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利益表達與媒介訴求研究*

宋紅巖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深化與轉型發展，社會矛盾增多，利益表達分化多元，社會公眾的利益表達逐漸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問題。其中，有學者認為，近年來，我國農民工利益表達與媒介訴求問題越來越凸顯，引起人們的關注和研究。他們認為農民工等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處于困境，[1]農民工在利益表達的行為選擇時對非正式表達途徑具有較高的認同感,對正式利益表達途徑缺乏認同感，[2]存在著相關利益問題上缺乏表達、低效表達、無效表達等問題。[3]

一、文獻綜述

由于學者們多以自身背景領域為依托來研究利益表達，目前國內外對利益表達的概念還沒有形成統一認知。國外學者對利益表達研究開展較早，其中具有影響力的定義是阿爾蒙德和鮑威爾的觀點，認為利益表達是“當某個集團或個人提出一項政治要求時，政治過程就開始了，而這種提出政治要求的過程稱為利益表達”。[4]由此可以理解為，利益表達是社會公眾通過一定的渠道向社會管理者表達自身合理利益訴求的行為和過程。對于農民工的利益訴求來講，有學者認為農民工的利益訴求已從“底線型”利益向“增長型”利益[5]或發展型利益訴求[6]轉向。就農民工利益表達的群體行動類型來講，由于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他們的行動選擇主要分為多數人的沉默、少部分的個體行動和突發性群體事件。[7]就利益表達的路徑來講，主要包括行動的邏輯和行動的結構兩種基本路徑。[8]但農民工的利益表達的行動策略卻呈現多元、復合的維權抗爭策略，[9]有學者就此指出我國農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達主要有輿論表達、身體表達和暴力表達三種社會學類型，[10]往往帶有鮮明的利益取向，從最初的“日常化的隱性抗爭”，[11]發展到以求助于內的“以身抗爭”和求助于外的“以法抗爭”。[12]其中董延芳對勞動報酬不合理、拖欠工資、作業環境惡劣、超時加班、工傷等情境下農民工維權行動偏好進行了研究，發現農民工通常并不熱衷于以集體行動維權，反而在遭遇權益侵害的多數時候更傾向于選擇不行動。[13]

在我國隨著農民工群體維權意識的增加與媒介的快速發展，媒介利益表達訴求也越來越成為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重要渠道。其中有學者對大眾媒體的利益表達做了研究，[14][15][16]主要有電視民生新聞、[17][18]新聞報道、[19][20]媒介話語表達、[21][22]媒介機制構建[23]等方面的研究。近幾年來，我國農民工網絡維權與群體性事件有上升趨勢，主要涉及勞資矛盾、利益維權與人權表達等方面，農民工具有了一定的使用網絡進行利益表達與信息生產的能力。[24]有學者也對微博信訪、[25]微博維權、[26]網絡利益表達困境與風險、[27][28]網絡利益表達的現狀、[29]話語表達機制[30]等課題展開了研究。當前我國應對這種變化，也相應地加強了農民工網絡利益表達與維權路徑機制的建設，譬如，沈陽市工會在2016年建立起農民工出工查詢、工資查詢和維權投訴體系，實現農民工維權、企業管理與政府監管一體化智能管理的“互聯網+工地——智慧工地維權管理系統”手機服務系統(劉大毅，2016)。[31]但就整體而言，當前學界對我國農民工的現實利益表達與媒介訴求的關聯情況，傳統媒介訴求與網絡參與的轉化情況，以及農民工的群體特征與媒介接觸使用狀況對其利益表達策略影響情況等問題，仍缺少深入的研究，本文將對此進行探討。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數據來自課題組自2014到2016年歷時3年對長三角地區的農民工媒介使用與社會融合情況進行的專項調研。根據各城區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與農民工數量分布情況，本次調研工作主要在長三角地區的上海、杭州、蘇州、寧波等15個具有代表性的大中城市采取分層抽樣和一對一問卷數據采集法開展，先后共發放問卷4000份，回收有效問卷3840份，有效率為96%。

