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麗
(鄭州圖書館,河南鄭州 45000)
“書院”最早出現在唐代,意為藏書的院子,可知書院誕生之初是為了藏書之用,后經數代的發展演變到清末時,書院已經成為集藏書教學職能于一體的教育機構,按經費來源的不同可分為官方設立和私人創辦兩種。在經歷了宋元時期的繁榮發展之后,書院作為一種與儒學、士人密切結合的文化教育組織,越來越受到政府的管控,到清代書院的發展進入衰落階段,期間雖有短時段的興盛,但終究是無法阻擋沒落的頹勢。然而,作為書院附屬的藏書事業,則緊隨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不斷進行變革為新興的公共圖書館事業奠定了物質基礎。
鑒于明朝末年,書院在社會控制中的巨大影響力,清代統治者加強了對書院的管控,受此影響清代河南書院的發展經歷了一個徘徊恢復——興盛——頹廢——廢止的過程。
清初順治年間,書院政策地域性表現嚴重,南緊北松現象比較突出,河南書院的發展出現了徘徊中前進的局面。康雍時期,河南書院發展進入恢復階段,修復和新建書院達 79所(含 5所不詳康熙何年所建之書院)。乾隆時期,河南先后新建書院 83所,修復書院 10所,書院也基本取得了與官學地位相等。[1]隨著官學化程度的不斷提高,自由講學的傳統不復存在,書院已經淪為科舉制度的附庸,日趨沒落。
鴉片戰爭以后,西方列強入侵,用武力打開國門,大量地外國傳教士進入中國,他們建立教堂開辦教會學校,教授實用的科學知識。同治八年(1869),意大利人安西滿蒞任河南教區主教后,外國傳教士開始大量涌入中原,他們陸續在河南各地建立開辦教會學校,對傳統書院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力。至清末,開封建有培文書院、圣安得烈學校、圣瑪利亞女校、普育學校(后改名濟汴中學),信陽有雞公山美文學校,羅山有信義小學,修武縣有天主教小學,洛陽有習真學校,汝州有領洗小學,周口建有修德女校、求實小學。[2]
在教會學校的沖擊下,河南各地區一些新型的書院相繼出現,僅史載的就有11所,如咸豐元年(1851)的東湖書院,同治元年(1862)的正義書院、光緒十七年(1891)的豫南書院、光緒二十七年(1901)的經正書院等。這些新型的書院在重視德行培養的同時,又強調實學教學,如駱文光在《募建正義書院疏》中指出:“余蓋欲藉書院之講學以正人心,使咸知尊君親上之義,而不徒以嫻習舉業、博取科名已也。”[3]朱壽鏞在《創建豫南書院存略·序》中也提出“講習于斯者,兼求體用,繼軌先賢,不徒章句、詞藻之學”。[4]
清末新政時,清廷采納張之洞劉坤一主張育才興學的建議,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八月初二日下諭:“除京師已設大學堂應行切實整頓外,將各省所有書院于省城均改設大學堂,各府廳直隸州均設中學堂,各州縣均設小學堂,并多設蒙養學堂。”[5]隨之各省的大小書院,先后改為學堂,各省城的大書院均在1902年改為大學堂或高等學堂。河南的書院改革是由省轄的大梁書院首先開啟的,1902年大梁書院率先改為河南大學堂,至民國初年,河南境內的一百多所書院也全部完成近代化的變革。
隨著清末書院改學堂詔令及壬寅學制、癸卯學制的推行,各省的大小書院都進行了近代化的改革,作為書院教育基礎的書院藏書,也在進行著近代化的變革。總的來說,清代的書院藏書大致經歷了清初重理學到清中重經史詞章再到清末重西學典籍的演變歷程。
清代書院藏書的來源相當廣泛的,根據獲得方式的不同可分劃為以下四種主要途徑:
2.1.1 皇帝御賜
皇帝御賜圖書給各地書院,或是作為朝廷扶持各地書院建設的象征,或是出于統一思想的需要,或用來以示恩寵,一般來說都是御纂、欽定或官刻的正經正史書籍,且數量不多,能得到御賜的書院也都是一些名氣較大的書院。這種藏書的來源途徑,在清末時對河南的書院藏書影響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2.1.2 地方政府撥款購置
清代為控制書院,政府會撥公款給各地書院作為辦院經費其中包括購書經費,成為購置書院藏書的主要來源,由于這部分經費相對穩定,也是書院藏書穩步增長的重要保障。如大梁書院經費自雍正十一年(1733)奉發帑銀,并節次籌捐及學田租銀核計租息兩項現在每年約共收銀三千兩上下,若不敷使用,還可以從省藩庫所存銀兩中補給。
2.1.3 書院自置
