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偉民
由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專為窮人創建的格萊珉銀行(Grameen Bank)模式,在中國當今互聯網金融最炙熱的時期中,為什么無法找出一例能夠對標,甚至,在格萊珉銀行2016年落地中國至今的2年中,被尤努斯本人認可的“成功”案例也僅為一項 ①。難道,和孟加拉國、印度同樣有著廣泛的農村市場、龐大的低收入人群的中國市場,無法開啟真正的普惠金融事業?
沒有互金外衣的格萊珉
尤努斯在孟加拉國看到高利貸者對窮人的剝削,以及當地窮人一直在貧困線上的掙扎,于是決定改變當地窮人的命運。他認為只要向窮人提供金融服務,讓窮人自行投資,就可以幫助他們改善生活,提高當地的經濟狀況,于是他創建了第一代格萊珉銀行。
格萊珉的經營內容是小額貸款。但不同于傳統銀行的是,格萊珉不需要貸款人(100%是窮人)提供資產擔保,而是將貸款資金直接發放給他們。針對于這些信用極低的人群,格萊珉如何運作才能建立有效的風控?
尤努斯想了一個“五人小組、中心會議、社區議題”模式,這個模式也就是格萊珉銀行的存在價值,并受到世界各國的歡迎。
“五人小組、中心會議、社區議題”模式之下,格萊珉要求每個貸款申請人在貸款之前加入一個五人小組,該小組成員具有相同經濟和社會背景以及相同目標。小組的建立讓每個貸款成員都具有來自平等伙伴之間的微妙而更直接的壓力,使得每個成員時時與貸款項目的大目標保持一致,小組內部以及小組之間的競爭意識也激勵著每個成員有所作為。同時,每個組員的貸款請求都需要由小組批準,小組就為每筆貸款擔負起道義上的責任,比如若小組中任意一位成員的貸款不能按時償還,那么其他組員也不能再次借款。這種方式是將初始監督任務移交給小組,不僅減少了銀行的工作,還增強了每個貸款人的自立能力。
在孟加拉國、印度的實踐中,格萊珉獨特的“五人小組、中心會議、社區議題”,能有效擴展底層婦女的社會網絡,培育社會資本,通過利用金融工具,讓他們經濟上更有力量。2006年,“為表彰他們從社會底層推動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努力”,他與格萊珉共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比照格萊珉,我們看中國的網貸公司、平臺。很遺憾,“小額貸款”之于中國的網貸公司、平臺,是一種賺錢的生意,而非公益。這就是為什么中國市場上,最近網貸公司、平臺丑聞不斷的本因。
格萊珉沒有炫耀所謂的互聯網金融外衣,單其獨特的“五人小組、中心會議、社區議題”,卻實現了風控、授信,而且遠比中國的網貸公司、平臺的逾期率更低。
試問,中國的網貸公司、平臺打著格萊珉模式忠實信徒的旗號。為什么不愿意復制“五人小組、中心會議、社區議題”這類經營模式?因為,平臺交易速度太慢,不利于公司(平臺)的商業競爭。結果就是,格萊珉不上市,而中國的多家網貸公司、平臺卻早早實現了IPO。那么,上市后的網貸公司、平臺的目標一定是“業績、分紅”—它們從哪里來?不言而喻。
“彎曲”的格萊珉模式
在中國,格萊珉沒有受功利影響,依然堅守自己的“五人小組、中心會議、社區議題”模式。在其中文網站上,沒有出現投標、利率、理財等等眼花繚亂的頁面內容,但明確貼出了針對低收入婦女人群的四張經營模式圖(見右頁圖表)。
第一張模式圖。就是讓無法獲得主流金融服務的婦女,尋找其他4名與她一樣有貸款需求的人,然后組成5人小組。
第二張模式圖。讓5人小組參加財務培訓,提升財務管理能力,然后給予首批貸款。擴大經營活動。
第三張模式圖。每周舉行還款會議,借款和利息以周為單位歸還,創造擴大婦女社會支持網絡的機會,互相激勵創業。
第四張模式圖。幫助婦女成為成功的創業者,幫助她們獲得自信和尊嚴,改善家庭的生活質量。
這四張模式圖帶給我們的反思是巨大的:首先,它將低收入人群聚焦在婦女,按照格萊珉在華實踐過程來看,實際聚焦的是農村低收入的婦女;其次,格萊珉要求五個關系人共同組成要求貸款的小組,這樣一來,從人性角度,這五個人中,誰也不想發生“連坐”事件;最后,發貸款的結果是要收回,為了保證這個流程完成,格萊珉通過時限管控、培訓、會議等形式,幫助低收入婦女擴大經營活動、創業,因此格萊珉很清楚,低收入婦女沒有足夠的收入來源,為了讓她們還款,最好的辦法是幫助她們實現收入增長。
從整個過程看,格萊珉需要投入時間、投入培訓、投入創業及收入項目。對比一下,現有中國的網貸公司、平臺中,哪一家在做同樣的事情?
