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人的“美國夢”
——齊瑪曼達·阿迪契作品種族和移民問題研究

孟 暉孟 旭

（1.美國堪薩斯大學(xué)，美國 勞倫斯 66046；2.東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0）

西非移民作品在美國移民文學(xué)中并不多見，作家更傾向描寫中美、南美、亞洲等有大量移民基礎(chǔ)、在美國更受關(guān)注的移民群體。尼日利亞文學(xué)研究隨近二十年來移民人數(shù)增多而引起關(guān)注。據(jù)統(tǒng)計，至2018年1月，美國已有380萬非裔移民，占美國人口的8.4%，其中48%來自加勒比海地區(qū)，43%來自非洲大陸，3.6%來自南美。排在前五位的是：牙買加、海地、尼日利亞、埃塞俄比亞、特立尼達和多巴哥[1]。2015年6月，尼日利亞移民人數(shù)增加到37.6萬，占美國人口總數(shù)的0.6%，成為移民美國人數(shù)最多的非洲國家，超過一半以上為2000年后入美移民。洛克菲勒基金阿斯彭研究中心離散人群研究項目分析顯示，尼日利亞移民在15個被調(diào)查的亞非、中美州國家移民受中教育程度最高。

一、創(chuàng)作背景

隨著21世紀新移民浪潮到來，圍繞非洲移民政治、種族、社會經(jīng)濟地位等方面文學(xué)作品應(yīng)運而生，主要講述種族沖突中非裔移民生活。秉承老一代非裔作家寫作使命，第三代非裔作家齊瑪曼達·阿迪契（1977-）受前兩代非裔作家沃萊·索因卡（Wole Soyinka,1934-）、奇努阿·阿切貝（Chinua Achebe,1930-2013）和努魯丁·法拉赫（Nuruddin Farah 1945-）等人影響，將描寫重心從非洲社會文化風氣和社會弊端，關(guān)注伊博人傳統(tǒng)，引用民間故事、諺語，探討殖民和后殖民時期文化碰撞，斥責索馬里無情父權(quán)社會，轉(zhuǎn)為描寫跨國移民夢想遭遇。保羅·澤拉扎（Paul Zeleza）指出，“對殖民主義蔑視和對民族主義不信任構(gòu)成第一代非裔作家創(chuàng)作的主要動機，作品主要記錄殖民主義的文化苦難和被迫放棄的自由”。[2]他表示，“出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第三代非裔作家在八九十年代，即后殖民理論勝出年代，迎來創(chuàng)作高峰，新一代作家更具都市化色彩，崇尚多樣化。”此觀點不但在阿迪契作品中，亦在其2009年題為“單一故事的危險性（The Danger of a Single Story）”的TED talk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

本文通過阿迪契長篇小說《美國佬》（2013）中兩位主人公埃菲瑪露（Ifemelu）和奧賓齊（Obinze）的移民經(jīng)歷和夢想追求解讀當今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國社會種族矛盾和移民問題。書中主人公不僅經(jīng)受離散歷練、現(xiàn)代化沖擊、種族歧視困擾，還要面臨被邊緣化危險和潛在不公平待遇。《美國佬》同時解讀美國移民系統(tǒng)的復(fù)雜性和不確定性。在美國生活13年之后的埃菲瑪露最終決定回到尼日利亞。美國夢有絢麗一面，也有殘酷破滅的可能。埃菲瑪露經(jīng)歷令人聯(lián)想作者經(jīng)歷——阿迪契19歲赴美求學(xué)，2001年在東康涅狄格州立大學(xué)獲本科學(xué)位，2003年繼續(xù)求學(xué)之路并獲約翰霍普金斯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2005到2012年阿迪契在美得到眾多支持，先后做過普林斯頓、麥克阿瑟、哈佛大學(xué)研究學(xué)者，創(chuàng)作一系列具有影響力的作品：《半輪黃日》（Half a Yellow Sun,2007），《紫木槿》（Purple Hibiscus,2003）,《繞頸之物》（The Things around Your Neck,2009）,《美 國 佬》（Americanah，2013），以及《女權(quán)主義宣言：十五條忠告》（Dear Ijeawele,Or A Feminist Manifesto in Fifteen Suggestions,2017）。

