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 湖南 湘潭 411100)
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標準缺乏可操作性。當事人在履行舉證責任時,為獲得利己的訴訟結果,可能會采取諸如偷錄偷拍、脅迫等非法手段獲取證據。法院在依職權調查取證時,難免也會出現采取非法方式獲取證據的個別情形。本文認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會影響案件真實的發現,且缺乏可操作性。針對當事人違法取證的行為,完全可以采取替代性制裁措施。因此,沒有必要設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
本文將8個對取證方式有爭議的案件分為證據不予排除和證據予以排除兩大類,從案情、證據來源、對方質證、法院觀點四個方面分析司法實踐中運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現狀。
案例一:簡要案情:毛某訴張某返還租金案;證據來源:原告提供私自錄音,證明被告已收到房租;對方質證:對毛某提供的錄音磁帶提出異議,否認收到房租;法院觀點:結合本案的其他情況,采納該證據。
案例二:簡要案情:陳某訴馬某排除妨礙案;證據來源:原告提供私自錄像,證明被告阻攔自己建房;對方質證:對陳某提供的錄像提出異議,否認阻攔原告建房;法院觀點:采納該證據,判決原告停止侵權。
案例三:簡要案情:吳某訴付某離婚案;證據來源:原告提供私自錄像,證明被告婚內出軌;對方質證:對該磁帶收錄內容予以承認;法院觀點:采納該證據,調解離婚。
案例四:簡要案情:陳某訴王某離婚案;證據來源:原告私自錄像,證明被告出軌;對方質證:對陳某提供的錄像提出異議;法院觀點:原告非法進入他人住宅,采用暴力手段非法取證,侵害他人合法權益,不予采納。
案例五:簡要案情:某女士離婚案;證據來源:原告提供私自錄音,證明被告在婚內私存款項;對方質證:對原告提供的錄音提出異議;法院觀點:原告有目的誘使他人講話并偷錄,有悖善良風俗,不予采信。
案例六:簡要案情:吳某訴高某給付勞務費案;證據來源:原告提供欠條,證明被告須給付原告勞務費;對方質證:對該欠條的合法性提出異議;法院觀點:原告違背誠實信用原則,脅迫被告,違法取得的證據不予采信。
第一,即使當事人采用法律所禁止的方法收集證據,法院將通過該手段獲取的證據排除,不必然是合理的。在司法實踐中,當事人采用法律所禁止的方法取證,通常表現為采用暴力、非法監禁、脅迫手段取證。在案例四中,陳某采用暴力手段獲取妻子出軌的證據,被法院排除。這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一方面被侵害人可以依《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或《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規定,請求有關機關對陳某制裁和處罰,以此來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另一方面,陳某采用這種嚴重違法手段獲取的證據,可能是缺乏真實性的,法院完全可以依該證據不具有真實性,不予認定。
第二,即使當事人取證手段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法院將通過該手段獲取的證據排除,不必然是合理的。在案例六中,法院認為,該取證手段嚴重侵害了高某的合法權益,不能作為定案依據。法院排除這一證據后,吳某可能面臨雙重不利后果,不僅取得勞務費的合法權益得不到保護,還受到法律對其違法取證行為的追究,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高某不給付勞務費的違法行為。如果法院采納該證據,既保護了吳某合法的勞務費請求權,高某對吳某的侵權行為可以通過侵權訴訟,追究其民事責任,雙方都能獲得公正對待。因此,一味將通過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手段獲取的證據排除,不必然是合理的,不利于權利受損害一方當事人合法權益的保護,可能導致實體不公,損害司法權威。
第三,即使當事人取證手段違背公序良俗,法院排除通過該手段獲取的證據,不必然是合理的。案例五中,妻子為發現丈夫隱瞞夫妻共同財產,讓偷錄女兒與父親談話。法院認為讓女兒偷錄與父親的談話有悖善良風俗,排除了該錄音。法院排除錄音證據后,也不能按照該證據提供的線索調查取證,這無疑使妻子不能有效維護其合法財產權益,其丈夫卻在違法行為中獲利。在本案中,女兒和父親有著血濃于水的親子關系,女兒的私錄行為也不會給父女關系留下難以彌補的裂縫。法院的這種做法無疑與民事訴訟追求的實體公正的價值取向和發現案件真實的終極目標背道而馳。
綜上可知,由于最高人民法院兩次出臺的司法解釋中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標準都是原則性規定,法官在審理個案中,需要考量個案中復雜的價值沖突,往往徒增繁瑣,最終沒能實現個案的實體公正,導致出現矛盾判決,甚至不公判決。
本文主要從法院、當事人、被侵害人三主體出發進行分析。這里的當事人,主要是指負有舉證責任一方或雙方當事人。被侵害人,主要是指因當事人獲取證據的行為使自身遭受不利益的對方當事人或第三人。
民事訴訟制度設立的終極價值目標是查明案件事實真相,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在審判實務中,審判人員很難把握證據合法與非法的界限。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證據的證明資格門檻,減少了與案件事實相關的資料進入訴訟程序中,導致有的判決甚至犧牲了實體公正,與我國的更注重實質正義法律價值理念不相契合。在當事人雙方均為私主體的民事訴訟中,應當適當降低證據證明資格的門檻,讓更多的與案件事實相關的資料信息進入訴訟程序中,法官可依自由心證原則合理取舍,才更有利于實現發現案件真實的終極目標。因此,從法院的審判活動層面,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設立不具有合理性。
一方面,在民事活動中,法無明文規定即自由,法律欲規范公民的行為,需先確立明確具體的法律規范。而我國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標準本身就具有模糊性,當事人在取證過程中難以充分認知該規則,根據一次調查報告對《民事證據規定》中相關法律條文的普及情況分析,非法證據排除制度的普及率僅為22.26%①,可見我國公民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了解程度是很低的。另一方面,作為私主體的當事人,在受制于有限的收集證據手段的前提下,還要受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束縛,很可能會由于不能取得對方持有的對己有利的證據,面臨敗訴的壓力。我國民事訴訟證據制度的完善應注重對當事人合法取證手段、方法的制度保障,同時應明確舉證當事人非法取證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讓當事人自己權衡以抑制其非法取證行為,貿然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際上加重了舉證方的證明責任。
司法實踐中,一方當事人若采取脅迫、盜竊、搶劫、侵害他人人身、人格、住宅、隱私等合法權利的非法手段獲取或形成證據,往往存在合法利益被侵害的對方當事人或案外人。為維護被侵害人的合法權益,可采用排除非法證據方式外的其他替代性解決方式來追究非法證據獲取者的責任。由此,法院完全可以認定那些手段違法但內容真實的證據,該證據應發揮其證明力去證明案件真實,保障個案的司法公正。對于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的行為,被侵害人可以根據違法手段的性質提起相應的民事訴訟或刑事訴訟。對于符合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條件的犯罪行為,公安機關可以介入,使該行為受到刑事法律制裁。這樣既保障了被侵害人的合法權益,也實現了民事訴訟追求真實的終極目標。對當事人非法取證行為的規制,可通過替代性方式解決,有利于訴訟效率和個案公正。
【注釋】
①數據來自紀格非、劉佳潔:《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實施效果的實證考察與分析。原載《中國司法》,200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