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過！現金貸進入陣痛期

李雪嬌

1月29日凌晨，來自湖北天門的25歲研究生羅正宇，在武漢市江岸區上海路一家小旅社自縊。事后，家人從羅正宇所留信息中得知，畢業1年多來，羅正宇對外營造著努力工作的角色，實際上，陷入了依靠13個手機網貸軟件“流浪”的惡性循環，共欠下5萬多元債務。暫且不論主人公的家庭、性格、抗壓能力等綜合因素，單就新聞里的“網貸”就足以吸引眼球，讓本就頗受爭議的現金貸又蒙上了一層灰。

有人歡喜有人愁

2017年4月，銀監會首次提出對現金貸業務進行清理整頓，到10月趣店上市成為當年中國在美最大的IPO，社會質疑聲驟起。

2017年11月21日，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以特急形式發文停批網絡小貸牌照，《關于立即暫停批設網絡小額貸款公司的通知》明確顯示，“部分機構開展的‘現金貸業務存在較大風險隱患”。當晚10點左右，一張贛州市章貢區人民政府向趣店發送的賀電圖片開始在記者的微信群流傳，一位小貸行業人士不禁抱怨：這是要打翻一船人的節奏？難道上岸就可以萬事大吉？

第二天，記者聯系到廣州安易達互聯網小額貸款公司總經理徐北，他告訴《經濟》記者，自己平靜了一晚，再來理解此次網絡小貸叫停文件，大概包含兩層含義：一是監管針對“現金貸”業務，從根源上進行監管和約束，也是為了配合年底后續文件的發布；二是現金貸的高利率衍生出很多社會問題，讓監管部門頭疼，但是又不能完全一刀切，現在就暫時規定3000元以上沒有場景的“空放”借款要嚴查。

緊接著，北京、廣州等市金融局召開現金貸專項會議。2017年12月1日，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P2P網貸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正式下發《關于規范整頓“現金貸”業務的通知》。

隨后現金貸平臺面臨斷糧、斷水、斷電的困境。張凱是某現金貸平臺的原運營總監，他說，自己曾經寄希望拿到網絡小貸牌照，但是躋身合規運營梯隊的希望破滅了，因為一紙通知落下，牌照價格翻番，價格在5000萬元-1億元，平臺業務量驟停。

“諷刺的是，大平臺在轉型、收縮，而部分小平臺抓住了最后的瘋狂，反其道而行，提高利息，急速沖量，更加擾亂市場。”張凱形象地比喻，原來的現金貸像是一盤炸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關鍵是普通百姓都吃得到，但是現在暫停牌照、重新審批、叫停助貸、切斷資金，這道菜涼了就真的不好吃了。

逾期和催收矛盾爆發

在我國有過黃金時期的現金貸，北美地區被稱為Payday loan（發薪日貸款），在上世紀90年代開始大規模興起，不過在我國監管落定前，歐美市場已經采取措施，譬如美國消費保護局制定了一系列新的監管政策規范其發展。2016年5月，谷歌就宣布，從7月中旬起禁止類似產品出現在谷歌的廣告系統，原因是這些貸款導致借貸者無法償還，違約率高，禁止這類廣告正是希望保護用戶免受有害金融產品的欺騙。

根據中國互聯網金融安全技術專家委員會的統計，國家互聯網金融風險分析技術平臺將以“信用貸”“消費貸”等形式，對借款人直接發放現金，放款時間較短，借款期限在半年之內的小額借款平臺，視為現金貸。

一位現金貸平臺的風控總監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監管文件下發后，平臺最大的危機在于“集體逾期”。“如果按照規定進行合規經營，需要先把錢回流。”從催收人員反映的工作情況看，一些借款人不遵守契約精神，開始理直氣壯地不還錢，導致很多錢在外面“飄著”，平臺卻束手無措。

這樣的說法《經濟》記者在一些現金貸平臺的貼吧發帖或微博評論都能看到。甚至有一位逾期兩年的借款人傳授經驗，分享自己如何面對平臺催收，怎樣躲避查找到本人真實信息，呼吁大家將“賴賬”進行到底。

而另一方面，有讀者劉強向《經濟》記者反映自己吃了啞巴虧的案例。他不懂，為何并未逾期，用錢寶平臺的催收人員就開始“爆通訊錄”？劉強表示，家里不少親戚都收到過催收電話，不僅態度很惡劣，還會進行瘋狂“轟炸”。最后劉強父母覺得面子過不去，給劉強匯款了3000元讓他趕緊了事。據劉強分析，用錢寶平臺可能資金鏈緊張，只能盡快讓用戶還款度過危機。記者對這一情況向該平臺求證，并沒有得到明確的回復。