《美國佬》一書中，阿迪契從非裔移民視角出發(fā)，探索西非移民在美、英以及尼日利亞三地生活，揭示種族歧問題，探求文化同化、自我發(fā)現(xiàn)和民族歷史。奇努阿·阿切貝指出種族、性別、語言、階級、權(quán)利的優(yōu)越感和特權(quán)感是世界問題和矛盾根源[3]。與其他描述非法移民作品不同，阿迪契依托其親身經(jīng)歷，講述同她一樣受到良好教育，可在兩種文化、兩個國家自由行走的尼日利亞年輕人故事。故事發(fā)生在軍事統(tǒng)治下的尼日利亞拉各斯，兩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大膽追求美國夢,聰明漂亮、外向的伊博人埃菲瑪露，拿到獎學(xué)金順利來到美國，熱愛美國文化生活并諳熟其細節(jié)（從美國歷任總統(tǒng)到熱播劇和節(jié)目）的男友奧賓齊走上不同之路，因無法拿到美國簽證便輾轉(zhuǎn)以難民身份來到英國。他們各自經(jīng)歷作為外來者的痛苦歷練和成長，最后回到尼日利亞，成為中產(chǎn)階級一員。該書探討移民、同化、融合等問題，但歸根結(jié)底在于種族問題。

不同于美國非裔文學(xué)家，阿迪契出生成長在尼日利亞，文學(xué)創(chuàng)作語言受方言影響。尼日利亞地處西非“奴隸海岸”地帶，是早期販奴原始國之一。不同于其他非洲國家，尼日利亞曾為英殖民地，英語是其官方語言，同時成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語言。約有200～400種正在使用的土著人語言[4]。語言使用的獨特句式和用詞可見作者靈感。初讀《美國佬》之人一定對“ceiling”一詞難以忘懷（因女主人公在愛戀時望向天花板而得名）。此稱謂確比“baby”“sweetheart”令人充滿遐想。書題“Americanah”一詞泛指被美國同化、丟掉鄉(xiāng)音使用純正美音的非裔移民。直抒胸臆的題名令人想到韓裔作家李昌來（Chang-rae Lee）的《母語人士》（Native Speaker,1995）。因移民文學(xué)強烈的自傳體特點，書名往往主題明確，如湯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和《中國佬》（China Man），印度作家鐘芭·拉希莉《同名人》（The Namesake）。名字在尼日利亞文化中非常重要，很多名字與習俗、文化、歷史，甚至與出生、家庭等息息相關(guān)。阿迪契保持主人公埃菲瑪露和奧賓齊獨有的名字，如作者名字一樣，充滿韻律。

移民美國將面臨移民和非裔雙重身份壓力，對此很多西非移民并未做好充分準備。美國非裔移民已歷經(jīng)幾個世紀努力，從黑奴時代到哈萊姆文藝復(fù)興，從奧巴馬當選總統(tǒng)到當今更復(fù)雜的社會現(xiàn)狀，種族問題仍是復(fù)雜的社會問題。2013年華盛頓特區(qū)組織做“判決研究”（The Sentencing Project），發(fā)現(xiàn)如按美國目前司法體系實際操作情況，“大概會有三分之一美國非裔一生中會有被送進監(jiān)獄的經(jīng)歷”[5]。托妮·莫里森曾指出種族問題在美國仍是讓人很不舒服的話題。2014、2015年密蘇里弗格森警察暴力，2016年得克薩斯達拉斯警察槍擊案等，均說明種族沖突在美國始終以不同形式存在。與美國非裔作家視角不同，阿迪契真實再現(xiàn)非洲大陸生活。與托妮·莫里森理對非洲文化習俗理想化描述不同，阿迪契講述她所逃離的尼日利亞現(xiàn)實困境，其筆下非洲大陸并非遙遠所在和想象世界，而是真實鮮活、可回歸的家。

