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中國山水畫,由于身處鄉村,偶得《芥子園畫譜》,課余時間反復模仿,期間,雖然總感覺缺少了些什么,倒也從中略懂得了一些畫理。后來入伍從軍,由于書畫特長,調到北京海軍后勤部司令部,有幸結識著名畫家李寶林先生,并拜在先生門下,多經指點,初入門徑。李寶林先生是李可染先生的高徒,尤其是在筆墨精到處頗得李可染先生的真傳。在北京海軍大院的五年中,得其教誨,始知筆墨二字之不易,好在能刻苦日課不輟,日積月累,初略識得筆墨為何物。那么究竟何為筆墨?其實筆墨無外乎勾勒、皴擦、點染、漬墨等技法。但是,要想日后能成為一個有成就的畫家,那么在筆墨技巧方面就要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方可在創作中通過獨特的筆墨語言來流露出自身內心世界那真實的情感,從而才能體現出所要描繪對象的精神家園。
后來,在李寶林先生處得到陸儼少先生的《山水畫芻議》一書,這本書是陸先生畢生的繪畫心得,書中那樸實無華的語言,深入淺出的道理,令我受益匪淺,獲益良多。尤其是在傳統筆墨的認識及實踐方面,頗有體悟。他那以寫生法入筆墨之見解,對我日后的學畫方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或許是這本《山水畫芻議》,使我識得中國畫的筆墨傳統,識得了那神秘的筆墨真諦,在傳統與當下的所謂創新中,為我埋下了深深的筆墨情懷的種因。
1988年,由于父母年邁,經過三思后離開北京,調回家鄉大連海軍,1991年轉業回到了地方。其間,工作環境無論如何變化,我都把大量的時間投入在繪畫上,對宋、元、明、清的名作廣摹臨習,從中體驗傳統筆墨之精華,揣摩其精微。因“元四家”筆墨之精良,借之用筆特性去反觀宋、元諸家筆法,無異是攀梯登樓。從中感知筆墨中那線與結構的關系,并在一波三折的線條軌跡中獲取力量。如果說董源使我知道了蒼渾樸厚,以及那平淡天真的真正含義,那么范寬則使我真正認識了什么是沉雄博大。董源的厚而不滯,結構重疊,墨氣渾然,偶施焦墨直出蒼茫之象。范寬那方中見圓,積點為線,結構清晰,丘壑跌宕,略施暈染便生有郁勃之氣韻。這一切的筆墨精髓,都為我日后的創作帶來了巨大的儲備。
其實,在自己內心深處,還是對“元四家”中的黃公望、王蒙情有獨鐘,黃氏筆墨乃融董、巨、荊、關為一體,亦見趙孟頫的身影,但其灑脫淋漓之象,則是源于大自然之生活的寫照,使自己得益其多變的筆墨方式,并識得了如何以筆墨去審視現實生活。而王氏之筆墨則由趙孟頫溯源而上,直出董源,巨然的筆墨蒼茫,他所擅長的解索法,用筆之率意及凝練,結構變化之莫測,在落寞蒼韻間,使我獲益其中。和宋人比較,元人的筆墨則顯得更加自由和奔放,尤其是在宣紙上所體會出的那種松、毛、辣、厚、韻等感受。在與這些古先賢的對話中,獲取了我日后的創作那唯一的審美追求。
在日常的筆墨追求、研習過程中,自己比較注重書法的潛移默化。起初自學漢隸,后轉學元朝墓志,這就造就了我對筆墨線條的厚重及多元性的更深層次的理解。書法是中國繪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畫家對書法的造詣不是可有可無,而古往今來,大凡優秀的中國畫家也必定是一個優秀的書法家。古人云:“書到高處便是畫,畫到絕處亦是書”“骨法用筆”“書畫同源”“點如高山墜石”“堅如萬年枯藤”,等等。這些若沒有扎實的書法功底,是絕不可能表現出來的東西。此外,通過自己養成閱讀的習慣,來提高自己的綜合修養,“養我浩然之氣”。一個畫家若沒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綜合的藝術修養是很難畫好中國畫的,因為“品”如果俗了,那他的作品肯定是站不住腳的。其原因是作者本身對中國畫的認識不到位,而沒有正確認識到什么是好的中國畫,就是缺乏了中國文化的那種底蘊。中國畫包羅萬象,其實它并不是簡單的單一學科,它的內涵是十分精奧的,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對文學、美學、詩詞、哲學、舞蹈、書法、音樂等姊妹學科都要有所了解,有所涉獵,甚至是精通。我們常說,中國畫是一個大器晚成的事情,是需要我們畫家用一輩子去完成的事業。通過學習,自己對實物的理解更具有了思辨性和高度性,逐步養成了自己觀察事物的方式方法。
近幾年的創作實踐中,逐步形成了一定的筆墨圖式,筆下那山川、流水、云煙、屋宇將其歸于感性生動的生命形式,在遠離世俗、拒絕平庸而與山野、溪流、云水與村落的虛擬、夢幻的方式相融中,并進而脫離現實的經驗世界,與情緒化的山水符號、臆想的心象相結合,在情感的注入和情緒化的表現中,凝定為富于想象性的山水世界。通過自己情感與情緒在畫面中的演繹,使山水意象得以有度的夸張、變形、錯位與交迭,使之與現實世界形態拉開距離,注重行而上的藝術特質與虛擬性的“精神家園”圖景再現。如:以“林泉高致圖”“云林層隱聽溪聲”“寒林幽谷”為代表的作品,畫中以董源、王蒙、黃公望筆法為多,山頭經營碎石,山體以解索、折帶寫出,山脊凝重,間以混雜習慣性皴筆,以線寫云氣,使畫面在傳統的基礎上透出一種時代的氣息。在創作當中,始終以追尋山水精神為目的,塑造山水的美感意味,來滿足廣大追尋者的精神渴望和美的要求。認真吸收、發揮古典繪畫中詩意生成的奧秘,重在忘其“象”的“意”的傳達,變視覺形象為心理感受。為了追求畫面氤氳之氣氛,將典型云法穿入其間,凝重處自然透亮,使其既有傳統又有新意。曾有朋友問起我的畫是屬于何種風格,著名美術評論家賈德江先生有曰:“軍福先生的藝術特點是對古典美感和詩意傳統有著明顯的承繼性,也流露出明顯的主動轉換和新舊銜接的特點,使其作品在具備了逸、妙、味、趣、空、淡、清、遠的深邃意境之外,又因其善于解悟神韻,長于化境,使他的山水畫作品愈益韻味雋永,在當今山水畫壇自成一格。”而我則認為“沒有風格即是風格”。經過這些年的經營、形成、否定等一系列輾轉,從未敢定型。靜心思考之余,心中不免還是向往賓虹先生晚年的那種筆墨快意境界。于是,還是在古人經典中再悟一些筆墨之真性吧。
宋、元筆墨如高山墜石,如隔岸觀柳,仿在眼前。奢望他日,自己揮筆即能疾、能緩,也能粗、能細,又能重、能輕,真正做到收放自如,用自己的真性情,去經營那令人向往的精神家園,豈不快哉!