生活狀況調查[J].南京人口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0(4).
[5]吳永生.有罪推定:權力監督的理論基石[J].行政論壇,2016(5).
[6][美]阿歷克斯·英格爾斯.人的現代化[M].殷陸君,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7]趙長芬.官德論[M].北京:新華出版社,2013.
[8]習近平.擺脫貧困[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
[9]習近平.謀共同永續發展做合作共贏伙伴——在聯合國發展峰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5-09-27.
[10]十三五規劃綱要[EB/OL].新華網,http://sh.xinhuanet.com/2016-03/18/c_135200400_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