也許雙方各執一詞的背后，就是現金貸這個行業的現狀。

日子逐漸捉襟見肘

實際上，監管政策下發后，現金貸平臺進行了快速反應：下架逾限產品、縮減業務量。記者再到各個小額貸款平臺看時，產品年利率都未超過36%的大關，并且即便按時還款的用戶也很難提升限額，貸不出錢來，就連現金貸的從業人員也都暫避鋒芒，盡可能低調再低調。

輾轉多次，《經濟》記者聯系到貸款錢包CEO劉思宇。作為一家主打現金貸導流的金融大數據平臺，或許他更能親身感受到現金貸的市場變化。

“36%的年化利率將現金貸盈利空間卡死，風險與收益不匹配，導致大量平臺退出了。”劉思宇透露，目前仍在合作的現金貸平臺有幾十家，數量上比以前減少了70%。

“就我所知，很多現金貸平臺面臨一些糟心事，原來大量供貸現象一去不復返，又不能立刻把之前的借款收回來，逾期率上升很快，可畢竟還有一公司的員工需要養活，一些平臺為了生存會把要求降低，借款人只償還本金就可以。即使我們現在看到還在放款的平臺，資金可能有很大的窟窿。”

據劉思宇介紹，目前生存下來的現金貸平臺，基本上是有貸款資質的小貸公司、網絡小貸公司、消費金融公司以及銀行的信貸業務。

而類似貸款錢包這類導流平臺的商業模式，就是幫助信用記錄缺失甚至空白的用戶建立信用檔案，用戶需提交簡單的申請資料，即可在短時間內得到與“貸款錢包”合作的銀行、消費金融公司、現金貸平臺等提供的信用借款額度，并快速完成借款。劉思宇表示，現金貸平臺作為甲方，支付傭金。一般而言，一個用戶的征信成本在5元-8元，另外還有CPS（信息物理系統）的合作，即貸款成功后返給乙方幾個點的服務費。

“我們的流量價格已經壓得非常便宜了，但是能感受到甲方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按照劉思宇所言，記者進行一番計算，如果現金貸導流平臺審核通過了10名用戶，甲方也不一定能夠放款，需要進一步審核，過審率會在10%，也就是最多1個用戶享受放貸資格。而一個用戶花在數據上的成本在50元-80元，同時甲方還要為流量付出費用。《經濟》記者在宜人貸以個人消費名義貸款1000元，借款時間是一年，利息是93.56元，這樣算來，平臺盈利的金額確實不高。可想而知，負擔成本越高，現金貸平臺的盈利會越來越狹小。

另類現金貸產生

縱然監管使得現金貸全面剎車，線下的超利貸“借條”卻進入末日狂歡的階段。從年初開始，比現金貸更“暴利”的玩法浮出水面，僅在今年1月就成立了近千家。近日，南京破獲的一起暴利催債案件，讓超利貸冒出頭來。

因為多位借貸人報案，14位放貸人員被一網打盡，這伙人也因涉嫌敲詐勒索被南京警方刑事拘留。

在這些借條中，年化利率能夠高達2000%以上。借款1萬，欠條必須寫3萬；一旦不能按時還款，就必須支付高額違約金；借款1500，如果違約，甚至要還款6萬元。借款人在借款前還必須提供自己的通訊錄，家庭住址，工作單位，甚至現場拍攝裸照。只要沒有及時還錢，催債人員就各種騷擾。

類似地下小作坊式的組織結構，這些成員都深藏地下，絕不現身。他們用最野蠻的方式，收割現金貸的“肥羊”。

不僅是南京，據業內爆料，新出的超利貸“借條”公司在江浙等地尤甚。

以前地下高利貸放款需要雙方面對面打借條，現在運用互聯網的思維，“借條工具”類APP出現了，借貸雙方無需下線見面就可以辦理，如借貸寶、無憂借條等軟件。考慮到現金貸平臺業務收緊，借款人求助無門、急需還錢，又有一伙人借這個商業模式，大發橫財，也就是“超利貸借條”。

這些超利貸“借條”公司恰恰是現金貸的“接盤俠”，他們的獲客資源大多會尋求貸款超市的導流數據，劉思宇透露，出售的數據價格不菲。還有質量更高的客戶數據，是已經退出的現金貸工作人員泄露出去。假設超利貸一個月放貸100萬元，拋去壞賬和成本，也可得到50萬元的利潤。面對高額的利潤，瘋狂的資本讓不少人沖昏頭腦，鋌而走險。

