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應該是向上的姿態

◎草帽鹿

我與陸然結緣，是因為和他的弟弟結仇。

慕歌是我的閨密，她似春日里的風，明媚坦然；我卻帶著清冷和孤傲，與這個世界并不怎么合拍。慕歌暗戀的人叫陸沁，高高的個子，低沉的嗓音，是籃球隊的隊長。

盛夏，空氣悶熱，我睡得昏昏沉沉。慕歌搖醒午睡的我，指了指外面，我似醒非醒地陪她去了涼亭。“初瑤，我決定向他表白。”慕歌的臉泛著微紅。

誰也沒想到，陸沁竟是如此頑劣的人。早晨，陸沁從抽屜里看到慕歌寫給他的信，看完后竟在班上宣揚起來。我清楚地看見慕歌的神情從羞澀期待變成絕望難堪。“看這字，好像是秦慕歌的。”有同學辨認出慕歌的筆跡，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了她。慕歌僵直著身子，眼里隱忍了淚。我從未見過如此無助惶恐的慕歌。“陸沁，你不要自作多情。信是我讓慕歌代筆寫的，放在你抽屜里請你幫忙轉交給你哥而已。”我站了起來，滿臉的嘲笑和不屑。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哄笑聲，慕歌的圍是解了，只是陸沁的臉色極為難看。他大步朝我走來，拽住我的手腕，拖著我離開了教室。他松開我時，我已站在高二（3）班的門口，他叫出了陸然，挑眉笑道：“林初瑤，你那么有本事，親口說啊。”

“陸然，我喜歡你，放學我請你喝奶茶。”我直視著陸沁挑釁的臉，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然后挑起眉冷笑，毫不示弱。陸沁氣沖沖地走了，我轉身面向陸然，那句“對不起”還沒說出口，便聽見了他低沉的嗓音：“好，那我們不見不散。”

在大家眼里，陸然是書呆子型的學霸，談吐顏值都被弟弟碾壓。但是我很慶幸能請他喝奶茶，他的好都藏在皮囊下。不是每個人的青春都會閃閃發光，大多數人的少年時代都籍籍無名，但當兩個內斂的靈魂相遇，世界便開始發光了。

我一直有個文學夢，但除了慕歌，我從未同他人講過。而陸然的夢，似乎比我還要孤獨，他喜歡的是天文。“所以你喜歡看星星啰？”我瞪大了眼睛，咬著吸管，絞盡腦汁想著天文的概念。陸然的頭發有些長，劉海兒掃進了眼睛，他一邊揉眼一邊笑道：“日月星辰等天體在宇宙間分布運行等現象都算是天文。”

后來，我們變得熟悉。我陪他去看隕石展，陸然的眼睛透著純粹的光亮；他也是我的第一個讀者，提出不太專業卻中肯的意見。原來，他和我都是話癆，高冷也是假的，我們就像是滄海中的兩粟，因為懂得，所以親密。

高三很快到來，學校開動員大會那天，陸然找到我，遞給我一本數學筆記，彈了下我的腦門，笑道：“趕緊把你的跛腳治好，千萬別丟我的臉。”

我抱住厚厚的筆記，朝他做了個鬼臉。回到教室，我翻開筆記，里面夾了一張便利貼：林初瑤，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好嗎？我用本子擋住臉偷笑。當然好了，我記得他說冰島的極光很美，每隔33年爆發一次的獅子座流星雨很美，彗星過境也很美……好多旖旎的風光，都想和他一起看呢。

高考在6月的暴雨中結束，考完最后一門文綜，我長舒一口氣，出考場時，陸然正撐著傘在不遠處等我。“陸然，不吹牛，我考得真不錯。”傘下的世界格外安寧。“那就好。”陸然情緒低落。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信誓旦旦：“陸然，我們說好要考同一所大學的，你要是沒考好，我就紆尊降貴！”“傻瓜，我會沒考好嗎？”陸然揉了揉我的頭發。

慕歌的生日是在暑期，她的生日派對烏壓壓一幫人，我躲在角落里看著歡鬧的場面，還是清冷的林初瑤。旁邊兩個女生一直在八卦，無可避免落了些在我耳朵里。“你知道嗎，陸然被美國的一所大學錄取了，學霸成學神了！”“對啊，聽說他連高考都沒參加”……似乎有什么東西抽干了我的力氣，我不相信昨天還和我說晚安的人，藏著這樣的隱秘。