書院自置是書院藏書的關鍵,就一般書院而言,皇帝御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而地方政府撥款大都用來支付山長與生徒的費用,能用來購書的費用并不多。書院刻印不僅能夠滿足自身的需要,還可以節省購書經費,且書院有刻印的傳統。大梁書院作為最具代表性的河南書院,其在道光年間出版圖書約十五種,同治年間約二十五種,光緒年間約兩種,這些刻書不僅重視版本的選擇而且在校勘方面也十分的嚴格。如在道光十一年(1831)刻印的楊國禎著《十一經音訓》,道光二十五年(1845)刻印的明末清初三大儒之一孫奇逢撰寫的《夏峰先生集》16卷。[6]同治七年(1868)刻印宋王安石撰《周官新義》16卷。除此之外,光緒十七年(1891)正誼書院刊李元春撰《桐格性理十三論》,光緒三十年(1904)明道書院刊呂永輝輯《勤學約言》等。
2.1.4 私人捐贈
私人捐贈也是書院藏書的重要來源之一,成書于康熙十三年(1674)的《嵩陽書院志》中記載,當時書院藏書已有86部萬余冊,其中有8部數百冊藏書為私人捐贈。私人捐贈依據捐贈者的身份又可分為官吏捐贈和學人捐贈。官吏捐贈多為當地官員或本地在外做官者,如登封縣令張牖如贈嵩陽書院3部書,魯山縣教諭李兆元購書多種贈嵩陽書院藏書樓,長葛知縣周云捐贈陘山書院中西時務書籍百余種,江西吳城鎮同知張湄(汲縣拔貢)為河朔書院捐送《十三經注疏》共一百八十二本。[7]
學人贈書以鄉紳和大儒為主,《嵩陽書院志·藏書》中記載:“焦丘園先生贈《魏書》一部、《廿一史鈔》一部”“焦錫三先生贈《詩經注疏大全》一部、《詩宿》一部、《綱目分注拾遺》一部、《博物匯典》一部、《修辭指南》一部”“李仲顯先生贈《四書通典人物備考》一部、《四書語錄》一部”。[8]此外,一些在書院講學的名師大儒也會將其著作捐贈給書院,如河臺俞存齋先生、秦定雯先生、冉永光先生、竇靜庵先生、萬圣階先生等在主講嵩陽書院時,就捐贈了許多個人著作。
通過分析清代書院藏書來源的幾種途徑,可以發現河南書院藏書新增部分也應以書院自置和私人捐贈為主。這種以書院自置和私人捐贈為主的藏書來源形式,相對于皇帝御賜和地方政府撥款購置,書院在藏書種類的選擇上有著更大自主性,私人捐贈藏書則因捐贈者個人喜好不同捐贈的書籍類型也是大相徑庭,這樣無形中豐富了藏書內容,也由于個人相對書院而言與社會接觸更深,能夠更早感知社會潮流的變化,其所購書籍也會反映出這種變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恰巧可以彌補書院藏書在感知社會潮流中的滯后性。正因如此,清代河南書院藏書的來源形式對推動清末河南書院藏書近代化變革產生積極作用。
鴉片戰爭后,中國的傳統書院受到很大沖擊,且在沿海開放的地區出現了新型的教會書院,受此影響中國的書院也逐步在藏書結構和課程設置上開始了近代化變革。河南書院藏書近代化變革較沿海地區稍晚些,大致在戊戌變法之后開啟,主要形式為更新藏書結構,注重實用性;完善藏書管理制度,對藏書進行編目加工;借閱制度趨于圖書館化。
2.2.1 更新藏書結構 豐富藏書類型
戊戌變法時期,光緒皇帝頒布上諭令各省改書院為學堂,并以上海電報局、招商局等營利讓地方督撫盡數提作各學堂經費,受此影響各省書院開始近代化歷程,河南的書院也是在此時開始走上變革的道路。清末新政時期,河南的書院近代化變革全面開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更新藏書結構豐富藏書類型成為各個書院的首要任務。如大梁書院就由不得購買“醫卜星相及一切技藝之書”到廣泛收藏新學和時務方面的書籍。《大梁書院續藏書籍目錄·時務書部》中記錄的藏書內容涉及軍事、外交、歷史、法律、鐵路、煤礦、地理、物理、化學、天文、動物、植物、農業、冶金、制糖、工程、航運等各個方面,且由外國人著錄的藏書所占比例已大大超過中國人之著作。[9]豫南書院西學類書籍占有相當大的比例,藏書多達 86種,計 408本,覆蓋的學科也十分全面,不僅有政法、醫學、軍事還有數學、科技等學科。
2.2.2 明確藏書管理制度 對藏書進行分類編目
清末河南書院的藏書樓在藏書管理方面,設有專職管理崗位,配有精干的專職管理人員,各崗位職責明晰人員各司其職。如載于光緒《閿鄉縣志·學校志》中的《荊山書院章程》中第七條就規定設書役2員,齋夫、火夫各1員;嵩陽書院則設“掌書”一職,通常選用老成可靠的生徒擔任掌管書院內的圖書,負責藏書樓圖書的保管和借閱。黃庭芝為河南封丘正義書院制定的《正義書院領書條例》中也規定諸生領書須親找書辦,具領條,書辦注簿備查。[10]《大梁書院藏書總目》中也記載了大梁書院藏書閱書規則,其中對“司書吏”“司閽吏”的職責有明確的表述。
