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做一個交代

一

陳醉先生以裸體藝術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而被學術界和藝術界所熟知。尤其是他積幾十年的探索和實踐所塑造的人體形象，彌散著靈肉一體的香艷氣息，早已成為他的藝術領域中極具特色的風格化符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藝術符號的形成與出現(xiàn)，標志著他的繪畫與傳統(tǒng)的人物畫創(chuàng)作逐漸拉開了距離。同時也代表著當代人物繪畫的先鋒性，深深地刻下了時代的文化烙印。

在當代畫壇，陳醉先生向來以敢寫守度、敢破常規(guī)而被津津樂道。他的繪畫大膽而又自由、直白卻富蘊藉，已然成為當代人物繪畫領域的一個典型樣本。實事求是地講，我認為他更大的意義還在于，以其扎實的學術根底和蓬勃的藝術激情，展現(xiàn)出中西合璧的文化追求和借古開今的革新精神，在很大程度上豐富和拓展了人物繪畫的美學內涵。

二

歌德說過：“美是費解的，它是一種猶豫的、游離的、閃爍的影子，它總是躲著被定義所掌握。”那么，在這個欲望膨脹、精神消弭的時代，畫家何為？其實我知道，更多的畫家一直熱衷于編織一些引人入勝的世外桃源、習慣于按照幾何比例合成秀色可餐的人物畫像，并以此來撫慰我們倍感疲憊的靈魂。但是，這樣的作品沒有情感的介入，也缺乏人性的追問，沒有審美的張力，也缺少藝術的氣質。這種凌空蹈虛的表現(xiàn)手段不過是裹著糖衣的“藝術炮彈”罷了，是真正的藝術家所不屑為也不愿為的。

陳醉先生是一位清醒而有擔當?shù)乃囆g家。他無意于去表現(xiàn)那些著染習氣的古裝仕女、逍遙隱士以及現(xiàn)代人物，而是以健康的裸體女性的形象探索著“美”的存在。在一篇題為《冰肌玉骨更堪憐》的文章中，他這樣感嘆：“健康女性的肌膚的確非常美，尤其少女白里透紅的質感，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在陳醉先生的筆下，沒有傳統(tǒng)仕女的了無生氣、沒有都市女性的個性張揚、也沒有鄰家少女的含蓄羞澀，而是散發(fā)著天真的嫵媚和純潔，是充滿著生機的性感和美感，是交織著復雜的情感和情緒。在比較系統(tǒng)地賞讀了陳醉先生的人體畫作之后，我認為其實他是以一種反抒情的方式進入繪畫的。在他所營造的藝術空間里，扒光了層層的虛偽，讓真相畢現(xiàn)、讓真情流露、讓真美呈現(xiàn)；他努力把那種香艷的美、俚俗的美、含蓄的美轉化為一種“赤誠相見”的性情和“一絲不掛”的大雅。當然，他還以同樣的方式告訴我們，美是一種可感可觸的存在，生命是可以在本真中棲息的。

當代的人物畫創(chuàng)作可以說是異彩紛呈，各占其象，各俱其格。陳醉先生描繪的大都是普通的女性，她們或臥或躺，或跪或坐，或盡情舒展，或顧憐自艾，以形體的千姿百態(tài)來展現(xiàn)情感的多元與善變。在人體的表現(xiàn)方式上，陳醉先生沒有一味地追求體積，也不重視形體的把握，而是讓人體適當變形，以腴、拙、穩(wěn)來表現(xiàn)人物的氣質。陳醉先生筆下的女性是美的，但這種美不以追求女性的秀氣和靈動為法度。這是一種別致的美，美得真實而樸素、美得平凡又富有詩意。

三

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講究書畫同源和以書入畫。陳醉先生對傳統(tǒng)繪畫的“書寫性”體悟頗深，因此他的繪畫十分注重以線造型。他說：“線是中國畫的靈魂，線用好了，支柱就起來了，畫面的形式感和神韻就出來了。”在他的作品中，線條就是主要的語言形式。他把線條和所要表現(xiàn)的人體有機地結合起來，畫面上的線條熱情奔放而富有理性，構圖極簡而富有視覺張力。

我們可以看到，陳醉先生的線條里充滿了一種草意和篆味，有厚度、有質感，有靈性、有趣味。這當然要得益于他扎實的書法功底。陳醉先生在書法上是下過苦功的，上至顛張醉素，下及黃庭堅、徐渭、王鐸、傅山及近人于右任。陳醉先生的書法善取經典法帖之意、氣，在濃淡干濕的鮮明對比中，營造出遒勁的線條張力。他的行筆輕巧自如，結體乖張，點畫老辣，形在其外韻得其中，可達“直抒胸臆”之境。陳醉先生以草書筆法入畫，不飄浮、不軟弱，不急促、不拘謹，更顯得沉著痛快。所以早在多年前，王鏞先生就盛贊他是以“狂草來畫人體”。實為知者之言也。

陳醉先生是學西畫出身的，他在油畫、水粉畫等領域有著深厚的造詣。所以他的人體繪畫中充斥著鮮明的現(xiàn)代性。他把西方的素描造型方式不露痕跡地融入到傳統(tǒng)繪畫的筆痕墨跡中，淡墨造型不但沒有消減線條的力度，反而增強了線條韻律在畫面中的感受。另外，他對繪畫平面的裝飾性也用得十分自然巧妙，這種裝飾趣味既寫實又寫意、既概括又精微、既夸張又自然，實現(xiàn)了造型和筆墨的和諧統(tǒng)一。

同樣受西方繪畫的影響，陳醉先生具有極強的色彩感，尤其注重色彩的對比性，多用白、綠、棕、藍、粉和黑色相協(xié)調，在畫面的稀薄中求亮麗，在色彩的沉穩(wěn)中得雅致。比如，他常用朱砂為嘴唇、乳暈設以艷紅，與之相呼應的則是用石綠畫上一副耳環(huán)。再如，他常在豐腴和性感的少女身旁，或配以藤蘿枝花，或點綴紙扇薄紗，或設置月光、水浪等場景，以此來凸顯人物的主體性，從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審美效果。

四

玉為肌骨雪為神，皓態(tài)孤芳壓俗姿。陳醉先生是對現(xiàn)實主義有著特殊理解的畫家，他的筆下充滿著一種憐香惜玉的柔性氣質。從精神向度的角度而言，我認為陳醉先生走的是一條皈依本心的路子。他以富有探索性的繪畫文本，彰顯和詮釋著傳統(tǒng)文化的豐腴和厚重，同時也梳理出現(xiàn)代精神融入傳統(tǒng)繪畫的清晰脈絡。

陳醉先生的繪畫就像一面反光鏡，昭示出時下人物繪畫的現(xiàn)狀和困境——那就是普遍地甘于平庸、普遍的自我裝飾、普遍的精神稀釋。這是一種委婉而深情的呈現(xiàn)，是另一種對現(xiàn)實的關懷方式。陳醉先生的出現(xiàn)，為靈魂無處安放的我們奉獻了一份“赤裸裸”的美，也為這個五色障目的時代叩探了另一種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