二、種族矛盾和移民生活

主人公埃菲瑪露是自由跨越國界的新一代代表，并未局限于一個地域，一種語言或文化，而是崇尚多樣性以及多元文化。她對美國文化和本國文化均有獨特看法，未受大眾媒體左右。埃菲瑪露毫不掩飾對尼日利亞音樂、流行文化和飲食的熱愛，但對目前日益壯大且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尼日利亞電影工業(yè)（瑙萊塢/Nollywood）頗有微詞，認為這些電影“充斥著夸張的歷史和不可置信的情節(jié)”[6]，瑙萊塢在短短十幾年已發(fā)展為僅次于印度寶萊塢（Bollywood）的第二大電影產(chǎn)地，但埃菲瑪對民族電影的批評犀利深刻，毫無保留。

21世紀爆發(fā)大規(guī)模移民潮。從17世紀開始即有尼日利亞人移居美國。最早在美國受教育的尼日利亞代表是納姆迪·阿齊基韋（Nnamdi Azikiwe），1925年先后畢業(yè)于林肯大學(xué)和霍華德大學(xué)，后成為尼日利亞第一位總統(tǒng)。阿齊基韋的榜樣力量令美國在三四十年代超過英、法、德等地理位置更具優(yōu)勢之地，成為最受尼日利亞年輕人向往留學(xué)的國家[7]。如同之前的開拓者一樣，埃菲瑪露來自尼日利亞上層社會家庭，但其優(yōu)越感在踏上美國國土后即不復(fù)存在。換言之，即便階層特權(quán)能助其獲得圓夢機會，但真正移民生活卻需獨自面對各種困難，如種族、經(jīng)濟以及現(xiàn)實生活問題，她急需找到一份工作。

埃菲瑪露喜歡自己的名字，不愿取美國名字，但又不得不暫時放棄本名，借用他人身份“合法地”找工作。借用名對她而言如此陌生，以至于無法記住。朋友不以為然，教她應(yīng)對之策：

你只需告訴他們娜高茲（Ngozi）是你的部落名字，埃菲瑪露是你的叢林名字，再隨便說一個什么名字告訴他們那時你的靈魂名字。他們對于這些關(guān)于非洲的所有奇怪的習俗都會全然接受[6]。

埃菲瑪露在身份缺失中惶恐地生活，直到拿到印有真名的信用卡時，才重新找回真實的自己。她開始結(jié)識更多非洲移民，友誼給予她極大情感支持，相同經(jīng)歷和相似內(nèi)心感觸使其互相理解。小說描繪出有趣的種族交往現(xiàn)象，來自同一國家的移民更易成為朋友，少數(shù)族裔間發(fā)展友誼比結(jié)交地道美國人更容易。小說描述坦桑尼亞學(xué)生如此建議來自尼日利亞和加納的學(xué)生：

努力地和我們的非洲兄弟姐妹做朋友，要有泛非精神。但是也還是要和美國非裔保持友誼，這會讓你更深入了解美國社會……你會發(fā)現(xiàn)和其他國家的移民交朋友更容易，比如韓國人、印度人、巴西人，或者隨便哪個國家的移民都會比美國人更容易，無論他們是白人還是非裔[6]。

埃菲瑪露在博客中解讀身份困惑：“親愛的非裔兄弟姐妹，當你選擇來到美國，你就自然而然變成了非裔。不要申辯，不要強調(diào)你是牙買加人，或是加納人。美國根本不在意。”[6]正如阿迪契曾分享感受：“直到我身處美國，我從不曾認為自己是非裔。”她解釋：“事實上在后殖民時代的非洲，種族已經(jīng)不再鑲嵌在[尼日利亞的]現(xiàn)代歷史中；不再刻在我們的靈魂里。”[6]因此，對埃菲瑪露而言，美國“Black”概念如同“Hispanic”概念一樣令人困惑不解[8]。書中有一處情節(jié)，白人店員刻意避免辨識兩位女士膚色。埃菲瑪露不解，“她為什么不直接問這兩個女士是非裔還是白人呢？”面對這一問題，朋友笑答：“因為這是美國。有些事情你要裝作沒有注意到。”[6]還有一例，經(jīng)濟富裕的雇主指著一本雜志中的非裔女模特感嘆：“她真的太美了！”語氣似乎意味著所有非裔女性都美。埃菲瑪露毫不含糊地回答“不，她不好看。不是每個非裔女孩都漂亮。”[6]埃菲瑪露不理解美國人所謂的“政治正確”，對敏感種族話題引發(fā)的虛偽態(tài)度感到困惑和無奈。