(一)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社會背景情況

1.特征變量設計

本文參照國家統計局歷年發布的《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的相關指標與分類標準，設計了長三角農民工的人口社會學背景指標，其中，農民工的人口學變量主要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4個指標，而對于農民工的社會背景主要從來打工地時長、外出打工方式、職業、月收入、居住條件等方面進行具體考察。其中，為了更好地觀測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代際情況，對其年齡進行了分類劃分，其分布由高到低為25—29歲(85后)(27.8%)、18—24歲(90后)(26.7%)、30—34歲(80后)(16.7%)、40—49歲(12.9%)、35—39歲(8.3%)、50—59歲(3.7%)，以及18歲以下(3%)、60歲及以上(0.9%)。從整體上看，長三角地區農民工以80后及以下新生代為主，合計占74.2%。此外，本次調研中對長三角農民工的工作時間也做了調查，結果比例由高到低的是9—10小時(48.7%)、8小時及以下(25.6%)、11—12小時(19.4%)、12小時以上(4.1%)，其中日工作時間超過8小時以上的占72.2%。

2.網絡使用情況變量設計

本文根據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網絡實際應用情況，主要從上網流量與上網時間來觀測他們網絡嵌入情況。其中每月手機等設備上網流量主要包括“51—100M”(46.3%)、“101—300M”(21.6%)、“50M及以下”(16.6%)、“301—500M”(9.7%)、“500M以上”(5.8%)幾個梯度。每天上網時間劃分為“0.5—1小時”(43.2%)、“1小時以上至2小時”(27.2%)、“2小時以上至3小時”(12.2%)、“0.5小時以內”(9.8%)、“3小時以上”(7.6%)五個梯度。

(二)長三角農民工現實利益表達與網絡表達策略變量設計

1.現實利益表達路徑和情況

參考上述文獻中相關學者的研究，通過對長三角農民工進行測量與調研后，本文按照當前我國農民工群體實際的利益表達路徑，設計為11項題項的多選題，其整體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1所示。其中，在各種利益表達維權路徑中，“找老鄉、朋友幫忙”、“找上級主管或老板”、“尋求法律的幫助”等三種方式都超過了30%，可見，在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現實利益表達中，社會關系、直接協商與法律維權成為最主要的方式。特別是，老鄉等親友互助在其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2.網絡利益表達策略情況

關于長三角農民工網絡利益表達策略，本文主要通過“當遇到不公平時，農民工通過網絡媒介(譬如微博、微信、QQ等)的話語表達策略”來考察，設計為7項題項的單選題，其整體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1所示。其中所占比例由高到低排前三位的分別為“勸導或安慰”、“也說自己遇到的不公”、“抱怨社會的不滿”，合計為69.4%，而“幫老鄉出主意”與“支持去維權”合計占17.5%。可見，長三角農民工在網絡上的利益話語表達主要以互相慰藉與吐槽為主，積極有效的利益維權相對還有待加強。

表1　長三角農民工現實利益表達與網絡表達策略選擇描述性分析(N=3840)

三、研究結果

(一)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現實利益表達路徑研究

為了進一步了解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各種維權路徑的聚類效應，本文采取特征值大于1，最大方差法，做了因子分析，其貢獻率為61.137%。如表2所示。共提取出5個公因子，其中，第一公因子負荷量絕對值大于0.45的題項，主要包括“消極怠工”、“破壞工具或設備”、“辭職不干”；同理，第二公因子主要包括“在網上發貼”、“在傳統媒體上求助”；第三公因子主要包括“尋求法律的幫助”、“找地方政府有關部門”；第四公因子主要包括“找工友一起來維權”、“找老鄉、朋友幫忙”；第五公因子主要包括“找上級主管或老板”、“默默忍受”。根據各公因子顯著題項所包含的主要信息，分別命名為消極抗爭、媒介訴求、維權救助、親友互助和協商忍讓。

結果顯示，現實中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在工作遇到不公時，單位直接反映問題或維權的路徑并不暢通。其選擇路徑由高到低依次為：消極抗爭、媒介訴求、維權救助、親友互助和協商忍讓，它們的旋轉方差貢獻率分別為13.441%、13.039%、12.721%、11.685%、10.251%。可見，在大多數情況下，長三角地區農民工還是以消極對抗為主，但選擇發聲渠道時，媒介訴求已成為一個重要的途徑。