“叮咚——”我拿出手機，屏幕上跳出短信。是陸然發的，他說：“初瑤，明天8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不見不散。”我克制住內心的沖動，回了一個字：好。翌日，陸然果然等在樓下，他背著雙肩包，頭發理短了些，從容內斂。見我下來，他向我晃了晃手里的豆漿油條，笑起來溫暾，令人心安。陸然帶我去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山坡，神秘兮兮不肯告訴我要干什么。躺在草地上，他絮絮叨叨地說：“以前，我一個人在這里看流星雨，被蚊子咬得全身是包。現在真開心，有人和我一起分享。”

忽然，天空漸漸暗了幾分，陸然從包里拿出一副墨鏡，仔細幫我戴好。明明天氣晴朗，萬里無云，太陽卻出現缺口，黑影逐漸擴散……而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忘了思考，忘了時間。陸然拉著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天逐漸亮起來，太陽依舊灼熱。我摘了墨鏡，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向他的眼眸。“這是500年一遇的日全食，是不是很美……”我打斷他的話，倔強地看著他：“陸然，你是不是沒有參加高考？”

“初瑤，對不起，加州理工大學錄取了我，那里有美國最好的天文專業。”陸然看著我的眼睛，語氣里都是誠懇。最后，他輕輕說，“我們再等等，好嗎？”我不動聲色地抽走了手，又難過又委屈。年少，沒有曲折的心思，不懂他為什么說喜歡我卻還要離開我。我才18歲，只想做他心里的第一位。

那個夏天，我以為我和陸然會躲過離別，卻還是被夏日的風吹散了。

陸然走的那天，我在家里昏睡了一整天。晚上，慕歌來了，她說了很多有趣的事寬慰我，臨走時留了一封信。她說，不道別的分離是遺憾的。信是陸然的，他寫道：初瑤，南京大學的文學系很適合你，不妨考慮下。等我回來。

9月，我獨自前往南京。到了學校，我意外地看見了陸沁。他似乎在等我，不理睬我的輕慢，徑直接過我手中笨重的行李：“林初瑤，我也是受人所托。”陸沁一路絮絮叨叨，講著陸然如何忽悠他報考與我同一座城市的大學。入學手續辦好后，陸沁眨眼獻媚：“林初瑤，拜托以后有事多麻煩我，我哥說累計10次，他給我帶科比簽名的球衣。”我兀自笑出聲來，想起陸然曾說過陸沁心不壞，就是被寵慣了，有些傲嬌，但也好忽悠。

陸然為我選的學校和專業真是極好，我遇見了很好的老師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漸漸地沒有那么敏感清冷了。陸然一直給我發郵件，講述他生活的變化，也堅持給我郵寄明信片，我從不回應，他從未中斷。

轉眼又到夏季，我忙著期末考試。中午，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一家圖書公司的編輯打來的，說看過我發送過去的小說，想與我簽訂出版協議。我有些懵，并不記得何時投過稿，隨即又欣喜若狂。只是，這件事的幕后策劃者是誰呢？是陸然，只可能是他。

那時，我已經和陸沁很熟了，這件事太令我開心了，我請陸沁吃飯，分享喜悅。飯桌上，他大大咧咧剝著小龍蝦，一杯啤酒下肚，他話也多起來：“林初瑤，你不知道，暑假我哥天天用他的二指禪神功在電腦上敲你的小說，還不讓我幫忙。”他當然不會讓旁人幫忙，因為我敏感怕打擊，不敢給別人看自己的作品。

我曾想過，如果一定要理他，我的第一句話是什么？“陸然，我永遠不會原諒你。”“陸然，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了。”當我顫抖著寫下：“陸然，我的書出版了，謝謝你”時，我終于明白他當初離開的緣由。奮不顧身的感情很動人，但長久的情感總是要帶著理性，只有我們不斷前進擁有掌控未來的力量，才會有真正的將來。

陸然回了我的郵件，他說：“不必謝我，我只是幫你遇見更好的自己。”我何其幸運，在很早以前就遇上了他，他懂我的執著脆弱，不僅支持而且助力我的熱愛。原來，陸然從來沒有放棄過我以及我的夢想。

大二時，我終于跨越時差和太平洋去找他。

學校有美國交換生的名額，我爭取到了。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去他在的城市看他拍給我的藍天白云，吃那家他常去的餐廳，陪他走一個人太寬敞的路……

年少時最不成熟的是，他早于我到達夢想的彼岸，我卻偏執地以為那是背棄。愛，應該是向上的姿態，由衷的歡喜和奮發上進，以后的漫漫時光，才不會悔不當初。在年少失落的城池里，我們依偎度過寒風和大雨，也應當分享彼此的晴天和彩虹。

當我在加州濃烈的陽光下再遇陸然時，他穿過人群走向我，牽起我的手，自然而深情，仿佛從未分離過。這一次，我沒有甩開，笑意盈盈：“陸然，我才不要等你，我要找你啊。你走多遠我都能跟上你的步伐，陪你看這個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