初來乍到的非裔移民對種族問題理解有限，可能使其和非裔美國人因誤解發(fā)生沖突。埃菲瑪露和美國人布萊恩短暫的戀愛關(guān)系令其更深入了解這種差異。雖同為非裔，但不同歷史文化背景導(dǎo)致他們之間矛盾不斷。埃菲瑪露發(fā)現(xiàn)觀看美國情景喜劇《考斯比一家》以及閱讀報刊雜志無法使其在短時間內(nèi)全面理解美國文化細節(jié)。如為什么成年美國男人竟然吃冰激凌甜筒？為什么“胖”在美國是個貶義詞？她曾向布萊恩解釋：“你吃的炸雞和我吃的炸雞是不同的……對你來說炸雞外面是由面糊包裹的，但是對我來說炸雞就是單純的炸雞。”僅作簡單類比，但可見不同文化習俗影響著潛意識。尤其當埃菲瑪露決定不參加布萊恩組織的游行時，布萊恩失望中流露出對她非裔身份的責怪。可見種族意識已深入骨髓。但對埃菲瑪露而言，種族意識僅是其作為外來者的旁觀感受。雖然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tǒng)時他們歡欣雀躍，但她不解布萊恩因何一定要買有機食物，還總把社會責任感掛在嘴邊。布萊恩在難民營當義工，在高中作義務(wù)輔導(dǎo)教師，這些在埃菲瑪露眼里均是陌生行為，種種善行讓她覺得困惑和厭倦。

在美國生活時間越長，越能理解種族問題其中深意。因撰寫博客需要，埃菲瑪露為搜集更多素材開始和陌生人攀談。一次火車偶遇，旁邊梳著發(fā)辮的白人告訴埃菲瑪露，“種族是一個過分宣傳的概念，非裔需要停止就這件事情糾結(jié)不清，階層已經(jīng)成為社會的主要矛盾，美國社會只分成有錢人和窮人。”[6]在一次乘飛機旅行中，一位來自俄亥俄州的男士坐在她身邊，中層經(jīng)理的模樣，如此評價種族問題：“知道領(lǐng)養(yǎng)的事情嗎？在我們這個國家沒有人愿意領(lǐng)養(yǎng)黑小孩，不是指黑白混血，是指純黑的小孩。即便是非裔家庭也不想要他們。”[6]男士解釋道，因其收養(yǎng)黑小孩，鄰居投來異樣的目光。埃菲瑪露后來與白人克特相愛，令其感覺到終于成功跨越種族和文化限制。克特為她打開一扇通向不同世界的大門。她沉浸在久違的安全感中。直到克特準備浪漫之旅，提出帶她去巴黎的一刻，她才恍然間回到了現(xiàn)實。她無法直接實現(xiàn)浪漫愿望，因需申請法國簽證，需資金證明，還需說明無非法滯留傾向。克特擴大了埃菲瑪露的社交圈。很多周日，他們與克特母親在裝修講究的飯店大堂會面。可在看似平穩(wěn)的關(guān)系中，埃菲瑪露總覺隱隱不安，她感到被動，缺少發(fā)言權(quán)，像個裝飾品或木偶玩具。她在缺乏自信的關(guān)系中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抑郁和自我出賣。克特的存在讓埃菲瑪露變成不一樣的自己，“她好像飛出了自己的身體之外，無法繼續(xù)呆在舊的皮膚里。”[6]埃菲瑪露學(xué)會了妥協(xié)，在克特幫助下在工業(yè)界找工作。朋友建議她“不要留著滿頭辮子，把頭發(fā)燙直。”除了頭發(fā)，皮膚保養(yǎng)對后殖民時代的非裔女性也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書中詳細講述她們?nèi)绾纹灼つw，加亮，調(diào)色。膚色白皙似乎非常重要且令人向往[9]。增白護膚品總是最受歡迎。阿迪契對此非常反感，她用諷刺的語氣描述一個孜孜不倦使用化妝品漂白膚色的尼日利亞女孩，“很容易看出她不是天生膚白，因為用了太多帶有漂白作用的化妝品，她的臉看起來像蠟一樣油光，但是看她的指關(guān)節(jié)特別的黑，就好像那些皮膚的褶皺勇敢倔強地抵御著漂白化妝品的侵襲。”[6]在美國，埃菲瑪露逐漸感覺“美國夢”的無力。一次偶然與奧賓齊中學(xué)朋友相遇，得知奧賓齊的遭遇，埃菲瑪露涌起對過去生活的無限懷戀。