表2　長三角農民工現實利益表達路徑選擇因子分析*(1)提取方法:主成份。(2)旋轉法:具有Kaiser標準化的正交旋轉法，旋轉在6次迭代后收斂。(3)Kaiser-Meyer-Olkin度量.580，Bartlett的球形度檢驗2942.299，p值為.000。

(二)長三角農民工媒介訴求與網絡表達策略研究

鑒于上面的研究結果，本文進一步做了MAOVA分析，以考察長三角農民工媒介訴求公因子的兩個題項，即“在網上發貼”、“在傳統媒體上求助”是否影響他們的網絡話語表達策略，以及這兩個題項之間是否相互作用，從而研究審視媒介訴求的整體效應。如表3所示，Pillai跟蹤結果顯示，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在傳統媒體求助和在網絡上發貼呈強顯著性，Ⅴ=0.02，F(14，7664)=5.59，P=.000。同時，單變量ANOVA分析中，“在傳統媒體上求助”，F(7，3832)=8.81，P=.000，“在網上發貼”，F(7，3832)=3.59，P=.001，可見，“在網上發貼”、“在傳統媒體上求助”這兩個題項分別同長三角農民工網絡話語表達策略呈顯著性，且這兩個題項之間也呈顯著性，說明他們相互影響共同作用，都能刺激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網絡表達。

表3　長三角農民工媒介利益訴求與話語表達策略MAOVA分析*在MAOVA分析中，(1)協方差矩陣等同性Box檢驗M=875.882，F=41.215，P<0.0001。(2)Bartlett的球形度檢驗，近似卡方=926.827，P<0.001。在交叉分析中，在傳統媒體上求助的Pearson卡方值為.001；在網上發貼的Pearson卡方值為.000。

同時，本文又將“在網上發貼”、“在傳統媒體上求助”與網絡表達策略分別做了交叉分析，如表3所示，具體了解他們對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網絡表達策略影響的分布情況。其中選擇“在傳統媒體上求助”的人數為308人，其中各題項所占百分比由高到低列前5位的分別為“勸導或安慰”、“也說自己遇到的不公”、“抱怨社會的不滿”、“幫老鄉出主意”、“支持老鄉去維權”；而選擇“在網上發貼”的人數為174人，各題項所占百分比由高到低排前5位的分別為“勸導或安慰”、“很氣憤，感同身受”、“幫老鄉出主意”、“也說自己遇到的不公”、“抱怨社會的不滿”。可見，一般情況下，當遇到不公時，在選擇媒介訴求時，選擇“在傳統媒體上求助”的要比“在網上發貼”的多，同時，農民工們在兩種不同方式中的話語表達策略也有所不同。

(三)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媒介利益表達訴求回歸分析

為了深入研究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人口學特征與媒介使用情況對其媒介訴求和網絡表達策略的關聯性，本文做了回歸分析。如表4所示。首先，對媒介訴求公因子的兩個題項分別做了回歸分析，對于“在傳統媒介上求助”題項來說，長三角農民工的人口學變量，受教育程度呈強顯著，說明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在傳統媒體上求助的能力越強。在外出打工情況中，戶籍類型、外出打工方式、工資收入呈顯著性，其中，外出打工方式為強相關，收入為負強相關，說明擁有城市暫住證或居民證，特別是與家人一起外出打工，工資收入較低的長三角農民工在遇到不公時，更傾向在傳統媒介上求助。在上網情況中，每月手機上網流量呈強顯著，說明隨著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上網嵌入程度的加深，當其遇到不公時，在傳統媒介上求助的傾向越大。對于“在網上發貼”題項來說，在人口學背景變量中，教育程度呈顯著性，說明隨著受教育程度的增加，在遇到不公時，長三角農民工通過“網上發貼”的可能性越大。在外出打工情況中，外出打工方式、工資收入呈顯著性，其中工資收入為負相關，說明與家人一起外出打工，工資收入較低的長三角農民工在遇到不公時，更傾向于“網上發貼”。在手機上網使用中，上網流量與上網時間呈顯著性，其中，上網流量為強相關，說明隨著長三角農民工手機網絡嵌入程度的加深，當其遇到不公時，其“網上發貼”的傾向越大。