一位叫崔瑩的記者在2018年1月發表了一篇專訪尤努斯后題為《格萊珉模式在中國的項目,我沒有滿意的》的文章。顧名思義,尤努斯對普惠金融在中國表現,有極其不滿的態度。
格萊珉銀行模式已經被100多個國家復制,全球出現200多個試點。其中,僅在美國,格萊珉就開設了20家分行,貸款者還款率達到100%。“我希望格萊珉銀行在美國能開設40家分行,為50萬人提供借款服務。”按照尤努斯的思考,既然連美國這樣發達國家都需要、能接受格萊珉銀行(Grameen Bank)模式的普惠金融,那么在人口最多的中國也能得到廣泛認同和普及。
但是,按照尤努斯說法:“和其他國家一樣,中國的大部分銀行是為富人,而不是為窮人服務的。我們要創建的是為窮人服務的銀行。但在中國,有關小微金融的政策沒有改變,也沒有法律支持。因為這個原因,窮人得不到貸款,格萊珉模式在中國走不了多遠。”
根據尤努斯目前的分析,格萊珉模式目前很難在中國發展主要有三大原因:第一,如果開設一家為窮人量身打造一家銀行,是否可以像正常的銀行一樣運作;第二,“窮人的銀行”的錢不一定要來自政府,是否也可以來自存款人;第三,小微金融理應是扶貧的手段,怎么成了商業企業賺錢的工具。
按照目前中國小微金融的現狀,我們將尤努斯提出的三個問題,逐一對應:
第一條:的確,中國很多銀行,盡管都設立一些普惠、扶貧項目,但迄今沒有一家專為低收入、窮人設計的銀行機構,既然都不存在,更不可能在政策上出現“它就可以像其他銀行一樣正常運作”的情況。
第二條:我們目前允許設立的小額貸款機構、平臺,實際上有著“窮人的銀行”的影子,且不論這些貸款機構、平臺經營合法、合規的問題,至少在“錢,可以來自存款人”這項上,和我國現行的有關金融制度相違背,因此,資金池、攬儲在中國不被允許。
第三條:事實上,小微金融的本質就應該是公益,不是賺錢的工具,但近年來,小微金融機構、平臺的亂象呈現愈演愈烈的狀態,如果不是監管約束,小微金融日益將成為某些人致富、利益集團斂財的工具。由此,違背了小微金融存在的意義。
中國金融市場何時真正有一個格萊珉銀行模式的普惠金融,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從現階段來看,一方面需要通過在監管制度進行市場整頓,另一方面通過“智慧金融”這類新興科技手段,提升、改變當下金融服務的水平和效率。
我們認為,通過“監管制度”加“智慧金融”的兩層加速推進,可能會使得中國的格萊珉銀行模式及早到來,甚至產生一批屬于中國特色的普惠金融模式標桿。
注① 2016年5月開始,格萊珉與云南富滇銀行合作,在云南省大理彝族鄉太邑村開展項目。截止2017年12月,已經了服務322名婦女客戶,累計發放貸款624.9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