奧賓齊以難民身份來到英國，只能打掃衛(wèi)生間、送雜物，他不得不放棄本名，使用名為韋森特的健康保險找工作，還要將收入的35%交給借其使用身份的尼日利亞人。為了留在英國，他準備和持有歐盟護照的女孩結(jié)婚[6]。婚禮當天移民局找上門來，告知他因簽證過期觸犯法律，要被立刻遣返。夢魘般經(jīng)歷令奧賓齊終身難忘，“感覺他的身體的外層表皮被生生地剝了下去。”[6]他的遭遇不由得令人想起1882年美國《排華法案》頒布后，同樣出現(xiàn)在華人勞工身上的“紙生子”（paper son）現(xiàn)象。假結(jié)婚只為得到一個身份。當然也有人通過真正婚姻取得合法身份。如很多尼日利亞男人會娶西印度群島女人。一個尼日利亞女人不無憂慮地說“西印度群島女人把我們的男人都搶走了，那些傻男人還沒明白過來，他們就有了孩子，就開始真正的婚姻生活了。”[6]最終，奧賓齊離開英國這個傷心地，回到尼日利亞，開啟了新生活。之后，埃菲瑪露關(guān)閉博客、賣掉住房，離開美國男友，回到家鄉(xiāng)拉各斯。此時奧賓齊已取得經(jīng)濟地位，且娶妻生女。盡管如此，奧賓齊和埃菲瑪露仍繼續(xù)發(fā)展戀情，夢想一起生活。

三、文化融合與沖突

埃菲瑪露是文化融合的典范，代表具有反抗精神的尼日利亞年輕一代。如同在美國的拉丁美洲裔移民一樣，埃菲瑪露身上帶有文化雙重性，表現(xiàn)為可在原屬國和移民國兩種文化背景下自由游走。《美國佬》體現(xiàn)后殖民時代移民在不同情境下對西方主流文化的抵抗。名校教育背景與多年在美閱歷塑造出新的埃菲瑪露，她尊重母國文化，堅持用伊博語和親友交談，以絞纏彎曲發(fā)式凸顯尼日利亞民族背景，她為同胞不懂珍惜和欣賞自身天賦之美感到遺憾。因接受美國教育且在當?shù)囟ň樱崛绽麃喤笥逊Q其“美國佬。”雖有兩國護照，但埃菲瑪露并不承認自己是尼日利亞人，也非美國人，而自稱為尼日利亞美國人，融合了兩國人不同價值觀。

