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魚子

小時候,我很怕黑。
上小學的時候,剛學會騎單車,母親就經常囑咐我放學回來一定要把車放回車房里。可是狹長的車道,一天24小時陽光都不往里鉆,到處烏漆抹黑的,每次只要一想到走進那條陰森森的小道,經過那一道又一道笨重的鐵門,還要隨時提防有什么妖魔鬼怪出現的危險,去車房就成了我每天下午放學最頭疼的事情。
在我偷懶了幾個星期后,碰巧直接放樓下的單車被偷了幾輛,我媽的棍子就抄起來了,我只好無奈地繳械投降。明明前幾秒正和同學侃侃而談,下一秒車子拐進小區,我在斜坡上停了一會兒,望著下面那條狹長的小道,有種“視死如歸”般的感受。我扭了幾下脖子,張開身體做完準備運動后,緊盯車庫口,咬緊牙關把車閘一松,忍不住放聲大喊:齊天大圣孫悟空來也,當當當……
車子滑過一道、兩道、三道鐵門,直到在一個破舊的窗口處停住。我膽戰心驚地抖著鑰匙,打開,推車,確切地說應該是扔,有幾次,莫名的東西爬到我手上,嚇得我冒出一身冷汗。把門一帶,反鎖都來不及,就拖著抖得快失靈的大腿箭步逃離現場。
終于,在我上了初中后,我媽在車房里安裝了照明燈。雖然從那時候起,一切都曝光在視線之下,那些曾讓我驚悚入骨的莫名飛行物,無非就是一些蚊蟲,樓道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但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很想念和它斗智斗勇的那4年光景,每次都能一個人在短短的時間里完成一系列動作,穿破黑暗,勇猛地跑出來,儼然有種大圣歸來的勝利感。
后來我發現,其實比進車庫更可怕的是,自己再也沒有當年大無畏的悟空精神。那年高考,我以一分之差和理想中的大學失之交臂,我躲在房間里整整一個星期,對著墻壁發呆。那年失戀,男朋友棄我而去,我時常半夜躲在被窩里偷偷地哭。畢業即失業的時候,我在家里待了半年,也被我媽罵了半年,可是不痛不癢,早已沒有以前她抄棍子揍我那般疼痛。
出去找工作那會兒,我媽把我去廣州的行李大包小包扛到樓下,在熟悉的樓梯口,她突然想起進車庫里推自行車出來,方便運行李。因為已經很久不用這個車庫了,所以后來燈壞了我媽也沒再去換。一路上,依舊有涼颼颼的怪風,從無底深淵里黑壓壓地撲面而來,我抓緊母親溫暖的手掌,心底泛起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回想起那些痛苦的日子,以及即將啟程的未來,有個念頭在腦海里閃現。我說,媽,你跟我去廣州吧,我想有人陪著、照顧著。話一說出口,我就后悔了,畢竟我都這么大的人了,生活還不能自理,說出去會讓人笑話的。我媽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在幫我把小包行李橫在車籃上后,她坐上她的老式單車,一聲令下,我穩穩當當一屁股坐上去,緊緊抱著行李箱。我媽突然笑道:當年,你那句孫悟空怎么說的,給媽表演下……
我不知道當時我媽的表情是怎樣的,也忘了我是怎么到的車站,只記得穿破黑暗之后,一路都是好天氣。到達廣州站的時候,我媽發來一條微信,叫我好好照顧自己。
有時候,在漆黑的夜晚,我會一個人靜靜地將那些摒棄的,遺忘的,那些遙遙觀望的,屬于或不屬于我的,借著昏黃的燈光,一一排解,也許漆黑的小屋更適合我思考事情。我喜歡把當天的煩惱留在當天解決,當天的飯不留隔夜,偶爾遇上負能量,也能盡力自我安慰。
因為我知道一味地沉淪在黑暗里,不嘗試盡快走出來,是對時間最大的浪費。只要過了黑夜,就是嶄新的世界。既然沒辦法改變現狀,那就像個孩子一樣努力地奔跑,驕傲地沖刺。我媽常說,你們這些在外漂泊的人啊,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想,能逐漸變成一個不被人擔心,獨當一面的人,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嘟嘟”,視頻通話鈴聲響起,接通后,屏幕上立即出現了那張蒼老的臉。我拿出公司前陣子發的玻璃獎杯,順便擼起袖子給她曬了曬最近練成的二頭肌,她在滿面的皺紋里笑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