藏書管理制度完備,分門別類的建立了專門的管理規章制度。對新搜集到的圖書,在入藏之前為保證藏書的完整性,首先要進行登記造冊,編制藏書目錄,圖書在登記時會詳細注明來源、收購日期、卷冊數。依此方法,清末河南書院大都編有自己的藏書目錄,如正義書院的《正義書院藏書目錄》,豫南書院的《豫南書院書目》,陘山書院的《陘山書院書目》等。然后是分類編目,大多是出于保管的需要,但一定程度上也方便了閱讀,為讀者提供了檢索工具。通常按經、史、子、集四部分類法,分至二級類目,但分類的標準也并非一成不變,分類方法會隨著藏書內容的改變而調整,如《大梁書院編次目錄略例》中,將圖書分經、史、子、集、叢五大類,《豫南書院書目》則分為六類增加了制義和西學要目類,到光緒三十年,《大梁書院續藏書目錄》又將分類調整為七類增加了算類時務類。
2.2.3 借閱制度趨于圖書館化
清末河南書院的藏書樓在借閱制度方面已經具有近代圖書館的雛形,不僅有完備地借閱流程,而且還規定了借閱期限、借閱冊數、賠償辦法。依據藏書借閱制度,借閱書籍時,需要先查閱藏書目錄,之后填寫閱書簿,凡借閱圖書者,在簿上要注明時間取書冊數,取得書籍后,下書押記下借書者姓名;還書時,管理人員再在簿上登記歸還時間及冊數檢查書籍有無污損,書院年終會進行催書。如大梁書院規定:“肄業生欲閱書,如不邀同齋長于簿內分書名押,司書吏勿擅給。”“取出各書送還后,司書吏即于閱書簿內注明某日交還。”[11]借閱時長也有具體規定,大梁書院規定每次借書期限為十天;正義書院借書的時間從每年的正月二十日起至臘月初一日。對于借閱冊數的限定,各個書院依各自情況而定,明道書院規定一次不過兩本,大梁書院則規定每人每次只許取書一種且數量不得過五卷。對于在借閱過程中出現的書籍損壞、丟失、延期不還等情況,也制定了明確的懲罰措施,大梁書院對損壞書籍者的處理規定是“如有損失,勢須購補,否則,累及齋長”;“每屆一年,監院官將所有各書抽查一次,損失則著賠”。[12]豫南書院規定不得攜書出院,倘若散失,則追究監院和齋長的,抄閱書籍時,禁止涂抹,違者罰賠正義書院則規定的更加具體詳盡:“損污篇頁者,罰抄補。損污過多,及失落者,罰更換全書,或包賠原價,殘書發交該生”,“如有逾限三日內不送繳者,一日罰錢二十文,按日核算,飭院夫催提”。[13]
由此,可以看出清末河南書院藏書不論是從借閱制度上還是從藏書的類型上看都已經有了近代圖書館的雛形,是由書院順應時代潮流主動發起的,整個過程平穩有序。
李時燦率先在中原改革書院教育,創辦汲縣讀書學社和經正書院。光緒九年,李時燦認識到府、縣儒學形同虛設,書院教育日益衰落,決心在書院教育上另辟蹊徑,尋找正確的治學方法,便與好友王錫彤、高友霞一起捐集珍貴書籍數百種,此外還聯合捐款購買時務新書,發起組織汲縣讀書學社,開創了河南面向社會開放的圖書流通閱覽制度先河,后又成立經正書院傳播新學,改革考試形式,分類考試,突出各自特點。這所新型書院的出現,大大開闊中原民眾的眼界也為后來的河南地區公共圖書館運動興起奠定了基礎。
光緒二十三年(1897),顧璜受聘為大梁書院山長。當時,正值書院改制,入院伊始,顧璜就以講求實學為書院改革方向,籌資擴充書籍,派專人赴天津書局購書,之后又編制藏書目錄,并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撰成《大梁書院藏書序》《購書略例》《編次目錄略例》《藏書閱書規則》。[14]顧璜在大梁書院的改革擴充了藏書規模,完善了藏書結構,制訂借閱規程,強調賠償原則,對維護書院藏書規模,保護書院藏書起了積極推動作用。
除以上二位,還有許多其他革新派人士也為河南書院藏書近代化改革做出了貢獻,限于篇幅在此不再贅述。總的來講,清末河南書院藏書的近代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這些革新派人士對新思想宣傳與傳播,及在物力財力上的支持。
晚清時期,河南書院藏書開始步入近代化進程,在分析這種變革歷程時我們可以發現:從內容上,藏書由傳統的經史百家之書,轉變為傳統典籍與反映洋務、新學、時務、西學的書本并存;從作者來看,許多西方作者進入到了長期由中國士人及傳統的漢字文化圈內的日本、朝鮮、安南人占領的書院藏書樓。這是傳統的中國書院在應對時代危機的一種自救,是一場由外部沖擊引發的自我革新,也是河南近代公共圖書館運動興起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