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桑

偶然停電,找到半截蠟燭,輕輕點上,誦讀一首詩,給風聽,給月聽,給窗臺未睡的植物聽。讀完后,合上書卷,低眉看見黑陶瓶端坐于桌案上,儼然一個神態寂然的美人,布衣粗服,頭上簪著兩枝天門冬。天門冬是偶然在橋邊采來的,初時細葉蔥蘢,翠色逼人,枝條上垂掛著一顆顆青澀的小圓果。
天入寒后,天門冬葉子由青轉黃,漸至枯干,伸手稍一觸碰,便嘩啦啦掉落不少。珠玉似的小果子則慢慢變成紅色,且失了水分,不比先前圓潤飽滿,卻在無意間滲透出一種滄桑韻味。這種滄桑,因為帶有枯澀的美意,讓人格外動心。
我把黑陶瓶拿到茶幾上,昏黃燭光正好照過來,將瓶身與天門冬的影子投到白墻上,墻上便悠然繪出一幅清玄幽寂的圖,似古畫,宣紙泛黃,枝影闌珊,留白寫意自生風雅。
那時,夜闌風靜,人語悄悄,正是閑適的光陰,無花,無酒,無煩憂,亦無繁雜瑣碎的人事往來,心頭悠悠一片清和寧靜。
樓下人家開著收音機,放粵曲,女聲裊娜流麗,隔著微涼的夜色聽來,令人心也變得柔軟,仿佛坐在鄉村草臺前,木制條凳上,看那艷妝的女子,低斂了眉眼,水袖長舒,細聲吟唱,“才結合歡花,又分連理樹,趕把香囊繡贈,自有意重深長……”唱的是人世離分,詞句里縈繞薔薇宿露一樣的淡淡哀愁,揮之不去,聽起來那么動人。
十繡香囊,第一繡,繡出雙飛蝴蝶;第二繡,繡出雪里梅花;第三繡,繡出青鸞彩鳳……針針線線都是心意,愿心上人惦念雪里梅花,莫戀柳綠桃紅。
戲本里的女子多情可愛。以香囊、手鐲、木梳,或是尋常佩戴的珠釵之類的東西作信物,殷殷交到良人手上,自然是希望他珍重于心,能時時睹物思人,記住她的一顰一笑,如此,方不負相思情意。女子羞于言表,只是這樣笨拙地真誠地愛著。
我如果要送心上人一件信物,就送自己親手打磨的一枚桃核。用清水沒過磨刀石,慢慢磨成好看的水滴形,然后穿上紅線,鄭重地放在他的手心里,并與他說,“不許弄丟,弄丟了我就不喜歡你了。”
那樣一個人,念起時,心里滿是甜蜜和歡喜,偶爾也會生哀愁,但那哀愁淡如草廬茶煙,散入竹林便已無處可尋。始終篤信,遇見即是緣分。那么,我們不妨隨緣安生。世間情分,如不能十分情深共白頭,便留一樣信物作三分念想也好。
粵曲聽到終了,夜色漸深,洇在室外,濃如一滴墨。
不知風是從哪里來的,悄悄撓了撓牽牛花葉,又躲到一邊去了。我趴在桌上,看那灰綠的心形葉片在風中輕輕晃動,便覺十分清美可愛。再伸手數一數,知曉牽牛明日將開三朵花,心里又快樂起來。
蠟燭熄滅后,仍可就著窗前灑落的朦朧月光寫幾行小字,就寫——
搭了竹籬笆/種上牽牛花/想讓她一步一清風地/爬到月亮上去安家/如果哪天花開了/月亮就會移步到我窗前/將涼涼一朵花影/描在我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