表4　長三角農民工媒介訴求與話語表達策略回歸分析*(1)括號內是標準誤。(2)*p≤0.05，**p≤0.01，***p≤0.001。(2)表格中數值分別表示各題項的β值和t值。

本文又將長三角農民工媒介訴求公因子進行回歸分析，以期綜合分析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媒介訴求情況。在人口學變量中，教育程度呈強顯著性，說明受教育程度越高，在遇到不公時，長三角農民工越喜歡通過媒介訴求來解決。在外出打工情況中，外出打工方式、工資收入均呈顯著性，其中工資收入為負強相關，說明“與家人一起外出打工”，但工資收入較低的長三角農民工遇到不公時，越傾向于通過媒介訴求來解決。在手機網絡使用中，上網流量呈強顯著性，說明隨著長三角農民工網絡使用嵌入程度的加深，當其遇到不公時，通過媒介訴求的可能性越高。

此外，本文還對長三角農民工在遇到不公時，網絡表達策略進行了回歸分析。其中，在人口學變量中，性別、年齡呈強顯著性，婚戀呈負顯著性，說明男的、年齡較大的，但未婚的長三角農民工在遇到不公時，更喜歡在網絡上表達訴求。在外出打工情況中，只有工作時間呈強顯著性，說明平時工作時間越長的長三角農民工遇到不公時，越傾向在網絡上表達與發泄。在手機網絡使用中，上網流量與上網時間都不呈顯著性，說明長三角農民工網絡使用情況對其遇到不公時通過網絡參與的影響不明顯。

四、結論與討論

(一)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現實利益表達路徑呈現多元化

由上述研究可知，當前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利益表達“在傳統媒體上求助”和“在網上發貼”相對于傳統方式占比雖不高，但合計為12.5%，說明媒介訴求正逐漸成為長三角農民工利益表達的渠道之一。其利益表達仍主要以保守的利益表達和維權方式為主，其中主要的渠道為親友互助、直接協商與法律維權。在聚類分析中發現，當前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利益表達方式主要分為消極抗爭、媒介訴求、維權救助、親友互助和協商忍讓五類。綜合來看，在選擇集體失聲或消極抵抗的同時，長三角農民工向傳統媒體求助或在網絡上發貼等媒介訴求方式正成為長三角農民工利益表達的新途徑。

(二)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媒介利益表達的話語策略各有側重

在研究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傳統媒體求助、網絡發貼與網絡表達策略的關聯性時，發現二者均與長三角農民工話語表達策略呈強顯著性，說明這兩種媒體表達方式都能激發農民工們的網絡話語維權意識與能力。同時，傳統媒體求助、網絡發貼之間也呈強顯著性，說明二者對農民工的網絡表達具有協同作用。但進一步研究也發現，兩種媒介的話語表達策略仍各有不同，相比較現實傳統利益表達，長三角農民工的網絡表達能力還比較薄弱。同時，當遇到不公，在選擇媒介訴求時，他們往往更多地選擇“在傳統媒體上求助”而不是“在網上發貼”，表明他們的網絡利益訴求還存在著一定的非理性現象。

(三)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對媒體訴求與網絡表達策略的影響因素呈現分化現象

在媒介訴求中，雖然戶籍只與“在傳統媒體上求助”、上網時間只與“在網絡上發貼”呈顯著性，但從整體上來看，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教育程度、外出打工方式、收入狀況、上網流量分別同“在傳統媒體上求助”、“在網絡上發貼”以及媒體訴求呈顯著性，同時，除了收入狀況外，其它3個變量都能促進長三角農民工的媒體訴求，說明這4個因素是影響長三角農民工媒體訴求的關鍵要素，并且這些影響因素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和同一性。但在考察長三角農民工媒介訴求與網絡話語表達策略是否具有一致性時，結果顯示，調查對象的性別、年齡、婚戀及工作時間與網絡表達策略呈顯著性，可見，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媒介訴求與網絡表達策略的影響因素并不同步，存在著一定的不協同現象。因此，在對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媒介訴求提升與網絡表達回應方面應有針對性、差異化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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