可想而知，一旦現金貸的借友為了還款，碰上超利貸，就會走上不歸路。

被玩壞的現金貸服務

劉利是2016年接觸現金貸的，那時剛畢業參加工作，最開始每月工資是1500元，父母每個月只會給他留300元零花錢，剩下的要替劉利攢著娶媳婦。碰到要交房租工資還沒發的窘境，劉利聽從朋友推薦，找到捷信平臺貸到1000元。嘗到甜頭后，前幾次劉利也按時履約還款。到2017年初，捷信客服人員向他介紹了新的貸款產品，劉利開始動心，不僅分期購買了7000元的蘋果手機，還要到15000元的額度。還沒好好體會花錢的暢快，劉利被每月需要償還1400元犯了難。然而他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方法：不停地借小貸來填補翻倍的利息金額。靠著拆東墻補西墻的做法，到2017年10月份，自己已經實際欠款8萬元，被現金貸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劉利只能向家人坦白，父母只能將辛苦在外打工一年的收入還清了所有貸款。

對于劉利這種情況，不少專家表示，現金貸平臺在消費者金融教育上還有所欠缺。盡管劉利知道現金貸年化利率高，但因為借款期限短，實際的利息絕對額很低，借款人往往被數字迷惑，大膽地進行借款。

現金貸共債群體較多，很多用戶往往是“多頭借貸”，在監管收緊，突然借不到錢了，會導致債務危機立即爆發，就像文章開始的羅正宇，釀成家庭悲劇，同時也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加速現金貸行業的死亡。

易觀金融行業分析師田杰告訴《經濟》記者，根據易觀千帆數據統計，參與網貸平臺的男女比例約為7∶3。24歲-35歲的用戶群體占貸款人數的75%左右。那么從服務人群和服務方法來看，目前有沒有較好的替代工具？畢竟銀行的產品，利率更低、更正規。譬如現金貸、校園貸的市場為何銀行等正規金融機構不進場？

事實上，2004年-2009年，商業銀行曾爭搶過校園信用卡市場，卻帶來了“三高現象”：高注銷率、高睡眠率和高壞賬率。

2009年7月，銀監會《關于進一步規范信用卡業務的通知》提出兩點要求：一是持卡人須年滿18周歲；二是第二還款來源方須同意承擔相應的還款責任。此后，僅少量銀行保留了校園信用卡業務且信貸額度大大降低，本科生僅1000元以下，博士生也基本不超過3000元。

據田杰分析，市場中存在大量需要短期資金周轉的人，他們大多沒有信用卡和征信記錄，無法享受到銀行的服務，因現金貸的網絡便捷性和低門檻，讓他們能夠享受到這種便利，是現金貸合理存在的主要原因。

“而在我國，針對長尾人群的小額貸款服務才剛剛開始。我國目前僅2億人擁有信用卡，減去老人孩子的人數，約有6億人擁有需求但還未享受到基礎的金融服務。即便是金融活動相對發達的地區，人們對存款的動力也大于貸款。”田杰如是說。

中國人民銀行原副行長、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院長吳曉靈在去年博鰲論壇“財經早餐會”上曾表示，對于低收入人群來說，有融資的機會遠比融資價格重要。正如目前現金貸平臺都在強調自己彌補市場空白的作用一樣，問題是這些平臺的具體作為是否適時、適當？

多方合作突破困局

按照通知的要求，現金貸業務的開展要遵循六項原則，即從準入資格、利率、催收方式等六個方面對現金貸業務提出合規要求，而這必然將是現金貸行業轉型過程中要面臨的挑戰。

“實事求是地說，市場上還是存在有一部分‘妖魔化現金貸的現象，究其根本，還是因為現金貸業務自身存在有較大的風險，可能引發群體性金融事件與危機的爆發。”中國科技金融法律研究會理事肖颯向《經濟》記者這樣表示。

肖颯認為，從監管文件中可以看到，已經上岸的頭部現金貸平臺首先解決了資質問題；其次面臨的是貸款業務的合規化管理，即暫停發放無特定場景依托、無指定用途的網絡小額貸款，逐步壓縮存量業務，從而在限期完成整改；除此之外還要加強公司資金來源的審慎管理等。

中央財經大學中國互聯網經濟研究院副院長歐陽日輝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現金貸是有市場驅動和市場需求形式出現的業態，然而，良好的初衷只是為其提供了最初存在的合理性。作為一項金融借貸服務，現金貸在資金來源、利率水平、信用和授信審查、風險控制和催收手段等關鍵方面都需經受合法性考驗。

探究未來現金貸的發展，其商業模式需要進行適當的調整。歐陽日輝分析，或許能夠對P2P網貸平臺合規經營進行借鑒。譬如，建立小微金融風險信息共享平臺會員，進行征信共享，防止多頭借貸。此外，在規范運營外，加強銀行等正規金融機構的合作是必要的。

即使現在的現金貸平臺三緘其口，一旦完成各類監管要求，就意味著即刻擁有了廣泛的小額借貸業務市場，無論對任何主體而言都是巨大的機遇。也許陣痛之后，現金貸會逐步走向健康發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