有學(xué)者批評阿迪契作品，認為其描寫清一色為中產(chǎn)、上產(chǎn)階級，未能更廣泛描述尼日利亞政治經(jīng)濟現(xiàn)實。但從另一角度而言，阿迪契打破了傳統(tǒng)意義上對第三世界作品的期待。如弗雷德里克·詹姆遜（Fredric Jameson）頗具有影響力的文章“多民族國家資本主義時代的第三世界文學(xué)（Third-World Literature in the Era of Multinational Capitalism,1986）”中強調(diào)“第三世界文學(xué)作品無論看上去多么具有個人特點，都注定是解釋它的國家文化的一個寓言。”[6]《美國佬》雖描寫大量移民艱辛生活細節(jié)，但總體基調(diào)積極樂觀。小說強調(diào)批判美國夢——可帶給移民安全感和財富的夢。埃菲瑪露和朋友均認為擁有“美國護照是最酷的事情。”埃菲瑪露之母告訴她，“在夢中，耶穌告訴她埃菲瑪露在美國會富足安康。”[6]但初到美國的埃菲瑪露面臨簽證過期、身無分文的窘境，不得不到處求工作且回復(fù)“女性私人秘書”廣告，此經(jīng)歷后來令其倍感羞愧。正因如此，她斬斷與男友奧賓齊一切聯(lián)系。在美十幾年后重返故土，埃菲瑪露看待祖國視角已較往日不同，“那些公交站臺，街景是她從小熟悉的，司機們的肢體語言和隱含的意思也是她一向明白的。然而，這些年的海外生活卻讓她感到一切都陌生了，也要掙扎著才能讀懂人們的言外之意。他們的行為在她眼里開始變得粗俗，街道兩旁的建筑也顯得破敗不堪。”[6]雖然埃菲瑪露心系祖國，但時間和距離不經(jīng)意間改變了她。她繼續(xù)在美國大都市的生活狀態(tài)，繼續(xù)開啟博客空間。美國白人前男友關(guān)心她并問及種族問題時，她回答：“不，現(xiàn)在我只關(guān)心生活。”種族問題在家鄉(xiāng)不是生活的重心。飛機在拉各斯降落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不再是一個黑人了。”對埃菲瑪露而言，“Black”在美國代表文化身份，但是在尼日利亞僅代表膚色[10]。如阿迪契曾言，沒有離開尼日利亞就不知如何做一個真正尼日利亞人。小說后半部近乎每章節(jié)最后均以博客文章結(jié)束，語言犀利直白，直抒胸臆，大段種族問題探討和社會問題分析令讀者應(yīng)接不暇。主人公雖未實現(xiàn)其美國夢，但是海外求學(xué)工作經(jīng)歷、見識使其贏得更多機會在本國自信地追夢。

日前，墨西哥人、非裔及其他少數(shù)族裔移民成為美國民粹主義政客攻擊對象。反移民民族中心主義認為移民存在威脅美國主流文化語言和國家統(tǒng)一。如有更多西非作者像阿迪契一樣活躍于文壇，則該種族全球?qū)υ挄哂绊懥Γ稍诟蟪潭壬霞訌妼υ挘`解。

參考文獻：

［1］ Svajlenka,Nicole Prchal.The Top 3 Things You Need to Know about Black Immigra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2018[N].Immigration.2018-01-12.

［2］ Habila,Helon.The Granta Book of the African Short Story[M].London：Granta Books,2011.

［3］ Amonyeze,Chinenye.Writing a New Reputation：Liminality and Bicultural Identity in Chimamanda Adichie’s Americanah[J].Sage Journals,2017(2).

［4］ Osunbade,Adeniyio O.Implicatures of Political Discourse in Chimamanda Adichie’s Novels[J].Studies in the Humanities,2010(1/2).

［5］ Carson Ann,William J.Sabol.Prisoners in 2011[J].U.S.Bureau of Justice Statistics Bulletin,2012(12).

［6］Adichie,Chimamanda.Americanah[M].New York：Anchor Books,2013.

［7］ Ojiaku Mazi Okoro,Gene Ulansky.Early Nigerian Response to American Education[J].Phylon,1972(4).

［8］ Phiri Aretha.Expanding Black Subjectivities in Toni Morrison’s Song of Solomon and Chimamanda Ngozi Adichie’s Americanah[J].Cultural Studies,2017(1).

［9］ Yerima Dina.Regimentation or Hybridity?Western Beauty Practices by Black Women in Adichie’s Americanah[J].Journal of Black Studies,2017(7).

［10］Lombardi Bernard.Foreseeing Identity in Blank Interstices：New-Wave African 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 and a New Theory of Diaspora[D].New York：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